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山将家眷安顿到别室,管束有加。wWW。QuanBen-XiaoShuo。Com庭院到内室,安静得只剩下风摇树叶发出的唆唆声。飞鸟虽极为困顿,也不得不咬牙坚持,他伏案狂书,撇了一地黄纸,时而横坐,时而竖坐,时而趴伏,时而托腮,终于把目前能想到的全数交待清楚,他把下半夜叫醒自己的话说给王山,当即如释重负,仰天一躺,沉沉睡去。

王山听说他下半夜就要走,让半大的长子王大小守好家门,出门张罗可以出手的干粮。

过了一会儿,他从外面牵回一只羊,连忙把门掩上,靠上喘气,眼珠疑惧不定地转动。他不等王大小询问,丢了羊往屋里奔,到飞鸟身边摇晃,连声道:“主公,不太对劲。”飞鸟好不容易醒来,听说没到下半夜,奇怪地问他:“怎么?”

王山喘息说:“我出门下路,去给下面的民户讨只羊,回来时就见远处亮起火把,马蹄阵阵。”飞鸟翻身而来,回头给梁大壮一巴掌,叫道:“起来。”梁大壮也转醒,慌里慌张地拦腰抓兵器,得知这么一回事,憨叫:“不一定是抓咱的。”飞鸟胆大时没边,小心时比兔子还要惊,拍了他几巴掌,问王山:“有没有地方躲一躲?躲起来以防万一。”

王山到处找地方,却不知哪儿可藏。飞鸟突然有了主意,拽着梁大壮出来,说:“我们上房顶去。”王山也觉得稳妥,连忙指出可以上房顶的短墙。飞鸟先让梁大壮上,自己随后,上到一半,回头问:“捡回来的那几孩子碍事不碍事?”王山摇了摇头,往黑空看看,过来扶了几把。说:“他们管不这么宽?!不碍事!”

飞鸟和梁大壮爬到房顶上,遥遥望一圈,不远处果然有一线火把,侧耳细听,也可从狗叫声中留意到隐约的马蹄。梁大壮埋怨说:“好好的睡都睡不成!你咋还没俺胆子大?”飞鸟躺在房顶草垛上,被凉风吹得浑身懒洋洋的,几乎懒得搭理,轻慢地说:“你小子还说我骂你笨?该胆大的时候你怕来怕去,心里没准的时候你憨大胆。我问你,要是他们来逮我们的。贸然敲门,一时之间我们能往哪藏?”

梁大壮咳声叹气说:“可能吗?”

飞鸟笑道:“即使不是来逮我们。夜里有紧急情况。敌人说不定要召去王山议事,派人敲门,一家老小那么一慌乱,到那时,哼哼……”梁大壮连连卜愣脑袋,争执说:“你咋跟兔子一样?”飞鸟发觉这家伙就是嘴巴硬。一顶嘴就顶得“邦邦”响,淡淡地说:“你小子懂个屁。听到风吹草动就未雨绸缪,这才是真正的狡猾。”

梁大壮嘟囔说:“就你狡猾?”

飞鸟不再搭理他,干脆睡觉得了。梁大壮便翘着头张望,突然看到一骑驮着巨大的怪影停到不远的路道,大惊道:“这什么玩艺?”他一回头,发觉飞鸟睡开了,连忙拉扯,再扭头,怪影已经不见。飞鸟照脑后给他一巴掌。怒声骂道:“你给我躺下,免得被人看到。”

刚说完,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梁大壮所有的底气在一刹那间泄尽,连忙躺倒,躺好。颤抖地问:“是不是发现我们啦?”飞鸟也不清楚,只好说:“不像。”他补充说:“来的不是敌兵。”院子里响了一串脚步,王山匆匆跑到门边,并不直接开门,只是问:“谁呀。”来人声音压低,急切地喊:“大兄弟。我是刘福清。你开门让我避一避。”

王山并不开门,喊道:“我不认识……”

