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蒙蒙想亮,山间弥漫寒气和雾水。wWW。QuANbEn-XiAoShUo。Com

小霸王领战士退却回营地,在一道溪流边烧火做饭。他脱了难受的盔甲,一身湿却的宽衣又袒又挽,在沉重的叹气声中坐却大石,两只毛茸羊的粗手无力地平放在腿上。一名军士捧着他的头盔肃立在石头后,一动不动地往着远方,也不知道是困倦是走神。王水和他的同僚坐着小凳投眼看,发觉这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胡乱结着发髻,铜钗斜斜插着,粗大的脖子上缓缓地转动,那分野兽样攻击**更重。他们内心深处极不安,觉得这个粗野人打了败仗,似乎对一切都生气,都要它毁灭。

王水和博格见过面,知道博格的举止也有一点侵犯性,但那种侵犯只是奔放着让一个彬彬君子无法承受的热情,带有让你在大庭广众下受不了的粗鲁。

他比较着两个人,也似乎在比较着这场战斗,说:“要诛其人,则需先诛其心,我曾为将军考虑,只需派三五百人驻县城,使一地方官招还从贼,赦了他再逮捕他。可惜,将军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他观察着项午阳的表情,说到“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便看到几分杀机,因而心里猛一寒,暗想:若是我不能挽回你的名誉和前途,你一定怕别人说战败是你不听我的话而咎由自取,因而杀我。你这个貌似英杰的小人!

于是,他改口说:“议和吧。博格若不想做贼造反,必有求于你。议和也成了招降,对你们都有利。如此以来,将军不胜而胜,岂不是上上之策。”

项午阳说:“等天一亮,上官可替我等入寨招降。保存我军将士的性命。”

王水盯着他,觉得他有话没有吐尽,便站起来说:“余火怕是未灭,不过喊了山寨的人,让他们用绳索吊我们上去,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收拾。”

这时,一个军士大步过来,说:“牛大寨主已经答应要出兵了,领兵一千。之后还有后续!”王水耳朵一动,突然明白项午阳又没有采纳自己的建议。有意和这牛大寨主联手,借和谈摸情况,根本不管他们这些人的生死。他一阵恼火,虽知道博格手下的牛大寨主不可靠,也不提醒。

他的同僚怪他自领和谈地差使,走出去就埋怨。他这才说:“不这么说行吗?小霸王失军过半。一旦撤退,不说想当郡守当不成,怎么给郡里州里交代……?!”

“那他招降是真心还是假心?”同僚关切地问。

王水苦笑道:“我看是想视情况而定,但绝不是真心。我和博格之间有一道仇恨,这你应该有耳闻。我何尝想去招降?这已经是不得已了呀?”他抓住了同僚的手,说:“封由呀。你愿意和我一心吗?”

他的同僚远没有他的能耐,生怕他没法保全时丢自己不管,求之不得地说:“王兄多方对小可照料,若逃得了这一命,必想方设法报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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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士兵压着两人去山寨。

王水一边以一个官员的身份和士兵说贴心话。一边暗想:那个牛大寨主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在博格那儿拿到那么大的权力?若是博格的部曲,这才有可能。这些部曲跟着他国外回来,个个野蛮,不说有没有心眼,又能依仗什么人来自立?即使。他真要取代博格,也要到你小霸王打赢才敢冒头,不然,谁听他的。小霸王呀,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莽夫死到临头了,说不准招的是博格本人。等着自取灭亡吧。

他嘴角挂了两三丝冷笑。回到眼前,给几个士兵说:“我和博格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次去山寨,定不能活着回来,这里还藏有一些财物,全给你们了。若你们记得我这个人,觉得我还不错,就,给我家里报个,信吧。”

几个士兵大为感动,纷纷为他叫屈,说:“那你为什么不给司马大人说一声,让他换别人招降呢?”

