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疲劳袭上,飞鸟意沉目稀,斜倚石墙,怀抱刀剑而卧,慢慢睡倒在城楼上。wWW、QUanbEn-xIAoShUo、cOM

光阴慢慢地暗下去,头顶渐渐聚集一片浓黑的乌云,越压越低,阴阴森森地逼在眼前,燕雀低掠,时不时紧挨着他,贴着古城墙迅急来返。骤然一阵潮湿的南风刮来,越刮越大,好似寂莫的灵魂在呼呼的喘歇,将飞鸟自酣睡中唤醒。

他连忙按住地面,努力站起来,拔上雏墙,眼前只见诸多繁物像蝴蝶、像落叶、像雪花、像穿雨的鸟雀在眼前翻飞,化作五色斑斓的追忆,满怀似梦似幻的希冀。

世事在某一时刻显露出它的残酷,再不区分你的年龄或者族别,再不区分高大或者渺小,善良或者丑恶,英俊或者丑陋……仅仅按所为摘以苦果品尝,一如量体裁衣。也许有人会认为,自己错过一次而已,不过是迷失片刻而已,难道错过了太阳,还能见不到月亮,难道上午没顾得吃饭,晚上依然吃不上饭?然而昨日的太阳已落,今日的月亮下,站在你昨日走过的路线上,面临的是无从回返的生命旅程,不是没有了选择,而是已经没有机会作更好的选择,非要依靠着信念走出这艰难的时刻,否则只能徒劳地在床头崩溃——!

他仍相信长月方面要先惊慌,后张罗防务,并且不放心两城之间漫长的水运输线路,暂时中断补给,从而使自己牢牢握住某些权力——至少是选择死亡的方式!他心潮起伏中偶尔往旁边一看。只见几名弟兄围拢一名青楼粉头坐在不远处狎亵,光天白日挣了人衣裳,次序轮番玩弄,没轮得着的在一旁蹲着看,使得场面无比丑陋,连忙用咳嗽声提醒。

咳嗽不是为了让几名出生入死的弟兄收敛原形。而是提醒他们坚持岗位。

几名弟兄惊觉收敛,碰头接脑,连忙攘出后面欠脚,咽口水的梁大壮。

梁大壮弯着腰,脚下扒扒,几下站到旁边,傻笑着说:“主公。你说稀奇不稀奇?窑子还有卖艺不卖身的?”他解释说:“弹琴的。她会弹琴嘛,眼睛高,不肯兄弟玩。假装清白。”说罢往门楼边挪挪脚,打脸前往后一挥手。千层底一打劲,“嚓”地蓦身。丑态百出地大喝:“给俺带上来!”

城楼洞里现身一女,婷婷二九,肤如凝乳,俏靓不可方物,只是身上洁白地裙纱不容玷污,整人流露出一丝冰霜气息。飞鸟自己也有些自惭。却反而嘲视梁大壮,笑大伙必不是不肯向此女动手,而是不敢动手,不舍得动手,而那一巴掌定是揉摸过去的,被别人反手打跑。

然而,他不理解的是,梁大壮怎猥琐来巴结,旋即却又恍然,明白大伙怕自己不肯藏污纳垢。坏他们的好事,用她来收买。

那女子袅袅走出与自己极不协调的门洞,背后跟从一婢,双手携琴,再后面。跟上一位不知怎么是好的“泥腿子”,与其说这弟兄带她们出来,不如说被别人带出来。

此女一出,风云暗褪,竟歇了一亭,她略一挽袖露皓腕。立刻将飞鸟的眼睛放大几分。再一怒嗔盯视,害得人都想按住搓几搓。搓出微笑来。飞鸟出于习惯,瞄向婢女怀中的琴,从朱黄颜色判断出琴是用黄杨木制作的,借以自示高傲本色,而弦六张,独缺武弦少商,又可得出此女不喜纷乱,憎战争。

他见几名弟兄都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等自己打动芳心,一转身找到梁大壮,踢了屁股赶鸡撵鸭,哄走大小,回首笑道:“你真漂亮,要钱么?”

仙子厌恶地看往别处,宁肯风沙满脸,也不愿意见此俗人。

飞鸟的神经紧张突跳,无以解脱,对琴曲早已迫不及待,连忙弯腰趴地,用嘴巴吹了好几吹,用袖子揩了好几揩,请二人坐,自己爬到对面,期盼地说:“掌琴吧?!”旋即温柔发问:“你一个女子能弹些什么?十八拍……青楼里都弹这个,弹就是。”

他把胡茄十八拍和十八摸弄昏了头。此女也不申辩,反而收住他色,略一敛视,款款坐下,微笑说:“我善弹地有楚汉,可助将军饮酒!”她把素手拈在颈前,跌坐时姿仪优美绝伦,动情轻抿一点绛唇,只勾尽了男人的魂魄,却把自己地冰清玉洁破除殆尽。

《十面埋伏》既是《楚汉》曲目,正是飞鸟喜爱而且会弹的曲目,他大笑说:“弹来。

女子平视,却说:“赏此曲需先饮酒,酒酣则淋漓!”

