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也没有等他说话,微微顿住,一丝苦笑漫向唇边:“皇上……”

听到她的这声称呼,顺治蓦地抬起眼睛,似是要把她整个看穿一般。

“奴才的身子,自个儿清楚。 ”青芜轻声地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皇上请回吧……在这儿久了,没的替奴才招怨。 ”

“阿雯。 ”顺治面色一点点沉寂下去:“现在对我,你只有恨吗?”

青芜扬起嘴角,眼睛扫向了窗户。

她的脸迎向那扇窗,苍白的脸上堆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我不恨你。 ”

说这四个字,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顺治的脸色,越发地苍白。

……

人已经走了,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屏风后头,舒鲁忍不住开口:“格格,奴才可以进来了吗?”

“再等等。 ”青芜轻声地说,将咳出血点的手帕藏了起来:“进来吧。 ”

舒鲁从后面走进来,手里端着药汁:“格格,来,该喝药了。 ”

青芜接过药喝了,药汁灌如口中,脸不禁皱了起来:“好苦……”

“太医说,格格现在身子太虚了。 ”舒鲁皱着眉。

青芜笑了笑:“皇上走了?”

“皇上会养心殿了……”舒鲁微笑道:“本来是要去看皇贵妃的,看过格格后直接就回去了。 刚才还叫申贵赏下好多东西来。 ”

“瞧你笑得那样。 ”青芜淡淡道,然后,又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见地声音,低低说了一句:“他这是跟我找麻烦呢。 ”

仿佛是一夜之间,承乾宫西侧殿变得炙手可热起来,皇上不仅每日探视,而且下令修缮太极殿。 要塔娜格格择日入住。

这消息不啻于后宫中的今天巨浪……风向似乎一下子就变了,被皇帝弃如敝履的科尔沁塔娜格格。 竟然从沉寂从重新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而且风头竟一时压过了的皇贵妃!

现在的宫里又多了几个小丫头,青芜看着眼晕,便都把她们叫到外面,只留舒鲁一人侍候,和以前并无二般。

只是内务府的人,一下子又殷勤起来——塔娜格格还未承恩就如此受宠。 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样地福气。 谁也不敢薄了半分,舒鲁走到外面,竟也成了别人巴结奉承的对象。

这一切茗贵人看在眼里,怎么也咽不小这口气……那日她一计未成,竟然让塔娜有了重获圣恩地机会!

日日同在一宫之中,她只见到皇上日日都来,不见皇贵妃,竟都是冲着塔娜去……

……

外边闹得天翻地覆。 里面却还是一直以来的静谧,一直不变。

午后太阳下去了,青芜便坐在藤椅上看书,说是看书,倒是睡觉的时间比较多,睁开眼睛的时候。 也有一大半的时间在盯着那紫藤发呆。

舒鲁从后面接近,脚步声她也没有发觉。

“格格!”舒鲁恼着,唤了一声。

青芜回过头,脸色苍白得吓人。

“该喝药了……”舒鲁小声地说。

“又是药?”青芜微微皱了眉:“你拿下去吧……我不喝。 ”

“格格不要小孩子脾气。 ”舒鲁微微笑道:“奴才这里有mi饯备着,格格喝了药就吃一枚,不苦的。 ”

青芜目光转向她的后面,眉头轻扬:“那不是申贵么……怎么鬼鬼祟祟地……皇上又来了?”

“是……”舒鲁犹豫着,小心地问:“格格还是不见?”

“他在哪里?”

“前面院子里……”舒鲁轻声道:“格格没有说话,万岁爷便不进来。 ”

“那就让他在那儿凉快着吧。 ”青芜微微一笑,接过药碗。 喝了一口。 蹙起眉:“怎么越来越苦?”

“天底下敢把皇上这样晾着的,也只格格一人了。 ”舒鲁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道:“格格别不爱听。 奴才少不得说一句,格格莫要真把皇上惹急了……”

“又不是我叫他来的。 ”青芜淡淡道:“嫌我这儿惹他恼就别来。 ”

舒鲁只得讪讪笑着,道:“格格前几日受了委屈……有些怨气也是应该的……只是……”

“舒鲁。 ”她话没说完,青芜变开口打断了:“你收了他什么好处?就值得这么为他说话?”