封由得了眼色,不满地说了许多来由,垂泪试探说:“可惜了王大人这样地好人。”

士兵们大为不满,却因小霸王的积威不语。王水知道事不可为,责怪说:“我等为国事尽力也好。怎么可以说司马大人地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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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段含章和朱玥碧失踪了,二来,据说博格不在山寨里。

王水和封由几个上到寨里,心里还带着侥幸,到处给人说:“快快让我们见到你们的首领,我们有话给他说。”然而,走到路上,他就确定博格在山寨了,便一头是汗地在心底琢磨。

飞鸟抱着女人、孩子睡了一阵,因为朱玥碧肚子疼才起来找郎中,听说朝廷的使者来了,便让他们在外头等。段含章坐到他面前,反复讲王水是怎么色胆包天才害朱玥碧这般的,不知怎么的,心里涌起一阵心悸。过了一会,她出来责人煎药,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人推去耳房,浑身便滚了冷汗。

屋内传来飞鸟地大吼:“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这个王八羔子逮回来,刀卸八块了!”

段含章便丢下煎药的人,神色慌乱地走到外面,又朝耳房看一眼,硬着头皮走回来。她看着门槛,几乎不敢迈上这一小步,胸口起伏不定,摸着好几下别在腰上的短刀。但她还是不敢面对,心情杂乱地要再想一想,又回过头往外走。

一个巴结她的小厮点头哈腰地说:“二夫人,我正要给您说呢,这里面来了两个朝廷的使者。”

段含章突然萌生一念,给小厮说:“大人已经绝了投降朝廷的念头,你带几个人,把他俩带出去,保护好!”

小厮犹豫了一下,段含章猛地露出凶恶相,声色严厉地说:“快!带到对面的院子也行。我要听听他们怎么说。”

小厮见她先一步去了对面,连忙左右挥手,吩咐几个人扭出两个使者。

王水也有一丝不安。刚刚在黑屋子里坐不久,见几个凶神进来,说:“二夫人让我们把你们带去给她说说,要怎么招降,快走。”立刻别有用心地问:“二夫人是不是姓段,要是,那还是老爷家的亲戚呢……”

众人不知真假,口气松动,说:“是姓段,却定然不是你们老爷的亲戚。”

王水给他们挥了挥手。强作镇定地说:“你们先下去,我劝老爷两句。让他好在亲戚面前求情。”

众人不知道封由并不是他老爷,又拿不准段含章为什么要把押走,换院子,权信了他,便出去等他。等他们一走,王水就紧张地握了封由的手。说:“我被一个丫头片子给设计了,命里该绝。她非杀我灭口不可,说不定也要连累到你。”

封由信了他,惊恐地问:“那怎么办?”

王水喘着粗气说:“外头地人说要招使者给他说招降的事,未必知道她要杀我灭口。你就说我这个下人在这等,你一个人去。”

封由连连点头,接着又说:“我去了怎么说。”

王水还要叮咛,听外头地人又催了,一边推他出去,一边含糊地说:“随机应变。”

封由出去了。果然没有人再招呼王水也去。

王水坐立不安地乱走一阵,终觉光阴飞快,自己也不是办法,便冲出来大喊:“博格。博格。你敢见我一面,听我说几句话吗?我是来救你命的呀。

飞鸟刚好出来催药。听到有人在外门廊处和守门大汉扭成一团,一看,是恨之入骨的王水,甩了身上地乱衣,上去拽了他衣襟,抡了巴掌打下去。拖拉着他往正堂扯。王水不能自己。闷哼声声地被他抓拉拖曳,半截身子挨着泥巴操。嘴巴却很硬,一口咬定说:“我是来救你的。一点也没错,我是想带碧儿离开你,那是觉得你自身难保,怕她跟着你受罪。”

阿狗站在门边看阿哥打着个人,正要跑出去出力,发觉母亲在人的搀扶下站到身边,就呀呀说:“打哭了!”

