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在窗前怔了半晌,终究长叹一声,将笔搁了。

以为会有千言万语,结果真到了要告别的时候,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不知道提笔,又放下了几次,乱糟糟地写了很多,又拿起来,揉了,扔掉。

她知道不管写什么,这样离开,怎么福临都会怪她的。

但是不负责任地什么都不说就一走了之的话,先不说皇帝那边,肯定会龙颜大怒,再说好心要送她去治病的孙灵远,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那么……到底要怎么给顺治写这封信?

青芜呵了呵手里的笔,望着还是一片空白的纸,又是一阵出神。

……

写好信已经是凌晨了,青芜推开窗户,看着东边微微发白的天幕,深深吸了一口气。

悄悄梳洗完毕,将一头青丝.挽起来,带上《天问》,诗签,还有一些银两,换了孙灵远送来的衣裳,将大内侍卫的腰牌悬在了腰间。

青芜悄无声息地出了门,瞧见舒.鲁在外间睡得正香,不由得一笑,在她腮边放了一张替她画的画像。

这个丫头虽然大大咧咧了一.点,却是个没心机,死心眼的人,但愿她以后能遇到个好点的主子,不求风光无限,但求保她周全。

皇宫里有门禁,从这里到神武门之间还有几扇门,.必须等到一定的时间才能打开,青芜又不敢在承乾宫多呆,用腰牌外加一些好处哄过守门的太监,离开了承乾宫。

走得远了,再会过头去,青芜发现承乾宫里竟有一.间屋子是整夜亮着灯的……仔细一看,像是皇贵妃的寝宫。

这个女人在宫里也算得上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了,否则她肚子里那一胎也不可能保全到现在,只是董鄂妃也太深,要走的时候,青芜才明白,这个宫里的女人,实际上她一个也不明白。

都是可怜人……

清晨寒气重,青.芜在一扇门前站了大半个时辰,不停地搓着手,想要咳嗽都尽力地忍着,要咳的话,她还没把握能咳得像一个男人。

站了没一会儿,憋得泪水都要掉出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承乾宫那边传来一阵喧嚣,青芜暗道不好,忙回过头,正好见这里的太监将门打开了。

她抬脚便进。

“你是哪个宫的?这么早要去哪儿?”那太监满腹狐疑地问。

青芜不动声色地掏出自己的腰牌递给他,太监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爷是御前侍卫!”

幸得现在天还没有亮,看起来也灰蒙蒙的,所以这太监才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点头哈腰地让开路,正在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刘公公,皇上下令,封锁各扇大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个时候,一大队御林军营也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刘公公听得面色一白,为难地看了一眼青芜,道:“爷,还是晚些出门吧。”

青芜看到面前的状况就知道顺治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怎么这么早!

她脸色一白,站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道:“我是奉的万岁爷的命,去找御林军统领。”好在她因为咳嗽,嗓子沙哑,说出话来也不怎么奇怪。

跑来报信的那小太监愣了一下,刘公公也有些迟疑,看着她。

“耽误了皇上的大事,后果你们承担不起!”青芜冷声威胁道。

那小太监只得说了:“皇上好像是派了侍卫大人出来找御林军统领……”

听到这句话,青芜就微微松了一口气。

“爷快请!”刘公公忙垂着头,让开了路。

青芜快步走了出去,跑了没几步。

“拦住他!!”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想是货真价实的人已经到了,自然发现了她这个冒牌的。

青芜顾不得许多,拼命地跑起来。

转过御花园,现在天色还没有大亮,青芜一刻也不敢停留,害怕神武门也被封锁起来,磕磕碰碰地跑到神武门附近,还未走近,肩上忽然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拎到了一个墙角。

“你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还未站稳,背后就传来了孙灵远气急败坏的声音。

青芜回过头去,看着他苦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信里写得很清楚了……但是……”

她在信里再次冒充了神婆,告诉他自己的五行与相克,再留下只能带来亡国的厄运——关于病重的事情却一字未提。

这么说也冒了险,因为古代的帝王最忌讳的就是“亡国”二字,如果有这样的人,他们大都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所以按照福临的脾气,她甚至吃不准被他找到了会是什么后果。

孙灵远皱着眉头,道:“现在御林军已经将四扇大门都封锁起来了,你待如何?”