外面大叫:“你别开玩笑,前几天我还和王双锡到你家。”

王山恍然大咳。说:“噢。是刘哥。你这是怎么啦?你现在正风光,咋深更半夜的来这儿。”

外面都急了,“彭彭”打门,哀求说:“你让我先进去再说好不好?我这还有女人和孩子。”王山不知不觉地溜回墙根下,小声地问房上的飞鸟:“主公。主公。开不开门?刘福清可是大大的叛国奸贼……”

飞鸟记得一个刘福清,本来要问王山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听说是叛国奸贼,连忙说:“这样的人能不给他们开门吗?”

外面的刘福清已经用脚踹门,大吼道:“王山,你小子忘恩负义。我为你的事没少奔波……”下面的话还没说,王山已经猜个**不离十,小声说:“看情形,他主子不要他啦。追兵追的保不准就是他。”

这么一说,飞鸟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叮嘱王山说:“你问,他不忘恩负义,为何想连累你家?”王山还没来得及问,外头女人小孩哭成一团,刘福清哀求说:“我找你是避一避,就奔山里去?我为博格办不少事,他的旧部一定肯收留我。大兄弟,我求你啦。你要是怕拖累,让俺妹子进门躲躲好吗?”

飞鸟一下儿省悟到这个刘福清就是自己认识的刘福清,陡然怀疑是他害死周行文的,只是听到他的妹子,脑海里浮现出谢小桃的模样,喷着怒气嚷:“让他妹子和孩子进来,赶他滚蛋。叛贼,恨不得得血肉而食。”

王山照办,赶往门边,开门说:“那好,我就让你妹子和孩子进来。”

飞鸟听到外头大哭道:“大哥,俺愿意跟你一块死,您别扔下俺们……”外头喘出一声粗气,喊道:“为孩子想想也得活着,让我死得值点。”飞鸟浑身涌起一阵悲凉气,心想:此贼倒也并非草木,尚知顾念亲人。

他叹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当初,又何必如此?”

梁大壮大为糊涂,说:“早知当初,又何必如此?什么意思?”飞鸟说:“既然已叛,何必再叛?怎么反过来被胡人追杀呢?”突然,门口传来咚咚之声,女人大哭说:“求您收留俺哥吧。求您收留俺哥吧。”王山冷硬地说:“倘被人知晓?我还有何面目见人?”

孩子、女人嘶喊大哭,哀求声声。

梁大壮好奇地伸头看去,指着远处低嚷:“敌兵已经追上来啦。”

飞鸟想提醒门口几人。却无法提醒,突然听到王山关门的响动,叹气说:“真想不到刘福清是叛贼。可惜了他妹子。”他想到刘福清的妹子本该在自己山寨,连忙起身,听到哭声在内室里呜咽,把不住劲从房顶下来,进屋询问。

刚刚要进屋,王山奔出来看到他,连忙扶他转身,低声说:“主公千万不要露面。”

飞鸟摆了摆手。说:“刘福清既然拼命护妹,就不会出卖你。我们都是安全的。”王山点了点头。还是说:“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是不肯进门,嘴里喊得好听,进院进得比谁都快……”飞鸟不再执意进门,说:“她应该在咱山寨里才对,你去问问山寨到底怎么了?”王山立刻明白飞鸟为何要迫不及待要露面。连忙给自己妻子示意,问:“你不是在水磨山吗?”

那女人吞咽道:“我从来也没去过水磨山!”

