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紧迫,飞鸟要早进场早肇事。wWW!qUAnbEn-xIaosHuo!COm正要举步,一只手后拽住他的衣裳,抓得死死的。飞鸟有心责备龚山通的没完没了,不耐烦地问:“又怎么啦?”龚山通慌忙说:“为混两口粮食冒这么大的险,到底值不值?”

到底值不值?飞鸟还真没往深里想。

他来县城,不过是混口粮食,顺便尊尊王,攘攘夷,扬扬名,若说和敌人的势不两立,也全是为了周行文、李思广这些割舍不得的亲友。要是粮食混到手,尊王尊过了,亲戚、旧友一一保全,攘夷攘走攘不走还重要吗?

原本就是虚心假意,有一定要夺占粮草反客为主的必要?

飞鸟草草在脑子过一遍,毫不隐瞒:“我就想打败拓跋巍巍!我就想在城郭外列阵!我就要让我大哥挪出周屯!”

一串的“我就”让龚山通不由自主地记起阿狗。那小不点话说不囫囵,一上劲,就“我就,我就”地喊。他拾掇、拾掇说话的口气,慢吞吞地劝:“周团练使便是在赌气。咱不能赌气!怎么能火起来赌这口气?!拓跋巍巍善战无敌。能打败则好,不能打败也无须损兵折将,至于要不要列阵城郭,随他们去……”

飞鸟硬生生地拉回野马般的思潮,钉紧前脚,醒悟说:“是呀。”

他看着龚山通,眉头一连在心尖尖上耸动。

龚山停一停,又说:“且不让咱的人夺粮,伺机再看。”

飞鸟被说动了,叮咛他说:“那好。你让人给铁头说一声,今夜先不动手!”

龚山通放了飞鸟。白燕詹却冒了出来。两人说了几句话,不知不觉地凑并眼神看往热闹处,你先我后地揩抹额头。相互幸庆合计说:“哪有把这样的大凶险当成家常便饭的?!不到那份上,万万不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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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山通被白燕詹推出去,一步步走到飞鸟身边。

场内将要开宴,不改步调的夏景棠依计举酒,神情肃穆地说:“来曾阳时,羊杜在我马前哭别,说,拓跋部不急于进逼仓中,不是下不了扶央,而是没有使出用全力。朝廷害怕他奔袭长月。定不敢贸然向仓州增兵。这样,曾阳不得不守。守则必败。我在这里敬将军三杯水酒,为将军诀别!”他面孔略显瘦削,吐音苍凉,再用一双棱棱大眼投射顾盼,生生让人难受。

龚山通受到感染,心情随之沉重。

飞鸟也极为愕然。尤弄不明白这将军自毁胜算的居心。

他俩在哗然一片的场里抬头,直盯盯地看着夏景棠。只见得那姓夏地一扬手,泼尽杯物,奋声问:“诸位都有什么高见?”

既然他问了,众人便无须顾忌。

乱杂的声音又大了一倍有余。

夏景棠止住众人,又说:“怕是大伙没能明白羊都督的意思。他是说,中原崩坏,国力衰微,王室大军不敢倾动。若陛下派兵增援仓州,拓跋巍巍便有余力奔袭长月;若陛下直扑陈州。就会在旷野和拓跋巍巍相遇,胜算不大;若不闻不问,拓跋巍巍就可以用二到三万的兵力打开仓中的门户,慢慢地蚕食!”

一将挺身而起,道:“二到三万人就可侵蚀我州。视我等为何物?”

龚山通也热血沸腾,一连几步,奔到那将对面站着,一张脸、一张脸地看。夏景棠喝道:“好,好样的。”他又端起一碗酒,一连推对几人,问:“你们呢。”众人都大喝而起。说:“愿听夏帅调遣。”

飞鸟才知道夏景棠除了气羊杜不过。还在给大伙打气,告诉说:几路敌寇可能只有“二到三万人”。出于夏景棠可能跟过父亲的想法。他很有好感地跟站而来。夏景棠大概是看他识趣,笑着跟众人说:“博大人可还没出全力噢!”

飞鸟一愣神。

在他回神说话的时候,宴席已开。

众人先饮三杯,续些闲话。夏景棠看及四席,略为将校扎髯琼吸不快,却也掩饰不管,只和周遭几人说笑。飞鸟盯了他一阵,只见李成昌和他欢谈,不时目比自己,一连伸了几伸脑袋,就是意会不了岳父的心思。他想:俩人都是来调和地方关系的,一定要我先挑明。挑明就挑明!

