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意气牧人思藩业,驻马衔环持杆节

第九节

横扫的北风像是撕了牙的巨狼,可着气力泼泻雪皮和土粒,将它们和飞划而下的“鹅毛”一起打到迎风的土丘、山石和秃树上。wWw,QuanBen-XiaoShuo,CoM风口上几棵老树折着瑟瑟之身,却终于在尖锐的啾啾声和狞笑中抛出自己的手足,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血肉滚舞远去。钉了沙的死物皮毛也被撅出,在雪雾巨龙的旋涡中伸肢狂舞,向远处走来的一人一马抛去。

飞鸟为了稳住步履,早已背了一袋的石头,浑身绷得像弓,像那几杆欲折的老树。他扣着裹了一身毛皮的马儿,只听得僵硬的衣物咯吱作响,却依然咬着牙,一小步一小步地在飕风打光的土脊上跋涉。

终于,烈风偃了,雪变得平静扑簌。

一簇簇的枯草渐渐没入皑皑雪白,天地妆色越来越亮,四野越来越清晰。

几日后,方圆百里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连一个黑点也找不到。空中再也看不见雪雾,沙尘,清新透亮,浮动的阳光闪着白光,带着淡淡的暖意直刺人眼。远处,几片白得像雪一样的棉花团子,萦在高低起伏的雪山上,就像是白棉花上的白絮。

人马越来越快,却似乎永远也走不到梦魇的尽头,永远也赶不过长生天自北向南铺开的冬天。几只饥饿的老鹰在天空盘旋,渐渐地盯上了这一人一马,只等他们熬不住了,倒下了,就俯地抢食。飞鸟也盯了它们好久了,要等着它们自己送上门,让食物将尽的自己不管生吃熟吃,再饱餐一顿。

鹰越来越没有耐心,它们越飞越低,时而把后伸的利爪收在腹下,已急不可耐。

突然,它们就见那人跳马滚坡,便一窝蜂地盘到他的头顶啼。飞鸟也走疲了,一边啃雪一边呆滞地抬头,问:“长生天,你是在惩罚我吗?告诉我,我这是到哪了?竟被专啃死人的秃鹰盯了。”

说完,就仰天躺下。有一只母鹰带着好奇,俯冲而下。

可它刚闪电一样掠过飞鸟的上空,就撞到一支穿胸的劲箭上,扑腾、扑腾地栽到雪窝里。摁不住劲的人马一个一个比一个快,按了就啃毛,飞鸟哪管半死的鹰是不是垂死挣扎,拔了一大把毛吼:“它阿妈的。就知道你当老子走不动了!”

突然,他一动不动地盯住前面的雪埂子,眼中多了一条四条腿,白毛尖嘴的家伙。

这是一条奇怪的野狗,尾巴像断了一半的旗帜举在屁股上,眼睛红如地狱烈焰,可飞鸟还是从它的面颊上认得,它是条狗,一条和狼一样的野狗。唯一不同的是,野狗虽然吃活物,却跟人怕人。

飞鸟见狗也静静地看着他,一脸的可怜像,就用刀子划下个膀子,从“笨笨”嘴里挣下鹰,上了马赶路。远远里,他回头看,那条野狗果然含了一嘴的毛,在雪里搐嘴。飞鸟也无聊透顶,乐呵呵地问自己:“这条狗个真大,浑身长毛。不知道放羊逮不逮羊?”想到这里,他心里发痒的心里暗喊:“阿爸,阿妈。我快回去啦。见到我别打我。我挣了那么多的家产,功劳总抵过乱跑让你们担的惊受得怕吧?”

※※※

自打一场初雪起,花流霜的觉就越睡越短。

大丧刚过,龙青云就要讨马踏独孤跋。眼下仗要打,朝廷来员要接待,余山汉挟回的过万猛人要安顿,狄南堂忙里忙外,几天难给人一眼。可他担心妻子病倒,还是把老友胡郎中请到家里,要了几个补血安神的方子。

花流霜知道自己害的是心病,嘴里说好,却不怎么肯用药。蔡彩也有心,听说什么灵验找什么,找来几个有名的大仙,问卦,斩妖,求平安。花流霜也不怪她,都是笑笑,见场看个场,法式完了就赏。龟山婆婆有个有名的弟子,逢到蔡彩误打误撞请了来,就当着蔡彩的面跟花流霜说:“我知道我瞒不住你,就实话儿实说,昨夜月润地干,两天内必有大雪。可你不亏心就成,难不得和孩子一块去死?就是狄岭在跟前,我也是这么说,他家的孩子,咱半点也没有亏待。”

蔡彩嗅到了气息,把这话儿记到了心底去,第二天就在雅塔梅听风。

雅塔梅有心眼,滴水不漏地说:“阿鸟不是亲儿,难不成是捡来的!那时候我还没来,远的事都不知道。”