青芜脸色一白:“当真……咳咳……当真出不去了?”她说着,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孙灵远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淡淡道:“也不是不可能,今天皇上要亲自去南苑点兵的,所以现在只是暂时封锁,你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正说着,手忽然碰到了青芜的手,察觉到她双手冰冷,忍不住扣住她的脉门,一探之下,大吃一惊——上次看,离病情恶化至少还有一个月,但是现在看来,却是已经开始恶化了!!

孙灵远看着她蹙起的双眉,苍白的嘴唇,和毫无底气的虚咳声,正色道:“不行,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青芜诧异地抬起头来……

孙灵远沉默不语。

……

完全顾不上此举会为自己招来祸事,孙灵远直接将青芜带在身后,朝神武门走去。

走到一半,面前却多出了两个侍卫,拿兵器挡着路,其中一个道:“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通过。”

孙灵远脸色一沉,将手中的令牌拿了出来:“怎么,平南大将军也不行?”

平南大将军?青芜微有诧异地转过头,看到那确实是一道兵符,再看那两个侍卫,已经是没了底气。

“辰时南苑点兵,要是误了时辰,大军未能在吉时出发,你们担待得起码?”孙灵远不管在何时都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将那两名侍卫说得怔怔不语。

“此时……奴才也不能做主。”其中一个的口风终于软下来:“待小的前去回禀万岁爷,自会放将军出城。”

孙灵远冷笑道:“你叫我一人等事小,难道要十万大军都等你一人不成?!”这语气凌厉,已经近似诘问了。侍卫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终究还是只得让开路道:“将军请。”

孙灵远微微点头,向外走去,青芜忙跟上。

“等等,你是谁?”另一人拦住了她。

“这是皇上的御前侍卫。”孙灵远道:“随我去南苑候驾的。”顿了一下,冷冷道:“你们还要纠缠问到什么时候?”

“小的不敢。”两人总算放弃了盘查,低下头:“将军,大人,请。”

……

“谢谢你……”出了门,青芜朝着孙灵远,轻轻叹息着。

这样虽然安全出来了,但是顺治只要问起,仔细一查就知道是谁救的她。

先不说自己的身份敏感,孙灵远父子本来就是自身难保的降将身份,这样一来,不知道又要在顺治的心里引起多少怀疑。

孙灵远却不以为然,神色还是一如既往,清浅淡然,对万事都不曾上心的样子:“你要谢我,不如谢谢妙连。”

“孙妙连?”

“对……”孙灵远微微点了点头:“是妙连他……托付我多加照顾于你。”

“你们兄弟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青芜笑着,将头kao在了马车壁上:“我怪累的……昨晚都没睡……先睡一觉……”

“绿衣。”孙灵远忽地开口。

“嗯?”

“你不难过吗?”

他问,声音清远。

“有点,但是还好。”青芜睁开眼睛,微微笑开——

还好,这一去就算天各一方,她至少能治好自己,让他活下来。

也许相濡以沫,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说的鬼帝江萧,真的能治好我的病吗?”她想着,又问了一句。

孙灵远沉默不语,许久,方淡淡地道:“这也要看造化,我现在先送你去归鸿楼,我还要赶去南苑。”

青芜笑着,点了点头。

……

到了归鸿楼,丝篁已经侯在了楼下,看见她来,喜不自禁地走过去,挽着她进了门。

孙灵远马上掉转马头,去了南苑。

“才多久不见,怎么又瘦了这么多……”丝篁一面拉着她爬楼梯,轻声地问着。

青芜强笑着,还没有说话,丝篁忽地想到什么,神色一黯:“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听孙大哥说了。”

“你也叫他孙大哥啦?”青芜避开了这个话题,笑起来,眉眼弯弯。

这个笑意甜mi可人,丝篁却知道这里面的苦涩,便也不忍再触碰她的伤心处,伸出手来:“给我把把脉,你放心,等找到了我的师父,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说着,两人已经在房间里对面坐下。

青芜看着丝篁微微蹙起的眉,疑惑地歪着头。

“你……”丝篁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找到夫君了?”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青芜讶然。

丝篁摇头苦笑道:“叫我如何不问,你现在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