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尚方宝剑,飞鸟隐约有点后悔。Www!QuANbEn-XiAoShUo!cOM若说他见识浅薄,迷信此剑,则不然,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在少府尚方属把玩秦汾的刀剑时,夏景棠还不知道在哪抱儿子呢。如此说来,他自然知道那剑仅是授权的凭证。可昨晚那会儿,他太乐观了,一心想靠夺剑消减夏景棠的威信和权力,利用对天子剑的世俗迷信代天罚罪,这才下了人家的御赐宝剑,杀了一剑血。这会,他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会儿头脑发热,把事情做绝,只好在亮晶晶的头颅上团了一把又一把。

光头越发油亮,他心里也愈发烦乱。他顾虑重重,再看手下的头目们,也没有昨晚的壮志,个个少言寡语,闷闷地围了野火架子吃饭,便连投降拓跋部的最坏打算都再想一遍,只是恨拓跋巍巍不来,自己的人没有人手一双翅膀……。

眼看短暂的早晨从手缝里一分分溜走,放手一搏再所难免。他起身做出决定,给祁连说:“跟他们要辆车。回头挑上几个弟兄。咱们把老夏送回军营……顺道看一遍他的兵!”

龚山通打了个寒蝉,连忙说:“这不是往恶虎嘴里送食吗?”

飞鸟笑儿不言,心中却想:而今手里除了人质,什么也没有握到,已不能仰赖中立方,倘若不一营、一营地观兵,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白燕詹听得清楚,也连忙丢下一盏瓷碗,跪到他面前劝阻。一干头目兵卒举止无措,紧跟着他们,全都跪地不起。祁连抢去他们身边,不知怎么好地还顾飞鸟,却也说:“还是先去见见你岳丈吧。兴许……”

飞鸟简短地打断他的话,一俯身。对准近处的几张脸狞笑道:“没有兴许。大丈夫横行天下,就得去虎口求食!区区几兵,能耐我何?”他学了夏景棠的样子,斩钉截铁地大喝:“令下!”且等众人抬头,又宣布说:“祁连给他们要一辆马车来。就说,我要带着老夏,去看看他的兵。要是兵不错,就放了他。龚山通。你带着余下的弟兄守好这些俘虏。端茶倒水,切不可怠慢,免得他们不要命。他们在你们手里。我就安全。”

他把话说完,转脸看住祁连。不快地哼哼两声。祁连连忙抱手低头,片刻后省悟,跺脚呼道:“扎!”说完,再一低头,按剑转身,向院门走去。

白燕詹和龚山通从来也没见过这般人物。久难仰视,上去搂了腿流涕。飞鸟甩腿摆脱他俩的纠缠,心中埋怨道:“他们投靠我并不久,怎么都忠成这个样?一大巴年纪了,却见不着我就六神无主……?”他先拉起来一个,再拉起来一个,严厉地一吼:“不可哭!”

龚山通连忙在脸上捞两把,强笑道:“不可哭,不吉利。”

飞鸟原本要强令他们笑一通,想想,那样未免有些荒唐。这便拿出夜宴剩下的两坛酒,分发碟碗,假惺惺地说:“我这儿还有酒。留守的弟兄们喝慢点……什么时候喝完了,还没有我的消息送回来,就散了吧。回家种地。”跪倒的众人无不抬头,摆出一排排泪眼。飞鸟心中笑个不停,却继续往下嚷:“你们都不是做匪的料,没了我该怎么办?要是还听我的,就记好,不要再去做没本钱的买卖。好好种地。多收粮食。收了粮食,也别不舍得吃。一顿要啃两个馍馍……”刚说到这里,一声悲啼就响了。几个弟兄已忍不住张大嘴巴,呈嚎啕之状。龚山通泣声连呼:“都不许哭!”话未完,他自己已经先哭出来。

顿时,地上,枝头,房顶,满院男儿哭声震霄,如丧考妣,景象悲壮。

屋内被关的人质们无不竖耳,忽又听到飞鸟吟云:“提剑一万里,缔义未经年。何来感愁事,尽哀折吾前?看我行车马,但入虎穴还。自哀还自乐,无事且无言。(拿着剑跑了上万里,和你们缔结恩义的时间还短。你们怎么这么伤感,拜倒在我面前痛哭不止?就等着我驱车行马,从险恶的虎穴进出吧,倒时让你们哭了又笑,因为没事而没话说。)”

人质们一片茫然,但听到外头哭,心里就畅快,无不沸腾大叫“贼他娘”。几个参军文人忙于咀嚼诗意,正在揣夺,外头响起一片哗然:“带上我”,“还有我”。人质慢慢地沉默下来。外头声音渐弱,而后消失。

正是他们觉得到了议论怎么回事的时候。却是有人大呼:“我等留下,也一样和主公同生共死!要是主公不回来。我们就杀光人质,跟他们拼了。”这呼声落了,又是一阵赞同附和,渐渐汇成誓言,齐声道:“我等留下,也一样和主公同生共死!要是主公不回来,我们就杀光人质,跟他们拼了!”