飞鸟大吃一惊,拉门而入,看到一名头发凌乱的少*妇,当即呆在当场,大叫:“你不是谢小桃?!”女人吓得忘了哭。身前的小女孩连忙藏到她怀里,一大一小四只眼惊不迭地望着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那女人很快反应过来,慌乱地说:“我知道谢小桃,她是俺哥的亲妹子,俺哥说他看到我就想起他妹子。”飞鸟凌空挥手。

拿出“罢了,罢了”的意思,哭笑不得地说:“我明白啦。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叛贼也是如此。”

那女人啜吸说:“刘大哥是个好人,他见几个胡人要糟蹋我。还要杀掉我女儿,看不下去,把他们全杀啦。这不就带着我们逃。我们都害怕。他安慰我们说,说他也给博格办过事,只要进了山,肯定有人收留。”

飞鸟假装漫不经心。事不关己地问:“你说说看。他都替博格阿巴特办了什么?”

那女人说:“他说他自打回到曾阳,就身在曹营心在汉。博格军营泄密,他把内奸的画的地图偷偷丢到博格的官衙……还骗过胡人。”飞鸟好似听谁说捡过一幅图,自己也没在意,此刻确信有这么回事,猛地弯下腰问:“此话当真?”

那女人说:“我也不知道。他应该不会骗我。”

诸事纷沓而来,何止办过事?

飞鸟不声不响地走出去,捶腿气恼,大叫道:“有眼无珠!”王山跟出来,连声说:“主公不必怨我,即便他真为咱办过事,我也不会放他进来。”飞鸟明白他话中暗藏是为自己安全考虑的意思,脖子青筋直冒,当即握住刀柄,大叫:“梁大壮!”梁大壮受惊,连忙下来。飞鸟大喝:“备马。救他出来咱就走。”

王山死死阻挠,嚷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飞鸟用赤红的眼睛射他,问:“倘若门外是你,我也要小不忍乱大谋吗?但凡托身于我的弟兄,我定不能负之。我猝然出射,可从容而走。”

王山拔住他的胳膊说:“以主公千金之躯,为此贼冒此风险?!要羞死我吗?”飞鸟举臂摆脱,回身抓住他的肩膀,道:“负我者必杀之,恩我者必报之。此我家祖训。”说完,赶上梁大壮就是一脚,说:“动静小点。我先出,而后你再出,赶马接应我,不累王山。”王山已转身急回正屋,自堂上执刀,正要出门,被惊叫扑来的妻子拽住后襟。

王妻胆战心惊地哭出声,哀求道:“你要干什么?”

王山一把推她倒地,满脸通红地大喝:“妇人为何问丈夫事?”

他提刀上步,两下蹿进院子,抽出寒刃,坚定怒喝:“我王山三生有幸,得遇主公,自当提命相随。”飞鸟手掖大弓,已经扑到柴门边,听背后喝声如霹雳,连忙奔回来。王山哈哈大笑,发觉长子来到身边,拜托说:“你是家里的长子……”

飞鸟打断他的话,沉声说:“把刀放下,忘了我托付你的大事吗?!”

王山把头扭到一侧,说:“主公都忘了大事!”

飞鸟耐心地说:“我没忘。我出去接应刘福清,区区几人奈何不了我。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也不会出动上千人上万人搜捕我,我可以从容逃脱。如果我无此能耐,何必多给人两条人命?你要记住我交代你的大事。”他往屋内看了一眼,温和地说:“屋内母子的事不必瞒着。

拓跋巍巍知道你不纳刘福清的理由,反而会重用你。”说完,他用力地拍拍王山,干脆也不走正门,翻墙而去。

王山怔怔地站定,看梁大壮忙于备马,只是在他背后叮嘱:“照顾好主公。一路多保重。”

梁大壮连连点头,安慰说:“他没把握时比兔子还惊,你放心好啦。”

王山像吞了一团棉花,胸口涨得满满地,无可宣泄,只是赌咒说:“请你转告主公。但凡主公何时需要,我王山愿意杀妻以从。若忘恩负义,五马分尸。”梁大壮一回头。发觉赶来的王妻往墙根溜,连忙说:“说胡话不是?俺知道你真心。可你把嫂子吓跑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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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提弓背箭,听得前路杀声,加急奔走,照街寻到火光,只因喘气而眼前花恍一片,全是树头倒悬的头脸,赫然似曾认得。他稳住自己,看十数胡骑在野路上围斩一人,到自己来时犹敢自背后一刀。胸中鼓胀,仍未能找回自己误会刘福清的补偿,怒声喝道:“汝等视我雍族无人乎?”说完,拈指提箭,提身上到野旁一丘。拽弦抽射,看一人仆倒,再拉出一箭,上弦奋力一拽,喀嚓,弓应声而断。