蔡彩没有问出话,怏怏而归。但她自觉这个叫“阿鸟”的外甥是回不来了,就拎了花落开去,给花流霜说:“一个侄子半个儿,说亲那是娘家人。要是那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把落开收了吧,也免得断了姑爷家的香火。”说完,已是眼泪斑斑。

花流霜以为她心里有自己,感动不已。

她默默坐了半天,听外面的人又说下雪了,便迈出门,盯着纷飞的雪花看。一直盯了很久,才听到雨蝶告诉她:“我阿叔刚回来,就在外面。是不是要他在带回来的猛人堆里找找,也许阿鸟就躲在里面。”

花流霜没有多想,嘴里催着“快,快”。余山汉已听到了,一边否认,一边狠狠地给自己两个耳刮子,低声说:“是我没管教好阿鸟。听说夫人吃不香,睡不好,这怎么能行?有什么气,您就冲我发吧。”

花流霜心里有气,一个劲地怪他没管教好自己的孩子,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的口气重,就轻轻叹了口气:“我是管不住自己。一会想知道他冻着没有,一会想知道他饿着没有。时不时的,脑子里钻的又是往事。要说他去漠北,你不是派了人……?”

正说着,段晚容跑进门,大喊:“阿孝又在跟人打架。他找了几个和阿鸟要好的伢痞子,射掉努牙岩青彪的帽子,牵走别人的马,还扬言下次再见到就拔人家的衣服。努牙岩青彪丢了脸,找来的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骑着马,拿着兵器……”

花流霜一下暴跳如雷,喝道:“这又是一个管不住的。老余去把他抓回来,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他送回家。”

余山汉连忙往外跑,拽了马出门,段晚容跟着他走,不时来到学堂后面的场面。只见大孩子,小孩子一堆堆地站着,有的在一旁兴奋地大叫,有的泾渭分明地站到两侧。余山汉打马到跟前,见龙血几个威风凛凛地转在中间,立刻松了一口气。

段晚容也露出笑容,问:“龙沙獾什么时候回来的?!”

余山汉见当中几人向两侧的人要兵器,一把一把抛在地下,便说:“龙沙獾不简单,有大将之风,迟早是个人物。阿鸟要得人家一半就好了!我们走吧。”

段晚容转过马头,却嗤地一笑,嚷道:“一个狼,一个狈!狼到家了,狈还没到家。我看,今天晚上,他就会到我们家里去找那只狈,看看他是真没回来,假没回来。”

余山汉没有她这种“狼到家了,狈还会远”的心情,缓缓地说:“他阿奶知道阿鸟去打仗去了,心疼,怕他苦着了,非要来看看。我不敢跟她说,更不敢带她来呀。”

段晚容嘀咕说:“又不是亲的,谁知道真疼假疼。”

余山汉回头看看她,骂道:“你这妮子,自小就横竖挑刺。让阿鸟听到了,又不愿你的意。”

※※※

夜晚,飞鸟在土坡下掏了个洞,刚点起火,就看到那双血红的眼睛。他心头纳闷,自个问自个:“这是条狗吗,哪有这么高壮的狗?它是赖上我了,还是想咬我的脖子?惹我生了气,我射它狗日的。”带着疑问,他抛出一块熟食。

那狗顶着旗帜一样的尾巴跑到跟前,咯嘣咬了一嘴,却又放下。飞鸟的眼睛一挑,已明白了怎么回事:它野惯了,不吃熟食。

一人一狗一马打着转看,直到远处传来一声狼嚎,才各用各的方儿警觉。飞鸟只见那狗站直了身子,脖子上的毛绽起一块,耳朵在动,惹个事一样地问:“怕了吧?”

正讥笑着,就见那狗呜呜叫了两声,蹂地猛跑。飞鸟心里奇怪,离了火堆来看,就见它离了弦的箭儿一样飞奔,直冲圆月下土坡。他视力灵敏,再一看,已辨认出伏地长嚎的巨狼,不由大吃一惊,心想:这什么狗?

看了一会,他回来撕肉吃,吃了就睡,倒再也不去想这奇怪狗。

正睡得香,感觉被什么东西撞醒,又被什么刺到。他一睁眼看到了狼,连忙蹬上一脚。再一看,火已只剩红通通的灰烬,挂了彩的“苯苯”正竭力阻挡另一只向自己靠近的狼,差点被只青身大狼掏了臀,他也不管有没有兵器在手,带着一身冷汗扑到跟前,抓了狼腿上下拧了一圈,甩到死火中。

那狼嚎叫着,抖着身上的火粒,东一头西一头地钻。其它狼被吓到,扭头就跑。这时,不知那里蹿出一团白,一拔摁了一匹,死死咬下去。飞鸟认出那狗,才知道它也在和狼群搏斗。

他又见那狗闪电一样上蹿下跳,威风凛凛,立刻给它冠了个新名:“雪地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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