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周朝开始,皇帝的禁宫,就叫做正阳宫,这宫殿始建于前周太祖文皇帝时代,建成之后,就再没有改动,一直到本朝新近在扬州驾崩的先皇广登基,才根据当时的工部尚书徐楷的奏折,对正阳宫进行了重新规划和扩充。

按照徐楷的建议,正阳宫整体建筑采用上圆下方的格局,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内部分为九宫十二殿,九宫取意九州,十二殿取意日辰,这当中,皇帝上朝和臣子议事用的地方,称之为大兴殿,地理位置在九宫十二殿的最前边,这也是朝臣进入后宫的唯一路径,大兴殿的外围门户,叫做玄武门,这是一座漆黑如墨的建筑,它也是进入正阳宫的最后一道防线,所有文官武将,经过玄武门时候,都要搜身,交出身上带的利刃兵器。

接着来说正阳宫的规模,九宫十二殿的建筑尺度,包括圣上的寝宫在内,统一都是挑高三尺,东西九仞,南北七筵,宫方三百步,在分派使用上,圣上、先皇先后以及中宫皇后分别可以自有一宫,这就去了四宫,即:乾元宫、鸿德宫、盛德宫和太平宫,剩下五宫十一殿,大兴殿专门用来议事不住人,崇正殿给东宫太子进宫时候居住,其余宫殿挤挤挨挨住的全部是圣上的宫妃,至于哪一宫哪一殿的哪一处所住哪一位宫妃,则是根据该处所的地理位置优劣以及宫妃的受宠程度来决定的,并不固定,比如说最靠近圣上居所乾元宫的朝凤宫,住的都是当前最受宠的宫妃,这些人也是不固定的,今天也许是张家出的贵妃,明天就改成李家出的德妃,后天也许就是王二麻子家出的婕妤了,当然,也有可能三位宫妃同时都在朝凤殿住着,以备圣上不时的临幸。

这种宫廷制度是先皇独创的,说是让宫妃流动居住,可以预防后宫收买宫人培植势力,互相倾轧。

新版的正阳宫从大业初年开始修建,到大业三年,初步完工,此时先皇又提出特别要求,希望在他居住的乾元宫里另外再建一座独立的庭院,叫做藏春园,徐楷同意了。

但根据先皇的要求设计出来的藏春园规模虽然不大,建筑结构却异常的复杂,徐楷役使数千工匠,开工一年有余,也只建了个初步的雏形,随后徐楷到相州公干,意外身死,至此藏春园就停建了,不过就是这么一座半成品状态的园子,却是先皇最喜欢居住的地方。

乾元宫在先皇今年六月下扬州之后,就一直虚空着,当今的圣上才只七岁,目前是跟皇太后韦氏和太皇太后萧氏一起,住在盛德宫。

所以孔慈进宫之后,没有去乾元宫,而是直奔盛德宫。

走到盛德宫门口,就看见司农少卿裴之隐、邢部尚书萧造,陪着唐王李渊和二公子李世民候在那里,李渊和李世民面无表情,裴之隐和萧造脸色却颇是灰败,裴之隐额头上甚至还有一块乌青,看样子应该是给灯盏砸坏的,孔慈心里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翻身下马,面带歉意的说道:“对不住,我来迟了,调集储卫营的人马花费了一些时间。”

李渊问道:“你调了多少人?”李世民却大喜过望,“你调集的是储卫营的人?”孔慈说道:“五十人,是的。”

李渊顿时皱眉,“才五十人?”李世民笑道:“父亲,你可别看不起这五十人,他们个个都是精锐,有这五十个人做防守,就是有十个宇文成都也不可能冲进内宫。”

李渊有些惊讶,“有这么利害?这是隶属于哪一骑的人,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李世民却没作声,只是看着孔慈,似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孔慈沉吟了阵,淡淡说道:“这不是朝廷的人马,是我自己的资源,”随即转移话题,“盛德宫的情况如何?”李世民尴尬的笑,“你来之前,父亲派了裴之隐和萧造入内,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讨论逊位的事,但是不大顺利。”

孔慈看着裴之隐额头上的乌青,笑着说道:“看得出来。”

裴之隐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冷哼了声,“孔大人要是觉得这件事情容易,或者你入内去试试看?”孔慈宽和的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轻描淡写说道:“好。”

说完推开盛德宫的大门,进到内宫,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延行到太皇太后寝宫内殿,再推开沉重的宫门,跨步进去,沿着中庭的大理石路,一步一步往太皇太后居住的内庭行进。