飞鸟想也不想就绝了她的提议,说:“现在不饮酒,我得给儿郎们做好榜样!”

女子撒娇般扭首,展现出修长诱人的玉颈,作势欲起,坚持说:“须饮酒!”飞鸟不为之所动,起身拉腰,说:“想你定有绝技。如是请允许我舞剑助兴吧?!”他信口说:“乐舞止干戈,自醉权进酒。信手作为剑,覆雨坐君愁!”

女子和婢女对视一眼,只好作罢,勉强说:“也好!”

她待飞鸟站到丈外处拔剑轻划,“吭、吭”作抹,初不显山,止清止淡,好似掌握不住以琴奏琵琶的转折,好似决战前的列营,走马,只不过带有些许压抑而已。

飞鸟权作尽兴,以抛掉纷乱地思绪,拾出自己的剑法,东一凑,西一改,左右腾挪,虚实相间,轻重成拍,剑鸣阵阵。

在别的地方胡搞的弟兄不由被惊掉色心,回视惊悚,皆说:“主公的宝剑渴了!”

那女子身旁的婢女也现出几分失色,几乎看得目不转睛。

琴声渐起渐灭,忽而并音,竟忽现少商杀气,嘿嘿以感惜,混以干戚呼啸、羽旄翻飞,声势俄然大张,汇成奔流,现出无数漩涡。一时间猛将眦咤,马蹄密集。过驰从流,横戈血崩。飞鸟刹那间真切地听到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劈易声,俄而突然无声,久乃久之,自天外传来悲伤乡音,呼而顾视,官兵如林,旗扬鼓张,对面握车而立,赫然好如羊杜。而其列前数将,皆未谋面。当即耳边盲音一片,大惊失色,忖道:我。这是败了?!怎么可能?!我根本不想打呀,我是准备自缚请罪的呀!图里呢,鹿巴呢,牛六斤呢。

他想到谁。就能在尸首堆里找到,只好什么也不想,悲声切叹,正不知道怎么好,听到如斯如怨的泣呼:博郎,汝之奈何?

他傻然,暗问:我什么时候成博郎了呢?!这是谁在和我说话,我怎么看不到她?听这声音,并不是段含章,也不是阿狗他阿妈。她们不可能叫自己为博郎,会是谁呢?

他忽而再想:管她是谁呢?反正舍她不掉。我真是昏到了家,明明是要投降的呀,无论赦免与否都要投降的呀。怎么和他们打了起来呢?我怎么变得这么自私?算啦,算啦。不如到地下陪他们?!

在他身边地城楼上,梁大壮几个都已因惊骇倒地,只剩两人,一个,是那白衣女,一个是她的婢女。那女子仍在轻轻抹琴,音色单调无力。几不可闻。她身旁地婢女扯去发结,任秀丽的青发直披到底。稍微用力地甩了一甩头,笑道:“师妹琴技又精进不少,要不是你喊一声‘博郎,汝之奈何,我都要把自己当成……”

她忽而发觉到不对,只见自己师妹脑门精亮,眼角泪水汩汩“比然明白师妹刚刚做了一回虞美人,连忙弯下腰,轻轻地问:“你还能撑得住吗?我上前杀了他算了!”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微微喘息,用孱弱的声音说:“去不得。他现在已经是一只困兽,容不得旁人近身。”她请求说:“他迷乱至此,意志却依然坚定得让我难以想象,你再不要分我心神!”

师姐骇然,挺身起来,却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说:“想不到还有人在毫无防备之下,光靠隐隐意志就能挡得住师妹琴声地!”

飞鸟早已彻彻底底地迷失到自己虚构的幻象里。

他不知不觉拿剑起来,隐约记得他人自刎交颈的姿势,把剑刃凑到颈上,沉沉下不得决心,突然,他看到四面八方狼觑的军士,竟然在里面找到叫嚣要杀的李信,顿时眦目道:“我先杀了你!”说完,他方知自己还骑了马,呼呼驰骋,所向披靡,直到李信跟前,挥剑直下,自格挡的胳膊斩过勃颈,长啸曰:“谁敢与我狄阿鸟决一死战?!”

众皆披旗掖戈,倒走惶惶。

飞鸟看着自己地长剑,吼道:“再无遗憾,死则死耳!”吼完,他再次扛上长剑,准备自刎,却凝神冥想,暗说:“我狄阿鸟大败至此,当血此恨,什么鸟屁朝廷,不投也罢,杀回来报仇!”

说完,他放下长剑,骑马奔纵,第一个想到地地方就是自己老家。

城道上的白衣女子浑身大震,断掉一弦,她几不成声地说:“快把丹药给我。”

身旁地师姐大吃一惊,说:“少服为妙,要是神志错乱怎么办?!”

女子长长呻吟说:“顾不得了,倘若他不死,我就会把这一切当成真的,从此无法自拔!”

她师姐抖着指头,拿出腰上玉壶,倒出几粒丹药,从中挑出一枚黑色药丸,慌乱地塞到师妹手中。女子精神大振,抚摸琴弦,声若风雨,而天上也确实开始下雨。

飞鸟很快被滂沱大雨冲得马都骑不好,正担心路经河水,暴涨水急,发觉自己已经深陷河水,连陪伴自己多年的爱马都冲了个没影,只得仰天长叫,随水起伏。然而,他却不肯沉入河底,拼命地拔拿,心说:“我会游泳,一定能游到对岸!”