想罢,便站起来,口中“听我说——”

还没有喊来。韩复便出席几拜,长揖说:“夏帅要打胜仗,能令行禁止吗?”

此时声浪一声高过一声!一干红脸军汉手臂横伸过席,大碗豪饮,直呼酒来,把金盔乱掼,生生压下他的告禀。夏景棠和李成昌心里却清楚,向韩复招手,要他上到跟前。飞鸟当无人过问,心中大怒,咆哮道:“都住嘴,韩县长要说话!”

众人说笑一顿,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飞鸟不知自个不合时宜地出了个洋相,正准备问他们笑个屁,就被越席急到的李思广搂着脖子攘到一边。飞鸟尤问:“他们笑个屁?”李思广摇了摇头,说:“还不去跟夏郡守敬酒,表表决心!”飞鸟醒悟,笑道:“忘了。”他问:“表决心给粮食?”

李思广恨其不争道:“谁也没让你扎着裤腰带打仗!”

飞鸟又说:“这一仗怎么打,让我说了算。”

李思广回头朝父亲那里看了一眼,气呼呼地说:“没门!”

以赢势守城,一旦龟缩退让,则百姓流亡殆尽,兵卒畏敌,士气不振,乃根基自坏的兵家大忌,尤其是眼下的曾阳,城不高,池不深,兵多民寡,派系几立。而迎战呢,野战却又讨不到便宜,只有出郭列兵,依仗城郭。这样即可保城池,又能护百姓,失势可避害,得势则众志成城。飞鸟认为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耐其烦地说服他:“骑战在于分击合进,要么破透甲阵。要么溃其两翼,要么自四面八方碾压……背后若靠城郭,利我害敌。”

李思广半点也不信,说:“我只知道游牧人不擅攻城!”

飞鸟发现自己的口舌一天比一天笨,竟得半天准备。但他还是拿到理由,说:“游牧人为什么不擅攻城?他们没见过城,没有攻城的利械。拓跋巍巍专门打朝廷而来,还不准备齐全?”他觉得自己的一句话还了气,大叫道:“谁说游牧人不擅攻城?!”

场内突然一静。只有他这句话喊得惊天动地。飞鸟抬头看一看,发觉似怒似愠的目光全集中在自己身上。疑惑片刻,倒也不惧。再次当众宣布:“你们谁说游牧人不擅攻城的?!谁说地。都他娘的傻蛋吗?”

李思广恨不得把他团圆了,一脚踢出去。

一名发柔眼亮的年轻军官“勃”地起身,说:“你说谁是傻蛋!”

好几个粗犷大汉更忍不住,直嘴便骂:“你他娘的才是傻蛋!”

飞鸟却也不恼,游走到场地中央,双手往腰里一插。挺肚打擂,嚷道:“你们说我傻,我怎么傻了?你们读过书没有?知不知道以前有个梦国,专出笨人。他们在落潮时丈量大禹河,涨潮的时候要过。将军们把小兵撵得喝口水哭声爹娘,却还在后面拔刀乱跳……”

夏景棠起身,用两手压一压激愤,威严地说:“博格,你先住嘴好吗?”

飞鸟回身问他:“你也觉得我是傻蛋?”

夏景棠清清嗓子,把头扭去一边。龚山通上来挡着他,一心想知道他是不是为兵变找茬。李思广也在父亲要射杀人的注视下去拖。飞鸟却握了把剑抡半圈。他驱开龚山通。往上走了两步,正正地站在夏景棠面前,说:“答应我几件事,我替你守县城!”

韩复从夏景棠身旁奔到面前,笑道:“夏帅不必介意。他就是这么一个莽人。”

夏景棠不怒反笑。说:“博格为县里的事?”他还不等飞鸟回答,猛然变脸,大喝:“令下!”一色众将丢酒揩嘴,纷纷起立。但还是快得快,慢得慢。夏景棠走神,回神。猛然咆哮道:“酒不是好东西。酒可以让善战无敌的英雄松懈得不能抵抗。酒可以让你被押送京城,死于牢狱……”

他醒悟了。收住脾气,说:“夏某人来此镇守,肩负重任,虽不愿意得罪诸位,也不得不要一个‘令行禁止’。前些日子摸不到情况,我没计较你们的小节,可是呢,有的人越来越不像话,致使军纪败坏,军令难行。幸好有几位大人提醒。今日,我就拿韩县长抓来的兵痞开刀,祭一祭宝剑。”

曾经要和韩复讲和的军官慌了身,摸着几桌闯到面前,跪地告饶:“他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浑身上下不下十余疮疤,战功累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治治他们的坏毛病,我没二话,可要杀他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夏景棠阴森一笑,说:“那好。那就算上你一个!”他喝道:“拿尚方宝剑来!”

