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鬼帝慢慢走远的身影,青芜忽然一个踉跄,施天抢先一步,将她扶住了。

她缓缓迈开步子,朝着悬崖边上走去。

施天阴沉着俩,眉拧在一起,手指握成拳,握紧,再握紧。

青芜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缓缓摇了摇头道:“你若是要怨,就怨我把。”

“怨你干什么?”施天翻了她一眼:“我师父怎会如此不济,别说什么海棠,师父要摘,就算是月宫里的梅花也摘得来,这里风大,你快回去,我等着师父。”说着,愤愤不平地加了一句:“什么鬼帝,只会找这些来捉弄人,岂不闻医者父母心,哪日我得了师父的真传,绝不做这等阴损事。”

青芜由着他说,往前走了几步,在悬崖边站定,风瞬间鼓满了袍袖,下面是苍茫云海,悬崖深处除了乳白色的雾气什么都看不见。

“回去吧……”施天睁眼看着她:“不要又加了病症。”

“嗯。”青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脚步却移不开……这悬崖高有百丈,垂直而下,十分险峻,放眼只见苍松碧影,竟让人有些心惊肉跳。虽然知道江玄云不同于一般人,身怀绝技,还是觉得一颗心像悬在半空,怎么都定不下来。

“由你吧。”施天见劝她不动,便回去.屋子里叫丝篁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给她披上。

感觉到背后微微一暖,青芜回.过头,瞧见施天正踮着脚,将披风放在她的肩膀上。

“谢谢。”她笑了笑。

施天脸上微微一红,嘴唇却毫不在意地一撇,故作.冷淡地道:“我是怕你给我师父又添麻烦。”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下面有什么动静,青芜.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来,手指揉捏着披风的带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别担心。”身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青芜转头看.见施天也深深地看着悬崖低端,说这话像是在安慰她,又像在说服他自己。

青芜转过头的.瞬间,忽然一阵风声响起,之间江玄云一声白衣鼓舞,正攀着岩壁往上爬,速度飞快,转眼间已经到了眼前,腾身而起,缓缓落到地上站定。

他手上一件兵器也无,左手手指轻轻握着一个布包,那布正是从他衣衫上撕下来的。

“阿雯……”看见她在崖边,江玄云面色微微一变,有些诧异,旋即镇定下来,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醒了……”青芜眼圈一红。

江玄云瞬间lou出不知所措的神色,正要说话,忽然看见江萧已经从屋子里走出来,墨发飞舞,清俊的脸苍白如丝,嘴唇颤了颤,盯着他的左手,不说话。

一阵风吹过,将那层布吹得扬起来,lou出一朵纯白的海棠花,美得令人屏息。

看到这朵花的瞬间,就算是少年老成的施天,也忍不住叫出声来:“好美!”

“我拿到了。”江玄云摊开手,海棠隔着那层布躺在他的手心:“大丈夫一诺千金,鬼帝,你可记得你的诺言?”

青芜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一些细微的擦伤,还沾着崖壁上的泥土,忍不住拿出怀里的手帕,想要替他擦一擦,却被江玄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眼里含着笑意,低声说:“不碍事。”

青芜只得放下手,将帕子递给他。

江玄云微微迟疑,还是接住了。

“谢谢……”她微微笑着,眼里尽是感激的光,差点就要满溢成泪水。

要不是她,江玄云只怕还是如谪仙一般在青山居买酒,逍遥度日,万万不会这样奔波劳苦。

江玄云淡淡一笑,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你我之间,还说这个干什么。”

说话之间,鬼帝已经走近,沉黑的眼眸盯着他手上的海棠,目光瞬息万变。

“落雪秋海棠,三年一苞,三年一开,有起死回生之效。”江玄云盯着他,目光亮如秋水:“《异方摘》里只记载了这一段,在下不才,曾经在另一本古书上也看到过这花的记载,此花离茎即枯,只有抱在丝帛里才能保存下来。”

江萧目光猛地一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哑声问:“你……说什么?”