在他的两边,分排着盛德八室,这是给入宫请安被留宿的朝廷命妇、外嫁公主以及宫中女官居住的地方,这会儿每一室的大门都敞开着,里边挤满了人,全部是老弱妇孺,有的是宫女,有的是先皇宫妃,有的是朝臣的妻子妾室,看情形估计有数百人之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白绫或者毒酒,目不转睛看着孔慈,在这么多人充满绝望和愤恨的眼神中穿行,孔慈走得仍然很从容。

因为比这更加残酷更加惨烈的局面,他都经历过。

大理石路走到尽头,是另外一扇宫门,推开这扇宫门,就到达太皇太后居住的寝宫内室了。

门口站着两名手持利刃的宫女,年纪看来大约是有十五六岁样子,用自己纤弱的身躯,挡在孔慈跟前,“你不能进去。”

孔慈却笑,温言说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圣上是否在里边?”“是。”

“那就好,让我进去。”

两个宫女倔强的摇头,其中一人说道:“你想进到内宫,除非我们姐妹死。”

孔慈说道:“我不喜杀人,但又非进去不可,”他沉吟了阵,“这样吧,我给你姐妹下个保证书,我入内之后,决计不伤害里边的三个人,只是和她们说一阵话,半个时辰之内,一定出来。”

左边那宫女呸了孔慈一声,“我要是相信你的鬼话,我就是猪大肠。”

孔慈闲闲的笑,“你是不是猪大肠,和我没有关系,我只告诉你一点,现在盛德宫外边,屯积着数万精兵,只要唐王一声令下,十分钟都不要,就可以踏平这宫殿,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不外是想博个好名声,但这可不表示,他会无限期的忍耐,所以你们不要一再挑战他的耐性,激得他心头火起,导致无谓的伤亡,”他顿了顿,阴冷的笑,“今天可是个不错的好日子呢,下着这样倾盆大雨,到时候连现场都不需要清理,屠宰完毕之后,把你们尸身搬走,大雨一停,管保盛德宫干干净净的,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两个宫女听得脸色灰白,握着利刃的手轻轻颤抖,右边那宫女颤声说道:“逊位是死,不逊位也是死,反正都没有活路,不如拼个玉石俱焚,让李贼背上篡位弑君的罪名,也算对得起太皇太后的恩典。”

孔慈和煦的笑,“你们让开,放我进去,我可以承诺,唐王登基之后,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圣上都会安然无恙。”

三人都保得住命,但运则会有所改变。

两名宫女眼中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你是说真的?”孔慈笑道:“我从来不骗人。”

只不过也不怎么说实话。

两名宫女互视一眼,右边那宫女说道:“你把袖子里边捆绑的匕首解下来。”

孔慈冒雨从唐王府骑马到正阳宫,衣衫湿透,贴在身上,过盛德宫之前,也没来得及换衣服,藏在袖子里边的匕首因此显出形状,给宫女看到了,他含笑抽出匕首,递给宫女,“两位姐姐真是细心。”

两名宫女推开了大门。

孔慈举步进到内室,就见萧氏正在御案跟前镇定的批奏折,韦氏抱着七岁的小皇帝侑站在旁边,三人都穿着缟素,面色苍白如雪,但并不慌乱,御案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柄长剑,薄如蝉翼,式样古朴,应当是一柄上古名剑。

萧氏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的说道:“是唐王派来的说客?”“是。”

萧氏冷淡说道:“回去告诉唐王,我们不逊位。”

孔慈笑道:“不行的,一定要逊位。”

萧氏冷笑,鄙夷不屑说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孔慈沉吟了阵,“我姓孔,叫孔慈。”

韦氏没听出异样,萧氏手中的朱砂御笔却轻轻一颤,红色墨汁滴落奏折,她抬起头打量孔慈,“御衣孔慈?”御衣孔慈,是先皇网罗的一名狙击手,他在先皇跟前服役十年,和先皇如影如随,就像先皇的袍服一样,所以得了这个名字,但关于他的背景,先皇一直讳莫如深,也从来不让他公开露面,甚至不愿和人提起他,因此不仅没有人见过孔慈本人,连听说他的人都很少,萧氏也只是约略听先皇提过这个人,说他非常有能力,先皇对他的信任,甚至更甚过对他的近身护卫夏东海。

“是。”

萧氏沉吟了阵,谨慎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御衣孔慈其人,早在去年十二月时候,就已经战死在雁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