那军官一扯领子,使劲伸伸脖子,丝毫不惧地怒嚷:“怪我没有包庇他二人,让人拿到了把柄。”

夏景棠漠然无视。

飞鸟连忙问扯着自己走的李思广:“杀人还要尚方宝剑?!”

李思广倒想让他开开眼,清醒、清醒,自后靠在他的肩膀旁,低声说:“自然不要。可夏郡守不仅仅要杀人,还要让人知道谁违逆了君王派来的他,就别无生天。你好好看看这做派,学一学!”

飞鸟哼道:“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还是我告诉你吧。”他扭一扭脸,低声嘀咕道:“他要借剑立信,一举整顿军纪。”

李思广不快地还他一句:“知道还问我?”

飞鸟心里怪夏景棠把他的韩复拉拢走了,恶言恶语地说:“我不用。你想,我派你打小宫,你每打小宫一巴掌都说,你敢还手,博格就修理死你,多没出息?”

李思广品品这番话,确也如此,只好为夏景棠说话:“你行,朝廷怎么不派你?!”

天子剑,夏景棠提剑在手,蹬倒场地那军官,穿出人墙。直扑两名被捆绑的军卒,一剑一个,刺得惨淋淋地。他浑身是血地回来,用脚踩实两名军卒的上官,把青刃递在那人脖子上。院内众人纷纷求情,无不说:“薛礼勇悍无敌,杀不得。准他立功赎罪即可。”

夏景棠狞笑而问:“却从不见他有立功的想法?”

众人当已劝不住,无不心凉意冷。却只有飞鸟一人遥遥冷笑。

李思广也想要飞鸟求情。

飞鸟这才歪着脑袋,说:“老夏挑中了他,准备让他驻守县城西北!”

李思广再看。夏景棠在狼藉的场中缓缓举剑,不禁苦苦摇头。李成昌这才出面求情。说:“且留他性命吧。论罪杀他,倒不如许他战死,成全他的名节。”他又给薛礼说:“薛司马,你难道不知道获罪而死地可耻吗?何不乞得一战,万古流芳?”

李思广倒难判断了。

他听得飞鸟叹道:“这也太直接了吧?非害老夏当真。”忍不住发怒:“你倒想让他死?”

薛礼却不肯求情,慢慢抬起头。说:“我对不起死去的弟兄,哪还有脸活着见人。”他猛地嘶叫:“你要杀败坏军纪的人,怎么不全杀完。却只杀他们。”他用血红的眼睛盯住韩复,问:“他们的罪最重吗?”

韩复无言以对。

夏景棠插剑回鞘,叹道:“为弟兄着想的好汉,杀之不祥!”

他一步步走回去,回头说:“军纪要抓。好汉也要爱惜。怎么办?”他苦思冥想,似是难为极了。飞鸟跳出来,笑吟吟地说:“是不是让他出县城,去西北扎营?”夏景棠眼睛一亮。啪地一拍大腿,问:“薛司马,你意下如何?”

薛礼硬顶头皮,应口道:“末将愿意!”

夏景棠挽了他,递到一杯压惊水酒,抚慰说:“你可不能再放任部下!”

飞鸟巡了条直线。又跑到场子中央,要求说:“等等,等等。立不立营放到后面再说。”

夏景棠说:“你要说什么?”

飞鸟问:“尚方宝剑说斩谁就斩谁?”

气氛转坏的场上仍爆发出一阵笑闹声。

夏景棠哭笑不得,只好朝他岳父看去。李成昌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叱喝道:“胡闹!还不下去。”飞鸟却依然问:“尚方宝剑说斩谁就斩谁,斩得拓跋巍巍?不会专杀自己人吧?”夏景棠无奈,只好说:“不杀无罪之人!”

飞鸟要求说:“那好。我可以替你守好曾阳。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夏景棠又朝李成昌看去。李成昌只好求助于儿子。喊道:“思广,快!疯劲上来了。”飞鸟猛地一摆手,用剑指了一周。笑道:“你们还不知道我博格的儿郎们,还不信我。我就唤上来,让你们好好看看。”

韩复劝他说:“你不就是为了军粮吗?夏郡守给你!”