江玄云神色淡定,将这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江萧目光瞬间黯淡下去,低下头怔怔不语,许久许久,方抬起头来,大笑出声,笑的双目赤红:“好……好……好……”

他只不断地说着这个“好”字,笑声说不出地渗人。

江玄云静静地看着他,青芜微微咳嗽了两声,心里十分纳闷,施天更是双眉紧皱,想要说话刺他一句,又在江玄云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里将要说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好一朵落雪秋海棠。”江萧笑过之后,满脸却尽是悲戚之色,看着那朵花,竟像是要生生将它吃下去一样。

江玄云不动声色地再次用布将花包好,递过去。

鬼帝迟疑着,久久不肯接过。

“江萧。”江玄云冷声唤了一句,手指上已经捏了一个决,防着他忽然暴起,来伤毁这花——这朵落雪秋海棠是青芜最后的救命药草。

那只手伸出来,青白细长,骨节分明。

握住布包,轻轻拿稳,带来的千钧之力已经都卸去了。

江玄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见江萧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冷冷道:“我说话自会算数,你们便在这踏云居住下来。”

“师父?!”丝篁正赶来这边,听到这句话,面上腾起惊喜之色。

却见江萧一言不发,拿着那个布包擦过她身边,走近了屋子。

江玄云脸上顿时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看着青芜,苦苦一笑:“阿雯,你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青芜视线瞬间模糊,笑着不停地点头,也不知道是太感激,还是喜极而泣,江玄云看着她表情,忍不住一笑道:“天儿看着呢,莫要哭鼻子。”

青芜忙着要去擦眼睛,却发现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并没有出来。

“我几时说要哭了?”

江玄云微微一笑,伸手似乎想要揽住她,青芜目光微微一变,他面色不动,手在半空中变了方向,往上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笑意浅淡:“快进去休息吧,江萧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以后你就呆在南雁峰上养病,我和天儿明早就起程下山。”

“下山干什么?”青芜心里微微一空,忙问道。

“你当我师父和你一样闲么?”施天在一边冷冷cha嘴:“店里的生意没有人料理怎行?”

青芜哦了一声,想说什么,江玄云已经在先往踏云居里去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阿雯,你大可不必自恼,待我得了闲,自会再来瞧你。”

青芜快走两步跟了上去,问道:“照你说的,我还有很久才会好?”

“你的病急不得。”江玄云淡淡地说,并没有转过头看她:“鬼帝要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只有六成把握,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青芜颔首不语。

丝篁跟上来,问了一句:“江公子怎么说服我师父出手救青芜的?”

“只是一个赌约。”江玄云微微一笑,眼里闪过落寞之色:“你师父当年要是知道用丝帛来摘取秋海棠,或许就能救回你师娘了。”

“此话怎讲?”丝篁忙问道,青芜也投过了疑惑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你师父为何在你师娘身亡之后不再用剑?”江玄云淡淡的问,提到那个因为救他而不幸殒身的女子,神色黯然。

“这……”丝篁迟疑着:“不知道……”

“当年你师娘病危,只有生死崖上的奇花落雪秋海棠能救她的性命,你师父到悬崖上采撷,用剑将花从头斩落,那朵六年一开的秋海棠立刻枯萎了……”江玄云说着,微微叹道:“你师父不知道秋海棠还有这般属性,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剑快,才让海棠提早枯萎,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师娘……”

他顿了一下,回过头去,看着烟云浩淼的生死崖,眼眸一片清冷:“他见了这么多生生死死,到底还是堪不破这十丈红尘……”自嘲一笑道:“我原没有资格说,我又何尝勘破过。”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只有离得最近的青芜才能听见。

她浑身微微一颤,抬起头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想到明日的分离,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不像离开福临时那般心疼,只觉得总是舍不得的,一直以为他已经去世了,好不容易重逢,再离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人生从来如此,几番离合,便成迟暮。

忽想到鬼帝和曲陌的生死离别,再看南雁峰上终年不变的茫茫云海,忽然觉得一阵凄清。

青芜察觉到眼角的湿润,有些诧异……怎么身上得了病,想的就这么多了。

忙打住了这些思绪。

“原来如此……”丝篁喃喃道:“怪不得师父刚才……那个反应。”

江玄云转过身,拉了青芜的手往屋子里走去:“都是浮云往事,怎堪追忆……还好现在又是落雪秋海棠花开之时,阿雯才能得救。”

青芜任他来着,默默不语。

施天和丝篁跟在后面进来,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