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点石成金寻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七节

举步踏入庭院,花倩儿的观感一刻也未停住。WwW。qUAnbEn-xIaosHuo。cOm昨日大风卷乱的院落还没有收拾,杂物依然布得狼藉,颓塌的土墙生出的野草轻轻拂头,都只能给她留下修缮不力的印象,她拘慢地随在赵婶身后,一边应付赵婶惊喜交加的话,一边把自己的视线从马棚,石锁,兵器架,洗澡棚移动向正屋,最后停留在门槛,在两侧的墙上找不到悬挂的玉米和辣椒后,才继续向上看。正屋有了一定的年岁,透过修葺过的痕迹,依稀还能看到以前兵镇的风貌。

花倩儿是在已快要踏入屋子才抬头细看,从下边只能看到往两头逐渐高去的方形斗拱。为了能把这奇特的老房子看清楚,她不禁一连退了许多步,再抬起头,发现屋顶正脊尾端往上扬,如同燕子一样展翅欲飞,和一般人家的圆盖厚茅分别很大,不由多看了几眼。

“老房子了。分家时没谁要!”赵婶见她这么看,不禁“嗳”地一叹,接着就讲狄阿鸟,“你别看了,进屋里喝点茶吧。等他阿爸回来呀,你赶快和他去把孩子接回来!这可把人给吓坏了。你说说真出了事怎么好?!他阿爸几年都没敢出远门了,我看以后更不放心我来带孩子。还好他在家,要是不在,我一个老婆子不急死也吓死!”

花倩儿连忙应合一下进屋,心知和这样的老妈子提不得正事,就细细地打量客厅,直到赵婶找了蒲团坐到跟前,才又捡起遇到狄阿鸟的前来后去缓和气氛。赵婶一边听,一边问,一会跟着笑骂,一会却又跟着夸,接着就生出疑问。

她这便问花倩儿说:“你怎么没带他一块儿回来?”

花倩儿只好实话实说:“龟山婆婆很喜欢他。希望他能留在那儿修行神奇之术。”

赵婶立刻摇了摇头,说:“他阿爸不会愿意的。”

“为什么?这孩子是有灵异的,被凡俗淹没就太可惜了。”花倩儿解释说。

赵婶见她不相信,不快地往一侧指去。花倩儿随着赵婶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正堂上挂着白须满怀的《格圣人躬问图》,不禁恍然大悟,顿时明白障碍所在。她牵强一笑,说:“我会尽力说服他的。龟山婆婆的年龄已大,眼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只是想看着喜欢的孩子在身边成长,我不想让她失望。”

※※※

接到狄阿鸟的消息,帮忙找过他的人最先在家里聚团。

院子因而热闹起来。男人们进门的晚,见一群娘们已先进了屋子,就因拘束而留在院子里。但他们这些精力旺盛的家伙相互只要一遇,就会不安分,不一会就在院子里掀起大的响动。花倩儿被越来越多的妇女围裹在里面吵嚷,依然能到外面“抵呀,抵呀”的粗喊。她想象得到外面的男人野犊子一样打闹的情景,又见眼前交头接耳,内心越来越紧张。可这些娘们偏偏见人就亲,哪管她是生是熟,问了年龄就问婚姻。一个坐得近的憨实人听了一会,最先莫名其妙地说:“他阿爸也没有再娶!在外,那是条好汉,在家,那是出了名的疼人。自古英雄配美人嘛,你生得好看,他准能看上。”

花倩儿的脸刷地红成一团。随即,一个乱叫的孩子被同伴抓哭了,母亲只好提着他出去,站在门边喊他阿爸骂。骂到一半,她回头给屋子里的人说:“是老二家的妻子来啦。”

