中洲历八六三年正月,旧年刚刚除去,新年方始伊始。Www!qUAnbEn-xIaosHuo!cOM

一群一群的京畿和其他地方无家之人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又开始囤积长街,靠乞讨和粥场过活。西庆大棉人兵临城下,为当时战争考虑,京畿外郡,邑坚壁清野,民房被推倒,水井被投毒,农田被烧,京畿百姓除壮丁外,走的走,入王城入王城。当时王城禁严,这些人除了修补城墙,整葺军中器械外,有点像埋入地下,不见踪迹。

西庆退走之日,正是百姓出城归家之时。然而,京畿数百里,只有一片残砖断瓦被抛在着历来肥沃的亥中大平原上。一家家、一窝窝的人在草野中雪地中扒看红薯,吃物,真可算是畿辅遍野饿稃。过年在即,天儿不停下雪,靖康王体恤,令流民入城,开粥场几十余。因内仓令为京城不多的粮食考虑拒发粮食,靖康王免其官职,硬开小糊。百姓无不痛哭流涕。

如今,这些人在城墙根搭起了野棚,进驻北城荒地,只等开春。城北靠山,空地方多,历来为三卫大营所在,如今竟成了流民避难之地,也算是物有所用。

这日不过大年初一,长月又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大雪,京城积雪半脚,不时有衣衫褴褛的流民受不起动,脖子一伸,撒手而去。家家关门闭户来防这畿辅之困民,街上路断人稀。一大早兵丁都在旮旯里找寻尸体,以便防止春上会因此引发瘟疫。

内廷罢年宴,日子紧过,方良玉也抽得空,有意不乘车驾,带着几个随人骑马顺正望门前走。他正要转至城墙下的道路,突闻一车驾嘎吱一声停住在身边,便扭头去看,是吏部省副丞芥毛羽。

“方相——!怎个也不嫌冻,大冷天里干什么呢?!”芥毛羽边问边打量眼前的方良玉。方良玉正值年富力壮的壮年,又是武职改文,本该红光满面,身体挺拔,可事实上却被累疲了身骨,头发开始想发白,黄铜的脸色里裹着青气。

“芥大人呢?该不是找我这么简单吧!”方良玉看他红光满面,春分四半脸,便淡然而笑,说,“出城公干也要不得这么急吧,家又在内城。”

“这可说对了!正是寻你,先空马给下人,上车回!”芥毛羽竟然伸出马车去拉。方良玉知他和大王子热乎,定然是为大王子来寻自己,否则不用这么不顾礼仪,拿出强拉之势。他想想,觉得自个却有话要给邦河王子说,便下了马,同他一块坐了车。

车中暖热,方良玉本和他不对口,也觉得无话可说。可芥毛羽却想问出点什么来,热乎地问寒问暖。讲着讲着,不知怎地竟然讲到君恩上了,他低声探问说:“你说着王储也是半个君,怎地说废就废了呢?圣上年事已高,王储不定,恐生祸端!”

方良玉心中跟吃个苍蝇一样,知道眼前这位仁兄知道废而复立的可能性不大,这样问是拉着自己保他的主子。他摸了下胡子,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天家之事,外官要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此言甚是不经心,但芥毛羽忍不住一阵发冷,不再就此下说,只是说大王子年上要走,便约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朝臣,请教一下北关之事。方良玉见到他就心知肚明,只是轻轻一笑。出于公心来说,大王子是诸王子中最优的一个,胆略俱有,只是私心太重。粮食之事,无非是别人捅了他的后门,他批复而下,却不想闹出事情来。不过从处理上来看,也是个能担待之人,但话说回来了,朝野名声一落,这储君一说便是难问。至于另一事人蓟河岳也不过是见西庆兵如破竹,怕靖康破碎,千方百计要粮食求自保,不想一追之下,不反不行。这粮食,不是他要得有那么多,而是粮食都是空的。时局弊病若此,若一储君私心过重,将来山河确实难以托付。

方良玉摸着心思琢磨着事情,论说他也是太子太保,太子被废,他也连带降上三级留任,但内心中,还是能够理解君上的苦心的。他正想着事情,马车到了。

入了邦河子王府,他见到堂上所坐的,仅仅是几个不得不来的私臣门人,品次都低于正三品,可见大王子的人也都避不敢来。

秦纲一身青色素衣,上身套了个薄坎甲,精练而平和,见面就笑,说:“待罪流放之身,连堂舅都请不来,却想不到方师竟然来了,快快,请入上座。”

方良玉如何入得了上座,让王子坐于己下,拼命辞谢。秦纲这才免了,看席上的酒吃得七七八八,便解释说去府上请过,可方良玉不在。

芥毛羽做了个眼色,众人赶快告辞,芥毛羽也寻了事出去。

“我这次以王子任新郡守,难保是一去不回,可大多旧人都避而不见!”秦邦苦笑,边推方良玉坐下边说,“实在想不到方师竟来!”

“殿下过虑!切不可以流放之事看己身,不要忘了殿下还有一督护都督的任事!连镇北将军,调度将军,备州,商州,登州等地钱粮皆归你调用。”方良玉知道他心结难去,怕失了恩宠,便又说,“陶仁山曾举荐自己的儿子,你知道圣上因何不允?”