夏景棠浑身一震,冷飕飕地看向冯山虢。

冯参军则扫过一群刚刚兴奋过的人质,兴叹道:“博格真英雄也!”

正说着,屋门洞开,一人进来说:“恭请夏令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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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山通一传达博格要和夏景棠一起入营观兵,让李思广陪同的话。人质便送他了个“博疯子”的绰号,这绰号已有赞许的口吻。他们并不拒绝龚山通要借盔甲的请求,只是一边卸甲,一边送人,先送出夏景棠,再送李思广,无不叮咛说:“博疯子是你姑爷。你一定要好好斡旋。”

李思广心神不定地和他们告别,大步出门。

阴天风凉,他掖了掖披风,没有尽快地跟了夏景棠入车,而是看向上马拉缰的飞鸟,恨恨笑道:“我怎么会把我妹子嫁给你这样的疯子!今日且看你的下场。”飞鸟不好意思地嘿笑,正要催他上车,看到他目比马车,把撑披风的手有力地旋了一周,捏成拳头,便慢慢地收住了拉展的嘴角。

李思广冷冷地一哼,从几名军卒面前走过。

飞鸟招来祁连说:“那老夏武艺出众。你带着弓手巡车。多用厉言震慑!”祁连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同去的弟兄。这些兵卒还在抱着借来的盔甲,倚马更换。他说:“我就怕这半条街。撒察的兵听说你要带着夏令公去观兵,简直都乱了套。他们都兴高采烈地围到路两边,好像没和咱打过夜战一样。我估计,这是撒察他们特意安排的。”

飞鸟把视线放在他的目光处,凝重地说:“我走前面。邀请他们一块去!倘若让他们一直有抢去老夏的机会,他们便不会现在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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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一阵准备。他们便踏上前往军营的路。

县衙后院便是供车出入的半条街道,相当宽阔,且直通南门。此时正像祁连说得那样。整整半条街上挤满了用胳膊搂携兵器的兵卒,且相互指点笑谈。飞鸟驱马走到前头。还没有说话。已经有兵惊叫:“博格!”更多的兵从离路心稍远的地方往前挤,争相观看。飞鸟在马上荡鞭,大大方方地冲他们嚷:“见过我博格了?我俩腿俩胳膊一个脑袋,和你们没有两样吧?!要一定说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剃光了脑袋。不能不剃啊,里头的智谋多,油大!”

兵卒们成片哗然。有的藏在人海里喊:“他们都说你犯上作乱,是真地吗?”

飞鸟压着手掌,高声否认道:“谁说我犯上作乱啦?!啊?!我是要那些当官的把兵权给我,好打胜仗!他们胆小避战,兔子一样缩在县城南面,一天天贻误战机。我不争,怎么办?要眼睁睁地看着拓跋部的敌人兵临城下,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吗?要是你们一定说这是犯上作乱。那我就犯上作乱啦。为啥不要脑袋干这事?还不是别无选择了!”

兵卒们像是一团干柴,举着兵器欢呼。飞鸟仰身马上,阅兵一样穿梭。到处向他们摆手,和他们一起高喊。声势越造越大。渐渐汇成短而有力的“嘿嘿”声。飞鸟走了一段,又执缰回来,在他们面前大呼:“我要和夏元帅一起去他的军营。问问他的兵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打仗,打胜仗。问问他们有没有血性,敢不敢斩将夺旗!你们跟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士卒踊跃大叫:“好!”飞鸟便又大喊:“你们帮我做个见证。看看咱夏景棠元帅是不是个巴特尔,是不是个容得下我博格的巴特尔……愿意地举起你们的拳头,骑马、步行,跟上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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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面上爆炸了一样。车里的李思广和夏景棠都觉得耳朵听不过来。夏景棠按按李思广,掀开车帘往外投了一眼,只见人臂挥舞,兵器高振。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李思广不放心地朝他看去,解释说:“这是撒察的兵。和他往来得早。夏帅万勿过虑!“夏景棠慢慢地放下帘子。冷冷地说:“乱天下者必此人无虞!”

李思广吓出了冷汗,连声说:“夏帅何许人?传扬出去,士卒百姓必信而附他!”夏景棠老气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温和地说:“小李将军勿怕。我决不和别人这么说。只是,我得提点你父子两句,能远则远,万不可和他走得太近。”

李思广心思百转,苦笑道:“他做此犯上之事,还能再蹦跶几日。只是苦了我那妹妹!”

夏景棠看了他一眼,说:“你明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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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骑士们的围裹下往前走。走过去,屁股后面就被士兵们一窝蜂地缀上。再走不远,两路兵卒渐稀,百姓渐多。他们欢呼过后,拉着钉耙之类的农具,一样追奔到马车后面看热闹。

在街头观看的韩复和李成昌面面相觑。他们等来撒察,无不说:“撒将军。快勒住你的人马啊!”撒察身边的参军领司马岑金不等撒察吭声,已拭汗而嚷:“驰乱。士卒驰乱。哪里还能约束得了!”