一直在人堆里笑的赵婶爬起来,慢吞吞地跨到外面,把一个笑嫣嫣的女人从门外接过来。这个女人和问候自己的人说过话,就往花倩儿身边走去。

花倩儿不自觉地往她身上看,见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琵琶襟袍,上面滚着绿宝绒缎,沁着细小汗珠的皮肤呈现粉红色,面容里揣了几分温润,不自觉地把主人从外面的男人群中升了一级。“今上午,他阿爸说完他二叔,就出镇去找那辆载过他的马车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他二叔又不在,就让我跟你一起接阿鸟吧?”女人遥遥给花倩儿说。

“不让接。要是让接的话,早不去了?”屋子里的人纷纷替花倩儿回答。

“不是的。”花倩儿糊里糊涂地解释一句,只求脱离众人的包围,就带着狄阿鸟的二婶往外走。他们一人一骑,边走边倾心谈天,出镇的时候已经像认识好久的朋友一样。

很快,花倩儿就知道她叫铮燕茹,是党那人,就从她那儿开始说服。说服她同意的过程一点也不困难。两人走了一圈,在傍晚来临一路折回家时,铮燕茹已经要自告奋勇地打头阵了。此时,家里的亲朋散过有一阵了,刚刚到家的狄南堂听完赵婶学话,什么话也没说就出来了。他扯了飞雪走在门廊边,一起看狄阿孝逗他的小马,听狄阿孝就什么是“萨满”问个不停,便细细地解释给他听。

铮燕茹带花倩儿进来,不声不响地呆在一边,就听他说:“萨满就是一些拜神的人,和巫师一样。好多有病的人家都会请萨满来治病,难道你没见过?”

“我见过。”飞雪说,“长着胡子,抱一个箱子,一来就捏我的胳膊。”

“那是大夫!萨满大多是靠跳舞,做法式来治病的。比如:有的小孩病了,他们抬头看来看去,发现树上飞了一只乌鸦,就告诉别人说,是这只乌鸦作怪。”狄南堂说,“谁能告诉我,他和大夫不一样的地方?”

“大夫捏胳膊,看舌头!让我们吃药。”狄阿孝说,他扭过头来,还顺便叫了一声“阿妈”。

狄南堂这才留意到铮燕茹正带了花倩儿站在一边,这就招呼了一声,喊狄阿孝说:“看着你阿妹,别让你的小马踢到她。”

说完,他就喊了一声赵婶,让她添饭,自己则带着两女往堂屋里走。

萨满通常会有三种,一种是族内萨满,他们以口头的形式记下祖先的足迹,恩仇变故,风俗习惯,族亲分枝等等,负有传承和预测的职责,不打仗的时候,权力都有可能超过族长;一种是投到有称号、有地位的萨满门下,经过各种修行,最终获得萨满称号的人;而最后一种则是精神不太正常,自称被鬼神托体的人。

花倩儿从他刚才的看法中确信他对所有的萨满都无好感,迟疑了一下,见前面的两人回头,就掩饰说:“我在看房子,这房子怪怪的。”

“噢!这是我们雍族人的式样,又叫燕檐子,是一种荣誉的象征。以前镇上有很多,不过渐渐都废了。”狄南堂指了一下,随口解释给她说。

花倩儿也是雍族人,心中涌出亲切感,不由站住不动,问:“这就是常说的勾檐飞角?”“关外没有烧制的砖瓦,撑墙的梁架,斗拱也不行,难以造出靖康式的屋顶。这房子只是一种模仿。不过是在中间垒了一堵厚墙,建造时把几个梁架分别架上,然后用竹木相互套,撑起编织过的,淋过粘泥的茅草而已。”狄南堂说,“镇里不是建了个乌楼吗?那才是!”

“是大哥亲手建起来的?”花倩儿听得入神,忍不住倾慕地看着他问。

狄南堂摇了摇头,这就边诚恳地感激她边往屋子里走。

此时,铮燕茹倒忘了与花倩儿约定的同仇敌忾,走到他身边问了另一件事:“哥。他这次走,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让他带上我,让狄阿孝跟着阿婶。他都不肯听。会不会是外面有别的女人?”