“这?免其恩荫?”秦邦问。

方良玉笑而不语。

“其无郡守之才?”秦邦又问。

方良玉又笑而不答。

秦邦摇摇头,说:“总不成这个事我最合适吧!父王不过是让我安心去而已,谁都知道父王要精减兵马,把调度将军与地方兵民分开,纳入朝廷,开军统,建将阁。同时山上反叛,祸乱必然波及余,台,登,三州。这时节制钱粮都是空话。”

“是呀,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要大员任才能坐这个位置!圣上确实在着手整理军中地方中央混乱弊端,但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谁承他的志——”方良玉说到这里,转过他话,“西庆军与我战,一路势如破竹,到底是何缘故?!”

“骑兵!骑兵奔袭,举地于未防!”秦邦若有所思,说,“我明白了!”

“北人彪悍,长期与朝廷分离,对抗游牧人,山族和流民,民练成风,大户分治。你可在陶牧和探过其地的方,杨两位大人处询问民风民俗,不要贸然徙民,更不要贸然挑龙,铁等家的威信!要询其意而分处,免得关外再出事。”方良玉说着说着,发觉自己口气更像是在教训,连忙停住。

“小子请方师教!”秦邦连忙催问。

方良玉见他心不在事上,只是问自己,不由叹气,又说:“其大户实权人定然拒绝高官厚爵,不愿南来,你小心处置,观其心,度情自主。只筹集马匹,用钱粮日用筹集,不可妄自菲薄,立建其郡,征调用之。另外,朝堂之密切不可泄露,否则后果难料。”说出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疑惑秦邦能不能做到,恐怕密事已经遍告腹心了。

秦邦连连应诺,答谢,心底却跑了事情,这镇北上有征北,若郡成实际是开创大举,他焉不动心。方良玉见他不说自己将如何治事,有些失望,起身告辞,而新酒刚上。秦邦留他不住,只得任他走掉。

方良玉骑着马,踏雪而行,忽想起陶仁山,不由有意。他掉马返身回去,向秦邦推荐陶坎,秦邦点头应诺,再次留他用酒席。

方晾玉刚走不久,李卫摸上门来,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他一见院子里赏花的秦邦就跪下,磕头不止,说:“殿下,我欲常侍奉在您身边,带我走吧!”

秦邦举家带任,官署名额大多定下,几个活动名额也占掉了,只是不许,说:“我知道你忠心不二,可编员已满,却是有心无力!”

“殿下!我开罪了牢里的大小头目,不走迟早是死于非命~!”李卫颌首,泪花一脸,鼻涕长流,连瘤子都通红通红的。

秦邦迟疑了一下,在心中去掉刚才方良玉推荐的陶坎,扶了李卫起来,好言相抚!突然房檐上有雪掉下来,让两人吓了一跳。正回过神来间,一个瓦片掉了下来。

“想不到连庭院都嫌人,来人哪!记下,改日走后,把瓦片都打掉!”秦纲忿忿地说,他向北望,心中惆怅不已。

年下的防风镇,乒乓的鞭炮一会也停不下,人人大多顾不得耳朵受罪,到处吃吃玩玩,走亲戚拜年。虽然这里不全是靖康人,但现在几乎和靖康人一样,家家都过新年。小孩子们到处逛,趴在半死的爆竹边去拣瞎掉的爆竹,半大小伙子和中意的少女一起溜达,青年们也出来摔交,格斗,让爆竹在手下炸掉,甚至不时有相互不伏贴的中年人一起喝完酒出来角力。整个防风镇热火一片,爆竹炸过的青烟一片,笑声一片。

“过年了!”这不仅仅是玩耍的孩子们跑在街上喊叫的话,大人的心底也一样。

和龙青潭暂住一起的吴隆起夜里没睡好,起得很晚,一睁眼就大惊,说:“怎么无人叫我?!”

一个仆女过来给他拿了黄狼衣冠,嘴里说着:“四爷不让我这么早叫你,起来就好,快穿衣服!”

吴隆起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突然挥手说:“拿去烧了!能给我一身其他的衣服么?!我不穿这件衣服了。”

仆女给他寻衣服去,他坐起身来,在炕上梳发,接着起身拉出铜镜和竹冠,精心修饰,连仆女拿了衣服都不知道。贤士冠好了,他匆匆穿上衣服,整理一番,拿起昨晚夜中洋洒的几万字,看了一下,不用早饭,这就去见龙青云。

龙青云正在给人族里的少年们派过红包。他让人搬了大座子,坐在后院的武场看少年们骑马劈刺,射箭。后院很大,很多架子上的羊皮都被斩开,一大群少年们大声地回马再来。“阿爸,阿爸!怎么不叫我!”龙妙妙边飞跑入马棚,边不满地大喊。

“小心像你姑姑一样嫁不出去!”龙青云嘟囔一声,转身看到寒冷中发抖而戴着青竹冠的吴隆起,大愣,说:“你不怕耳朵冻掉么?!”

吴隆起拾步上前,再次用双手正冠,整理衣物,跪下叩首。

“够了!”龙青云挽他起来,把他往房子里塞,说着,“冻坏了我要掏药钱,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迟些不要紧。”

“自然要紧!没有比让关外大治更要紧的事!”吴隆起牙关打颤着说。

“那好!那也要里面说!”龙青云举步走在前面说。

吴隆起慌忙跟上,两个武士也跟了去。一群少年没了动力,停下来唧唧喳喳地吵闹。龙妙妙出来见不到了父亲,忿忿不平,冲着一群男孩子大喊:“你们怎么不叫我起来,我砍羊皮比你们少吗?”

(全本小说网 www.qUAnbEn-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