浪头一重高过一重,竟是铺天盖地的大海,飞鸟不停地游,不停地拔,从一群、一群的鱼身边游过,正怕会出现吃人的大鱼,扭头看到一只**出森森牙齿地数丈飞鱼,当即咬了咬牙,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暗想:海里还有其它鱼,我比别的鱼快就能跑掉。

于是,他逃脱鱼嘴,终于上岸。正要走,发觉一座摩天山峰,山下大石写有:博格死于此。飞鸟打鼻孔里喷出一气,自问:“我爬起来难,追兵不但爬起来更难,还想不到,正应了‘出其不意’。”

他立刻开始爬山,半路突然看到一只大虫跳出,还是体形最大的吊睛白额虎。

它咆哮忽至。飞鸟连忙寻弓,发觉弓已丢失。硬着头皮举起剑,边冲边想:“也不是没有人能杀虎。逢术阿叔就打死过一只。”

他杀虎而行,再逢断崖,毫不犹豫地自断崖上往下爬,最终来到草原上。

迎面背来一群气势汹汹的恶狼,口水倒流。

飞鸟只道真回到草原,拜天长泣。大哭道:“天不绝我,竟使青狼来接!”

白衣女子想不到自己琴声越发紧迫,他意志越坚,手一重,拨断琴弦两根,只好痛苦地呻吟一声,大叫:“师姐。”她师姐也帮不上她,只是鼓励说:“不要着急。我看他再也挨不了多久!”

白衣女子哀求说:“你快用匕首刺我……”

那师姐连忙拔出匕首,急躁地埋怨说:“你什么不弹,怎么偏偏选上十面埋伏?”

女子哀啼道:“情景贴切。才容易被我摄走心神!”

那师姐一掌切到师妹颈上,说:“要是刺伤你,师傅不怪我?!还是试试这办法吧?!”

女子昏倒在地。飞鸟好一会儿才回到此时,此地,此景。回头看倒了一大片人到底,雨哗哗刷背,两名琴女不知去向,惊呼:“这真是天神下凡,竟奏出此等妙音!”他拍打、拍打梁大壮,发觉他们并无大碍。连忙在脸上抹一把雨水。沿城墙往下找,但看那二女已在远处。冲她们大喊:“我为时不多。想再听几曲!”

隐约听到一女于雨中应允,连忙回来,挨个拍打梁大壮他们,呼道:“要被雨水冲到门楼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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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铺天盖地。万千雨线密密交错,织出一面活动的水幕,每每打到泥上、植物上、都会在雪亮的雨水地里,砸出汩汩圆泡。联络鹿巴地弟兄竟半道回来,说天太黑,水也漫了起来,斗笠也和没戴差不多,根本摸不到东西南北。

飞鸟虽然得不到鹿巴的消息,却不担心,因为这雨太大了,下到一天多还没有止歇的迹象,只要提高警惕,根本不怕官兵突袭。他只担心牛六斤他们,雨太大,山里不扎起像样地营寨,根本呆不住。

雨水把一切都延搁去,飞鸟不知是喜是愁,干脆不喜不愁,极力承受面临等待的可怕,他出去查完岗哨,竟不知不觉来到青楼,眼看不当值的弟兄在里头大呼大叫,也慢腾腾地进去,走到楼上。

楼上竟还有位客人和那少女的丫鬟聊天,两人看到他来,都赶上来呼:“将军快请。

飞鸟扫了那客人一眼,见他是个神色慌张的富家翁,只道他对这丫鬟有意思,怕别人发觉,笑着问:“现在县里不乱吧?乱地话你给我说,案照审,贼照抓!”那客人说:“托将军的福。不乱。”梁大壮落后几脚,上来当面指了嚷:“就是他婆娘开地青楼!”

飞鸟大感歉意,连声说:“放往常谁也不能**。现在跟朝廷打仗,大伙都报有必死之决心,也顾不得啦。你就让他们围着你家楼,少生点事。你呢,当是为地方上太平吃点亏。”

这东家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旋即,他又补充说:“我这个人最爱交朋友,且请下去喝两杯?谢——?”那婢女眉头一挑,他连忙改口说:“谢客。桃红病啦。怕是不能再在将军面前献艺。”

飞鸟愕然,担心地说:“肯定是淋了大雨。”

他念叨说:“桃红。桃红。”他不相信这天仙下凡的人物会像妓院里地妓女一样随便找花朵,颜色,草果起个艺名,不大相信地问:“她叫桃红?!”

那婢女脸色变了一下,恰恰被飞鸟看了个正好。

飞鸟指着身边的婢女说:“你骗我。她才叫桃红。”他挥手作罢,咄咄道:“我不想知道她什么名,也知道她卖身,不卖身,你不用担心。给我找琴来,我弹。你们听。”

梁大壮一听他要弹,立刻憋气退到一旁,脸带苦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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