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潇潇,碧云山笼在一片水汽里,山路湿滑,即便如此,江玄云还是小心地,不让青芜受到任何的颠簸,然而面前伫立的二十丈悬崖,却生生阻绝了一切的希望……

“可以……吗?”丝篁轻声地问:“要不然我试试叫叫师父?”

“来不及了。”江玄云背着青芜,最清楚她的状况,冷声道:“要是再不上去,她就有危险了。”说着再不犹豫,小声嘱咐了青芜一句,腾身往上,脚踏山壁,顺手拉住了一根藤蔓,不出所料正是死藤,藤蔓正在往下掉,在这微微停顿的当头,江玄云脚尖再点,重新腾空而起,再往上跃了几丈,拉住另外一根藤蔓,借力上行。

就这样一顿,一跃,已经是险得借力,几乎是江玄云内力修为的极限。

丝篁在下面看着,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紧紧抓住了施天,施天微微蹙眉,然而抬头望向上面,努力地在雨水里睁大着眼,目光里也满是担忧的神色。

江玄云在半空中接着山崖壁跃了几次,就要上到崖壁的时候,忽然拉住的藤蔓提早一些往下落了一下,他手里一空,往下滑了几步,脚下无所凭,手指深深抠进了岩壁里,才止住了落势。

然而就算是这样,还是顶多只能支撑一会儿。

他伸手去拉身边的最近一.根藤蔓,手伸到一半,忽然浑身一颤,感觉到青芜的手竟然越来越松……

“啊……”看到这一幕,丝篁失声叫了出来。

施天手指拽紧,就要往上爬。

“唉……别……”丝篁浑身颤抖地抓住了他:“.不要给你师父添乱……”

施天的手刚刚碰到岩壁,被她.硬生生地拉了回来。“师父!”她抬起头,对着山崖上面叫唤,虽然声嘶力竭,但是很快就被雨水声冲小了。

“师父……我是丝篁……师父!!”

……

正在这个时候,青芜的支撑已经到了极限,一股暖.流正缓缓地从两腿之间流出来,这个感觉十分熟悉,上一次小产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身上的力气被这股血流带走,眼皮开始不停地打架,正缓缓地向下滑落……背后,就是碧云山的怪石嶙峋。

江玄云差一点就要抓住藤蔓,感觉到她的颓势,大.惊之下不停地唤道:“阿雯……阿雯……醒一醒,抓稳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唤,青芜总觉得意识越来越远,.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呼吸声……

是她自己的呼.吸,沉重而疼痛,仿佛每吸一口气,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样,窒息的感觉将她整个包裹住。

好难受……

“阿雯……”

这个声音……是他吗?他远在京城……不会……不是他,那……难道是弥留时的幻觉不成?

“阿雯……我想要一个孩子。”窗外一月如钩,窗内暖意融融,他浑身炙热的气息包裹着她,阻隔了一切的辛酸和苦楚:“我们的孩子……”他的唇,带着令人颤抖的温度,轻轻地覆下。

和他的孩子,青芜脑海里瞬间清醒了一些,她在自己舌尖上狠狠一咬,腥热的血流出来,正在往下滑的手指猛地一紧,扣住了江玄云的双肩。

江玄云原本正要放弃要去抓的藤蔓,感到她的力道,申请为之一振:“阿雯,你还好吗?”

“我……还好。”青芜轻声地回答了一句,嘴角血液滴滴滑落,和雨水一起,落到了他背后的衣服上。

就在这个瞬间,江玄云去拉藤蔓的手顿了一下,忽地道:“阿雯,伸手。”

“什……什么?”青芜努力维持着清醒。

“伸手。”江玄云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平静下来:“去拉那根藤,它是好的,快!”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青芜顾不得想别的,提起一口气,想上一挣,猛地抓住了藤蔓,而就在这个瞬间,江玄云已经腾身而起,往左跳开,她整个人顿时悬空,只被一根老藤吊在了半空。

“啊……”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口,只见一道黑影忽然掠过,直直掠向了江玄云。

“师父……”丝篁惊讶地说不出来:“他不是坏人……徒儿这次上山,是求师父救人的……师父为何……”

然而那道黑影停也不停,一掌朝着江玄云雷霆般斩落,江玄云吃力地避开,掌风落到山壁上,整个断崖竟然开始微微颤动。

“多年不见……你修为又精进了。”江玄云微微苦笑,脸上湿透,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没想到你就是鬼帝。”

“废话少说。”鬼帝终于开口,手掌一翻,再次击来,招招狠辣,竟是丝毫也不留情。

施天看着阻挡乏力的师父,又看了一眼荡在半空中的青芜,急道:“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师父啊?怎么都不认人?”