飞鸟一挥手,冲外围的手下大喊:“去。调几个锐角营的儿郎,让他们瞧瞧。”

手下挺身得令,一扭身,把刀收到胯上,端着另一只手往外跑。众人伸一伸脖子,只听得院外传来铿锵地传令声。不大工夫,整齐一致的脚步由远及近。他们到了门口,又整了一次队伍,这才进院。

众人去看,只见得一名甲士率来十余兵卒。那甲士拔刀挺立,尤自号令,指挥有序。

飞鸟往齐齐十人身上一指,给众人说:“这都是我刚训练不久的新军,你们且可寻人一试。”

林荣径直来到夏景棠身边,凑到他耳朵边说话。夏景棠点了点头,问:“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飞鸟骄横地说:“试试即知。不然怎么叫新军?”

一条身穿黑水牛皮甲的大汉出席,粗声说:“我来,伤了他们,你也别心疼。”

飞鸟看也不看,随便选出一人,要求说:“出列。”

那兵敲着脚掌上前两步,大叫:“我是锐角营甲一虎脱第三牛甲士王二小,请,请……!”他卡了。飞鸟替他说:“请指教!”

有人送来竹制兵器。王二小挑得一刀,站在场上。而军官选了一矛。

王二小尤像贵族骑士一样扎头行礼,看住那军官,一动不动,两眼犀利地站守中路。那军官翻舞几下竹枪,却只等他抢攻。老这样不行,飞鸟要求说:“王二小,你攻吧!”王二小接到命令,保持一脚在前,以刀掩其目的身势,直直奔到军官面前。

军官枪长,不容他近身,便一枪搠去。王二小“啪”地砍到他枪上,直抢到面前,一味猛砍。军官大吃一惊,抽枪挡了数次,却挡不退。那王二小一直重复直砍,翻挑等十来个动作,只是时虚时实,时快时准。

那军官见势不妙,意图拉来距离,便拖枪在地,向后退却,只等王二小撵他时,翻枪上来,击他腿弯。王二小果然抢上。众人只见那枪一抖,敲在他腿上,都幸庆道:“幸亏是枪,若也是刀,倒难抵挡他这怪打法。”

不料,那王二小翻了跟头又追,大吼一声,跃到跟前,随即用另一只胳膊扛着刀背划至,再次迫走军官。飞鸟喊了一声“停”,问大伙:“若是在战场上,这刀法可以用拖枪破得?”众人看那王二小在一队人中无出奇之处,心中大惊,问飞鸟:“这是什么刀法?”

飞鸟笑道:“博家刀法,由我所创。”

李思广联想到他的“破马枪”,不动生色地掖过衣袖,朝夏景棠看去。夏景棠面孔很难看,脸筋一刻也不停地动。他慢吞吞地说:“我虽然没有见过这刀法,却见过类似地练兵法门。且据说是一懒散少年恼恨武艺难学,别辟捷径。原以为它必然失传,不想却重现在博格大人手里。”

飞鸟扑闪眼睛,暗道:还有一个像我的懒散少年?他笑道:“怎么样?只要你答应我区区条件。我便能保曾阳无恙。”

夏景棠说:“你说来听听。”

飞鸟信口道:“第一你得听我的。”

夏景棠犹豫了一阵,委婉地说:“若你不胡作非为,计谋大好,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听。”他豪迈地笑两声,挥挥手,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飞鸟心情激动,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腔调,一字一顿地说:“让李大人把副职让给周团练使。”

夏景棠只当自己耳误,等确信了,便推托说:“这是朝廷的任命,我怎么左右得了?”

一圈人早就看不下去了,借机跟着喊打。唯有李氏父子颜面大失,不知该如何收场。飞鸟却更无礼地要求,强要说:“你现在问问他吧。问他能不能让!”

李成昌大怒,拂袖而走。

夏景棠翻脸拒绝:“你太过分了!我看得起你,不过是看在你岳父的面子上!”他大喝道:“来人哪。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抓起来。”

飞鸟见他翻脸,转身去了一席,抓起一个酒碗……韩复和龚山通几乎同时大叫:“不可呀!”飞鸟却在心底打转,一可惜声喊:他几乎把我要的都给我了。一声低哼:为什么偏偏不想救我大哥?被我岳父收买了吗?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举了一个碗。

恨意终于烧成熊熊大火。碗却依然被摔到一块石槽上去了,清脆响亮。飞鸟对着里厢,挣着青筋咆哮:“祁连!”随着墙里墙外的殒声,衣甲哗啦啦地响个不停。众人无路可投,只好四处投看,见得院门刹那紧闭,四周冒出许多的弓箭手,纷纷端着赤手悔恨:“他投敌啦!”

李思广却猛地一捶脑袋,吼道:“怎么真是箭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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