“我也在奇怪,应该不会吧!”狄南堂说。

“那要是有的话呢?”铮燕茹追问道。

“你说他儿子都这么大了,我能怎么样他?今天说了他两句,不许他因阿鸟的事添乱,这可好,一声不吭走了。”狄南堂无奈地说,“他的心也不在女人身上。你担心也没用。”

花倩儿见他们讲到家事,而自己一句也插不上,不禁看着天色发愁,心说:“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真要在这里吃饭?”她正尴尬着,见飞雪拉了个金属环翻过门槛,到处套木羊凳子的腿,连忙找这翻木羊的家伙说话,也好避免去听他们谈的家务事。

铮燕茹好不容易把伤心、负气的话讲完,依然没有想起要替花倩儿问,反弄了一点奶茶,在门口问狄阿孝饿不饿,渴不渴。花倩儿正不知道到没到自己给狄南堂说明的时机,听到他给自己说:“你要说服我送阿鸟跟着龟山婆婆修行?我是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花倩儿问。

“孩子只有放到广阔的世界里,才能好好地成长。”狄南堂看了花倩儿一眼,他见对面的女人颊浮桃云,健康的脸庞端如舒秋,柔和的黛眉下窝盈了轻轻颤动的眼波,双眸如鹿眼般柔顺,不自觉地被她的容貌吸引,但见她也盯着自己看,还是立刻移去一边,说,“我只能谢谢龟山婆婆的好意。”

“真的是这个原因吗?”花倩儿问。

狄南堂点了点头,说:“而且。他需要学习礼、乐、射、御、书、数。这是我们雍人的传统。”

花倩儿盯住格子的画像,被他提前就回绝不服气,便说:“是你不相信长生天吧?为孩子想想。他有了龟山婆婆的传授,长大后会得到别人的尊敬。而龟山婆婆是龙家的长者,可以给你保证。”

“可孩子需不需要这种保证呢?”狄南堂说,“我不是不相信长生天,也不是不相信她爱阿鸟,更没理由不相信她可以为孩子找到一个好的出路。但我得让他保留他父祖认可的方式。我是他父亲,也有这个责任。”

花倩儿只好把自己准备好的话吞到肚子里。她敢确定,要是换作普通人,那家人已经感激涕零了,不由觉得这男人固执,便说:“你还是想想吧。我明天再和你说!”

花倩儿接受完热情的招待,见主人受赵婶、铮燕茹的反复示意,手忙脚乱地来送,不禁觉得好笑。并排走在回去的路上,她真想直问这个发闷的人,问他刚才的侃侃而谈到哪了?但她还是用了委婉一点的话:“你在想阿鸟吗?”

“不是。”狄南堂说完就闭了嘴。

“那在想什么?”花倩儿说。

“想好了再说吧。”狄南堂说。

“知道吗?我也是雍人,是龟山婆婆把我养大。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在人家生病的时候找只乌鸦驱赶。她通晓靖康文字,只因喜欢上一个有暗疾的人,才受族内选择,侍奉长生天左右。”花倩儿转过身,微嗔道,“我听你那样形容她,心里很难过。”

狄南堂连忙解释说:“也不是没有睿智的萨满。我只是给孩子说明白一点,并非是指特定的人。只是我说得直白,你才会觉得荒诞。比方说——”

“说什么?就不能说句道歉的话吗?”花倩儿无理笑嚷,可脱口之后又觉得这提气氛的话儿有点任性。果然,狄南堂得出和女人理论永无道理可言的结论,只好选择闭嘴。可他刚刚无话可说,却又听对方飞快地追问:“比方说什么?说来听听!”

“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去占卜。这时,占卜的木片不就相当于乌鸦?木片、这个人遇到的事和乌鸦、病人之间不都一样吗?”狄南堂问“你想想,占卜、幻象、驱邪、甚至中原的测字,不都是这样的道理?”

“既然中原人也测字,占卜!”花倩儿说,“难道不能让阿鸟跟婆婆修行?”

“不是不能!”

“那你改变主意了吗?”花倩儿又问。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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