李成昌老成谋国,扇着手掌说:“算啦。这样一来,昨夜的事这是虚惊一场!校尉大人守在这儿。我们跟过去,趁机把博格夺了粮草的事告诉夏帅,让他定夺。”

撒察烦躁一气地跺脚,嚷道:“他是从草原来的头狼,不能当狗养!”

韩复扒住他的肩膀,安抚说:“别激动,别激动。谁也没有把他当狗养。”撒察猛地把脸伸到他面前,狠狠地说:“你听不懂!”韩复朝李成昌看看。又朝岑金看看,连声说:“我听懂了。听懂了。你是说他有胡气。”撒察使劲一推他的胳膊,往后退一步,惶惶叫喊:“不仅仅是胡气。他是一只狼,藏进了羊圈。”岑金连忙按他伸出来的手,说:“我懂。我懂。你不要急。他用心歹毒!”撒察吼道:“你懂个屁。他是拓跋神的儿子!”

李成昌立刻凑过脸,极难置信地问:“你说他是拓跋巍巍的族亲?”

撒察差点没有翻白眼,他哭笑不得地吼:“不是族亲。拓跋部的可汗说自己是拓跋山神的儿子,就以拓跋为姓氏。”

李成昌傻眼了,试探着问:“你是说。拓跋巍巍的祖先是拓跋神的养子。他的祖先是拓跋神的亲生儿子,都姓拓跋?”他恍然大悟。歪着脑袋说:“我明白。你是说,他本该姓拓跋,不是中原人,是拓跋氏祖先的养父的亲生儿子。哎,不对呀,那他多大啦?!应该是他的祖宗。校尉大人,你可真弄错了。直州那边已有人在一些上岁数的老人那儿证实。那儿的的确确有一博姓,只是死的死,逃荒的逃荒,村也变成了朱家村。”

撒察无可奈何了,无可奈何地嚷:“你们怎么就听不懂呢?”他看住岑金,伸出粗大的指头威胁说:“羊都督懂,你快给羊都督写信。”

岑金头疼地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先解救夏元帅,回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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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街上的一个交叉路里有一所仍开着的茶馆。

别有用心的王双锡听说有军队夜里打仗,早早地进去喝早茶,探听消息。一个昨晚进过县衙后院的伙计谢过他付帐的一碗茶水。吐沫横飞地给围上来的人说:“昨晚上。博司长官和咱县长一起请客。酒宴上就说啊:你们的兵忒不象话,得给我管管。放平时,那些当官的会理事?可昨天晚上谁在,博司长官啊。夏元帅说: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个请客。说完,拔剑杀了俩兵痞。问博司长官。这样行了不?博司长官还不愿意,他说:你想要我帮你守城,得依了这几件事,第一,不能祸害百姓;第二,你打仗不行。把兵马指挥权让给我;第三。你让我兄弟周团练使回来做副。夏元帅当时就翻脸了。要抓博司长官。只见博司长官拿起一只瓷碗,往石头槽上一摔。大喊:进来。……”

王双锡等众人胡言乱嚷罢,别有用心地激将:“瞎胡说,你亲眼看的?”

伙计往旁边一指,嚷道:“你还不信?!你问问他们,夜里是不是打起来了?硬是把博司长官围到县衙里。咱县长是好人,就是官太小,怕这怕那……”

王双锡低下自己的头,两只豆大的小眼连转数圈。突然,他听不到那伙计再讲,抬头看什么回事,见闲人都往门口边跑,这也连忙移步。到门口,街下已一片嘈杂,人都在往南北路上奔。他们都猜不着这是怎么回事,拦了一个问,便听得那后生嚷:“博老爷要和夏元帅一起去观兵,让我们都一起去!”

大伙谁也不知道博老爷让“一起去”了没有,也扔下手头的事烟熏火燎地撵,半路上,看到有的百姓掂上家伙,也胡**个棍。

王双锡跟着他们跑一阵,没有跟下去,搂着小襟往一条暗胡同里折。

很快,他就和自己的人联络上了,递出消息说:“内讧,可急取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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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观军的第一选择是林荣的军营。他知道外兵不认得自个,便先去认得的人马那儿,像卷走撒察的兵一样把他们卷到其它的军营,让兵和兵去说话。林荣军中有不少低级军官,都是靠飞鸟说话才出任的。他们打开中门,列队相迎,逢迎说:“除了博格大人,谁也别想让我们卖命。”飞鸟转了一圈,顺势让他们跟自己去第二个军营。

到第二个军营时,车车马马人人早已汇成怒潮。

车马驰进去,把大拨的人也带了进去。

飞鸟要出道路,在里外人前打马驰过,还没问他们愿不愿意听自己的,跟来的军民已和这里的小兵打成一片,站到一起高谈阔论。这几许说客想在分辨能力不强,却极有血性的士卒面前美化一个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不一阵工夫,第二营拥护博格和谈的士兵就在鼓动下围了夏景棠的马车请愿,把夏景棠的战袍都扯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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