丝篁脸色煞白,摇头道:“师父他平时不是这样的……这日不知为何……”

正在此时,青芜感觉到小腹下的**已经渐渐变多了,雨水像刀子一样打在身上,又冷有疼……四肢百骸仿佛都被寒冰所冻,丝毫动弹不得。

意识再次慢慢地流走,青芜抬起头,再次朝舌尖咬落,现在绝对不能昏厥,一旦失去意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将再无一线生机!!

凭着一丝模糊的视线,青芜抬起头,缓缓抓住了藤蔓,将整个身体的重量放上去,吸一口气,慢慢地开始往上爬。

“医者父母心。”江玄云冷声道:“咱们之间的恩怨可否留到明日再算,你要是救了她,我肯以命相换!”

鬼帝的攻势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减缓,反而,越加猛烈起来。

“张教主,你的命原本就是我的。”他手上动作惊人,语气越不急不缓,轻描淡写:“若不是你,曲陌也不会早早离我而去。”

丝篁听到曲陌两个字,浑身一颤,对施天道:“你的师父……就是当日害死我师母的人……”

“什么师父师母的?”施天的目光跟着缓缓向上移动的青芜,着急地说:“那些话明日坐下来说,她万一摔下来就……”

丝篁也看着青芜,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泪滴顺着眼角滑落,夹杂在雨滴里:“若是江公子不来,青芜尚有一线生机,但是江公子是师父一辈子最为恼恨之人……他必不会再出手相助。”说着,呜咽出声来。

这句话传到鬼帝耳朵里,他倒是停了一下,忽地朗声长笑道:“小丫头,出去几年还是摸得清楚为师行事。不错!”说着,转向江玄云,目光厉如鹰隼:“趁早死心,除非曲陌死而复生,否则我江萧绝不会救这个女的。”

江玄云眼睛骤然眯起,冷冷盯着他:“江萧,你我之间的恩怨是我们的事,何苦连累无辜之人?”

“无辜?”鬼帝冷笑道:“和你在一起,便是死有余辜!”

丝篁微微颤抖着,目光已经变得绝望。

“你不用爬了。”鬼帝注意到她还在往上攀登,嘴角冷意更深:“我是绝不会出手救你的。”

然而青芜却仿佛没有听见,茫然地伸出手,抓住,向上移,机械地重复着。

脑海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信念——往上爬。

这孩子,天下除了她没有人能保护。

不能松手……要一直往上。

众人平等,命我自立。

就算是老天要收回,也不给!

她咬着牙,手指抠进了岩壁。

鬼帝面色悄然一变:“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你这样还能动?”这个注意的时候,竟忘了出招,江玄云稍得喘息,站稳了身形:“江萧,曲陌运气救我之时,也是身怀六甲。”

“那又怎样?”虽看不清表情,但他的语气已经略微柔和了一些。

“如果这就是曲陌,你忍心看她就此身亡么?”江玄云深吸一口气,道:“物伤其类,曲陌九泉之下看到你如今的冷面冷心,不知道做何感想?!”他说着,掠过去拉起青芜,抓住藤,抱着她跃上了断崖。

鬼帝沉吟了许久,最终,腾起落到崖上,淡淡盯着两人。

青芜此时还有意思,手指拽紧了江玄云的衣摆,嘴唇动着,仿佛想说什么。

“阿雯……”江玄云大为怜惜地抱紧了她:“不要怕,你可以休息了,我们已经上来了。”

然而青芜怎么也不肯闭上眼,眼睛里光芒明灭不定:“救我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鬼帝浑身一颤。

——这个女人说的话……竟然和曲陌生前说的一模一样。

“我和福临的……孩子……”这句话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唇翁合着,看向江玄云,目光清澈不惹尘埃,带着似乎可以看透苍穹的坚定与明亮。

鬼帝喟然长叹。

“张玄云。”他淡淡地道:“把她抱进去吧。”

……

这是青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再也支持不住,慢慢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做了多少层噩梦,每次都是醒来以后,发现小腹已经空空如也……但是又怎么都醒不过来。

恍惚中,有谁拿着丝帕,在她额头轻轻擦拭着……

她手指微微感觉到一阵僵硬,接着血液灌过来,动了动,眼皮也不似那般重了,试了几次,竟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