两名骑兵反应过来。当即布马回旋。刀藏马下。飞鸟躲避不及,自腰中拔刀。待前骑到来,怒喝直扑,在马前跃到另一侧,回手挥刀,直斩马头。来骑料不到他敢横穿过马,刀反砍刀另一侧,骑着断头矮马,轰然到十多步外惨叫。侧来骑兵也错不到马,被飞鸟斜来赶上,只听得耳朵一声怒吼,就见寒刃带着人势斩进马腹,蓬出数尺血浪。飞鸟狞笑如狂,不等马匹倒地,就把亲眼所见的人间惨状倾泻给他,一手将他扯回马惨鸣倒地的反方向上,用脚一驻,杀将下去,足足杀了数声惨叫。

他一丢手,身边已有羽箭射来,拔打两枝,将第三枝咬住。

飞鸟已经是红了眼,不停脚步,转面飞跃,几如流星赶月。胡骑皆不敢接敌,并向后逃。不及脱逃,一骑被飞鸟赶上,当不得怒气重豁,崩于马下。飞鸟抬眼看一骑撞去百姓家,立刻操刀上去,陡然闻到狗声,蹿出一条黑毛大狗,看也不看斩去,听得刀和骨头脆响,一脚踢去。

胡骑无路可逃,怒吼一声自马上扑来,举刀肉搏,飞鸟举刀相迎。

两人霹雳啪啦,叮当敲击,不知相交多少次,都感到两臂发麻。

飞鸟体力消耗巨大,却依然不顾,待敌心悚,毫无章法,一个劲地自他面庞下剁不断大喝:“汝等还敢欺负我雍族无人?汝何敢杀人悬尸?”敌刀没有他刀锐利,突然在他疯狂的砍击中断裂,被他自面门劈到头里,惨叫着往家门上撞。

不提防里头老小已起过身,齐齐顶门,两眼被血所没,仰天惨嚎。

飞鸟听得背后蹄声,知道他的伙伴来接应,回头抡刀,怒问:“谁敢与我一战?”

两骑对视片刻,下马向飞鸟杀去。

一敌大呼呐喊而到,刀势如虹,飞鸟蹲身闪步,用脚一勾,自后用刀柄敲入后脑,一脚将后来的敌人踢退,回头毙杀刚才那敌,待第二敌再次砍刀,弯腰转身,自腰间插入短刀,拧搅而问:“汝等还敢欺负我雍族无人?汝何敢杀人悬尸?”来人惨叫一声,感觉到肚面凉气大盛,低头一看,哗啦啦的肠子往外流,慌忙弯腰搂抱,轰然倒地。

飞鸟眼看被自己劈中面门的敌人还没死,到处钻藏,再次赶上,猛踢他屁股,大喝道:“何敢杀我儿郎,倒悬尸体?”说罢,朝屁股剁斩去。他扑扑连杀数刀,突然去打那家百姓的门。百姓心惊肉跳,连声说:“壮士稍等。”

飞鸟却不肯再等,背坐在他家门外大吼:“里面的人都听到了没有?!有酒没有?!”他突然觉得自己想喝酒,喘完几口气,听屋里的人说没有,当即骂道:“我日你娘。”里面战战兢兢,连忙问道:“请问壮士大名?小人全家给您立长生牌位,日夜烧香。”飞鸟吼道:“咒老子是不是?老子年轻着呢,就日你娘。”

他骂了好几句,突然记得刘福清,连忙一瘸一瘸地回头,去他落马的地方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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