朱玥碧矛盾地看着他二人,有气无力地嚷一声,就抱着腰蹲下去,片刻后抬起头,给大叫着搀扶自己的侍女说:“不要让阿鸟再打他,放他一条活路。”

飞鸟看到了她,罢手说:“我正要让他死个明白。让你看我杀他解恨。”

这一刹那,王水按了泥水抬头,竟觉得自己不如死了好。朱明碧让侍女代替自己问,侍女便重复她又细又无力的声音说:“主母说,她让你放了这个人,你到底肯放不肯放?”飞鸟未必肯杀王水,因为他是朝廷的人,可又记得段含章若有若无地提到地旧情,心里酸疼,便猛地把王水往泥巴地上一搡,说:“就了了你地愿呗。”

他顶着一胸难受往外走,不两步又猛地回头,狠狠地朝王水身上踏两脚,气急败坏地往外指,大声说:“你们好好叙旧去,我走,走得远远的!”

他半光着身子出去,实在没有地方去,便要了别人地一身衣裳,看着不远处搭不久的马圈,钻了进去,往干草上一躺,去和卧着的几匹马面面相视。这几匹马认得他,挨得近的,旋了身,为了便于亲昵,打着尖耳朵支腿挪动,把他圈到最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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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水赖头赖脸地坐到朱玥碧的对面,看着她在别人的侍奉下服药,歉意地说:“真没想把你害成这样。都怪我,听信了你身边那个女子地话……”

朱玥碧已听过段含章的说法,对此不感兴趣,说:“那丫头把你利用了,你说她有聪慧。不知道为什么,阿鸟就是不喜欢她,常常给她脸色。我说把她许配给你作个妾,她不肯,你说,我死后,她会一个心地照料博格吗?”

王水这才知道博格的小名叫阿鸟,他看了看朱玥碧身旁的阿狗,轻声说:“你糊涂呀。她暗中和你争宠呀。博格心里已经很喜欢她了,因为有你,才给她脸色,让她敬着你。她年纪轻轻就这么心黑手辣,将来怎么得了?你还是告诉博格,说,若他真喜欢阿狗。就先不要娶妻,等阿狗稍微大一点再说。”

朱玥碧点了点头,给他说:“今天,你亲眼看到了吧。博格是个很好的人,有时候,他气得要死,也要让着你。他出去赌气了,回来后,我让他好好对待你。你们也是因为我而有缘,就不能做个朋友。相互救援吗?”

王水不再吭声,好久才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确也要一个武人为援,就怕他容不了我。”

朱玥碧说:“以前他有一个部下,暗地里喜欢我。他知道也假装不知道。只要你真心待他,他会原谅你的。”

说着说着,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奔来,鹿巴在外头喊:“博格呢。牛六斤突然袭击了小霸王。派人回来,约博格一起出兵。可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他。”

王水心里不知是难过还是痛快,只是想:果然不出我所料。项午阳猝然不备,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不是我不提醒你,是你想要我的命。

朱玥碧疑惑地说:“不是他们都说牛六斤反了吗?”

鹿巴嘿嘿地笑,在外头说:“他那人就喜欢欺软怕硬,又反了回来不是?”

王水连声说:“问他,打赢了没有?”朱玥碧就重复他的话,问外头地人。

鹿巴说:“他们打了一夜的仗,这一卸甲。个个人困马乏的,能不赢吗?听来人说,小霸王跑得比谁都快,盔甲挂在架子上,窝也热乎乎的。他还说。俘虏中有人说,他们的后路被人掐断了,夜里一探,浮桥被拆了个精光。”

朱玥碧唔唔地应两下,问:“谁拔地?他们不怕朝廷的人砍他们的头吗?”

鹿巴说:“好像是阿过带着人拔的。这下,咱们可大获全胜了!”