舒鲁只得闭了嘴,拿起碗,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芜已经转过头去,又拿起书,回过头看见她还没走,便皱了眉:“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奴才相陪格格说会儿话……皇上说了……别让格格一个人带着,您总爱胡思乱想。 ”

“就他知道。 ”青芜翻了她一眼:“我现在倦了,不想说话,你下去吧……”

怎奈话说完了,舒鲁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 ”青芜的叹了口气,低头翻书。

“格格……皇上想……”

“想干什么?”就知道是他,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没个安生。

“想封您为贵妃……”舒鲁话没说完,青芜忽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叫奴才……给贵妃娘娘……说一句。 ”舒鲁眼里有掩不住的喜色,却为青芜地反应感到纳闷不已——还没有侍寝就封为贵妃,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宠幸,就算是皇贵妃进宫地时候。 也没有开过这个先例,为何格格的目光竟然是生气多一点。

“他还在外面?”青芜没好气地问。

舒鲁怯怯地,点了点头。

青芜已经穿过她身边,径直往外面走了去……舒鲁还想伸手拉住她,没有拉住,她只得拿着披风跟上去:“格格……小心着凉,你身子好没好。 走慢点……”

青芜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忿忿地走到前面。

坐在大理石桌边的顺治看见她出来。 眼睛微微一亮,站起了身。

青芜走到他面前站定,喘着气,咬着牙说:“你要封我为贵妃?”

“是。 ”他点了点头,眼睛温润如玉,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你别忘了……”青芜环视了周围一圈。 指住了申贵。

申贵吓了一跳:“奴才?”

“申贵。 ”青芜轻声道:”那日万岁爷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你说一遍。 ”

申贵脸色惨白,看着顺治,又看了看青芜,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嘴唇微微颤着。

“申公公……”青芜又唤了了一声。

“皇上说过……除非格格死……否则永不封格格为妃。 ”申贵擦着汗。 把这句话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顺治一眼,果见他脸上地表情十分难看。

“有劳公公了。 ”青芜点点头,看着顺治:“皇上可还有话说?”

顺治面有愧色,轻轻牵了她的手,咳了两声。 道:“朕……错了,还不行?”

申贵一瞬间差点坐到地上去,自打他侍候皇上以来,就没听到万岁爷对谁说过“错了”!今儿是破天荒头一遭……

青芜淡淡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将手轻轻收了回来:“奴才还是要重复一遍,除非奴才死,否则不会当你的妃子。 ”她说完,微微福了一福,转过身。

“你……还是不原谅我么……”

身后传来他轻轻地声音。

“真是奇了……”青芜背对过他。 脸上反倒微微泛起了笑意:“君无戏言。 皇上忘了不曾?”

君无戏言……

他好像在什么时候,也说过这句话吧?

“奴才看皇上。 就是满口戏言。 ”她一直淡淡的语气终于透出一点怒气。

说什么唯一地妻子,现在倒要自己当小老婆,好吧……小老婆就小老婆,还是低董鄂妃一级的小老婆!

申贵吓得脸色煞白,直往后退……

顺治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还想说什么,青芜已经抬步走开。

申贵擦着冷汗走上来:“万岁爷……奴才看……塔娜格格没有什么规矩……想是这几日受了惊所致……”

顺治抬起头来,示意他住嘴。

申贵忙地噤声,不敢再言语……

……

“格格……格格……你等等……别走……格格!”

舒鲁在后面一路小跑,跟在青芜后面,青芜疾走几步,忽然停下来,扶在柱子上,身子向前微微一倾……

“格格……”舒鲁看着她脚下的一摊血迹,吓得脸色苍白。

“不打紧……”青芜停了下来,倚着柱子久久不说话,只用手轻轻在胸前拍着:“只是给气的……咳咳……没事……”

“格格气什么?”舒鲁十分纳闷,按说皇上最近对格格极尽骄纵宠爱,日日都吃闭门羹,却天天都来,格格不说要见,就绝不闯进去,今儿还要一举封她为贵妃,为何她还要气?

青芜一言不发地摇着头,脸色越发苍白,舒鲁忙扶她在一边坐下。

“我的身子越来越差……”她抬起眼来,看了舒鲁一眼,目光黯淡下去,止住不再说,换了一个话题:“皇上现在去哪儿了?可是皇贵妃那里?”

舒鲁摇摇头:“皇上回养心殿了……”

“可是气着了?”

青芜嘴边浮起了一抹淡淡地笑意……舒鲁不敢说话,她轻轻笑出声来,笑着笑着,泪水一连串地落下。

福临……塔娜格格只有到明年地寿命了啊……我可以回到你身边,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不介意你别地妃子,不介意董鄂氏……只要你是真心……我随时可以这么做。

但是……难道还要再生离死别一次么? 她第一次这么后悔,将自己地身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