王水疑问一片。等脚步声远去。问朱玥碧:“博格到底是什么人,哪来这么多优秀的部下?他是游牧人地小王?失国后流窜到中原来地吧。”

朱玥碧满心欢喜。半真半假地说:“这些人都是他训练出来地。那时候,人人都被他整得没有人样,现在可好了,都成材啦!你知道吗?那个阿过,话都说不全,人人都只知道他傻得不透气,只听阿鸟一个人的。谁也不想,他在吕宫家拿了本《春秋》回来,每天晚上都学三国名将关公,夜里点着蜡烛,咿呀地读。阿鸟问他能不能读懂,他说字全认识,多读读总会读懂……”

王水疑惑,问:“那博格呢?”

朱玥碧说:“凡天上跑地,地下走的,他都懂。人家都说他是做萨满的命,可他父母硬是咬了咬牙,没让他去修行;我还听说有人告诉他父亲,孩子太聪明了,容易夭折,可他父亲却看得准,说,我儿子偏偏命硬,让他和一头骆驼放到沙漠里,活着会是他而不是骆驼。他父亲死了,世道这么艰难,人都这么坏,我就怕他染上滥杀的毛病,日夜担着心。昨天,他还问我,要不要把俘虏们全杀了。我就让他一个不杀,他就听了我地话,亲自去劝降,果真一个也不杀。你说你是个成大业男人,怎么就这么听我的话呢?”

王水看着她兴奋的病容和言谈举止里的幸福,一说就不愿意停的尽头,又妒忌又难过。但他就想弄明白博格的身世,因为不管作敌作友,这都是至关重要的,又问:“他父亲是怎么死的?他叔叔又是怎么认得你的?我打听过,他们都说,带你走的是个很有钱地人!”

朱玥碧叹了一口气,说:“都过去了,对谁都不好的过去。我希望博格能忘掉这一切,可是他没有忘,也不愿意给我讲。你问他,他都转去讲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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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在马圈里睡着了。

他不知道牛六斤已经打赢了,也不知道寨里的百姓押着战俘收拾破烂的战场。

他只在香甜地梦里一个劲地搂马脖子拽。

跑进他梦里的是个爱画画的少女,屁股又圆又柔软,被放下来的头发覆盖着,摸摸,她仍然甜蜜蜜地笑,说:“别给我摸坏了,要是摸坏了,我画的画放哪呢?”飞鸟就骗她说:“越揉越软呢。”

一个从关外跟过来的小马倌甩去脚上地泥巴,探头发现他躺在马圈里,嘴角上还爬着一丝亮光,便走过去推了推。马不安起来,鼻子里喷了一团起。飞鸟正偷偷溜到少女身后,嘴巴里对着别人地屁股啧啧赞叹,不料,却听到“砰”地一声,被少女的一个屁喷到脸上,便恶心醒了。

小马倌见他醒了,连忙说:“阿鸟主人。人人都在找你呢,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飞鸟爬起来出去,在亮光里适应片刻,听小马倌讲他睡着了地事,便吩咐说:“去找块牌子,挂到大寨门口,写上几个字给进寨的人看。”他想上片刻,说:“就写上这么几个字:牛六斤大眼猪鼻,人不怎么样,却偏偏是阿鸟的手足兄弟!”

马倌疑惑着看他,说:“这不是在骂人吗?牛六斤立了好大的功劳,你怎么还骂他?”

飞鸟缓慢地朝他看几眼,直到把他都看低下去,方用胳膊捅捅,问:“我骂他了吗?!”

小马倌委屈极了,说:“是有骂人的意思。”

飞鸟点了点头,承认说:“对呀,是骂了。可他喜欢听,还喜欢听了掉眼泪。你不信,我替你喂马,你守在那,要是他流眼泪了呢,你就跑回来告诉我。”他想了一下,又给小马倌说:“打个赌吧。你赢了,我就给你一匹小马。我的小公马的崽子,我赢了呢,你就……,替我抓来一个种地种得好的先生,让他教我怎么背犁耕地。”

小马倌瞪大眼睛笑了,飞快地往外跑,接着又回过头,退着身子喊:“你说的。要是路勃勃不相信,你得使劲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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