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四年十月初七,皇贵妃董鄂氏诞下皇子,皇上龙颜大悦,称为朕之第一子,甫一出生便封为了和硕荣亲王,并有立为皇太子之意,举朝震惊。

先不说荣亲王之前还有皇子,这么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孩,如何看得出资质。立储一事关乎苍生社稷,皇上竟然如此轻率。

朝中不稳,南方的战局更是举步维艰,永历皇帝尚在缅甸,一干南明余党在江南起事,其中最让人忌惮的,无外乎是前明大将军张煌言,还有国姓爷郑成功。

这两人盘踞在福建,随时都有可能举事,偏偏八旗大军刚下西南剿平逆贼,常年战乱,国库亏空,也没有余力讨伐,战事胶着下来,前明余孽纷纷聚到福建,导致江水流域朝廷戒备森严,下了禁止商旅南下之令,但是禁令下了没有多久,偏偏北方遭了百年难得一见的虫灾,此时正逢风秋收季节,损失重大,饿殍遍地。不得已只得解除禁令,从南方运粮赈灾,张煌言等人也浑水摸鱼,趁机屯兵买马,一场战事正在酝酿之中,还未显出端倪,已经教人心惊胆寒。

大清江山山河动荡,一片风雨飘摇。

……

不管外面是怎样的腥风血雨,与世隔绝的碧云山总是安宁静谧的,南雁峰上回绕着终年不变的雾霭,只有山间的草木凋零,预示着寒冬即将到来。

遥遥的远山也被秋意沾惹,.层林尽染,醉红、苍黄与深碧交加,缠绕着铺向天边。

满眼唯见一座座山峰的山顶埋.在云海里,背后是云梦泽的烟水浩渺。

青芜在生死崖边站了一会儿,.转头见施天捧了药过来,便接过喝了:“怎么一早就不见人?”

施天揉了揉鼻子:“我下山买东西来。”

这虽然是鬼帝吩咐的,但是青芜一看见他手上还.残留的小伤口就知道这孩子一定顺路去采药了。

施天本性原本就难羁,江玄云在的时候,好歹能管.着一点,现在少了拘束的人,倒是乐得逍遥,才堪堪半月,已经将这碧云山游了个遍。

施天是个孤儿,近来才得江玄云收留,虽说才十.五岁,但是这个年纪开始学武算是晚的了,因此在武学上,江玄云也只教授给他一些基本功,嘱咐他每日必练。

但是医药上的.知识却大都传授给他了,加上碧云山钟灵毓秀,奇花异草数不胜数,长着很多集天地之灵气的药草,很多甚至连《异方摘》里也没有记载。因此施天留下来竟如鱼得水,整日采药研习,拉着丝篁切磋医术,还下过生死崖一次,却没有找到那株传说中的落雪秋海棠。

鬼帝施针开方且不提,每日早晚都会亲自替青芜号脉,除此之外大多数时间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在伴月亭里打坐练剑,只当他们不存在,由着施天闹,甚至连书房里的医书都任他翻看,也乐得有人替他采药、打水、买食物。

那朵海棠花现在还留在鬼帝手里,这花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能在最凶险时使用,天下只次一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使用。

青芜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只听丝篁说是小产还有后背被撞伤留下的病根,暗想或许到了现代也不是大病,只是自己对医理一窍不通,因咳嗽不止,也问过丝篁是不是痨病,丝篁断言不是。

这一胎已经快四个月,多次都有小产的迹象,还好鬼帝都及时施针救助,才撑到了今天。

剩下的全要看运气了,如果能安然度过最后这凶险的半个月,孩子就算是保住了。

青芜听到这话一阵欣喜,鬼帝只是神色冷淡地告诉她,这只是一劫,大劫是临盆那日。

她身体太虚,根本不能接受临盆之苦。

但要是怀胎满了十月,在半年之间鬼帝倒是有把握将她的顽疾拔去,便能安全诞下孩子。

若是碰到早产,鬼帝也只有四个字,爱莫能助。

就算是还有变数,听到这个结果青芜也是欣喜的,现在这么一点希望对她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

……

在碧云山呆了半个月了,越发喜欢上这个地方,住的越久,心情反而平静下来,甚至对即将到来的劫难都坦然了不少。

且走一步,算一步,她现在只想养好病,平安生下孩子。

昨晚夜观星象,隐约看到帝星有祥瑞之光,算算日子,差不多董鄂妃已经诞下麟儿了……她看着星星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想那个孩子虽然命不长,但终究是幸运的,能得他瞧一眼,抱一抱。

不像这个孩子,连存在都不为福临所知。

……

施天见她察觉,手微微一收,然而拿着碗,也没有办法将手收回去。

“别瞒了,我早看见了。”青芜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基本功可都练完了?”

施天嘴角微微一撇:“你又不是我师父……”

青芜拿手轻轻在他额头上一敲,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你记不记得你师父走那天说了什么话?”

“……”施天沉默了一下,大不情愿地道:“每日早晚练习惊鸿掌法,不得荒废。”

江玄云出宫半年之间,修为精进,按照惊鸿十二式的路子自创了一套惊鸿掌法,专门让施天修习,他走之前再三嘱咐,叫施天每日必须勤练。

“你今早的练了么?”青芜含笑看着他。

施天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还有一句话你没听着,是你师父暗中嘱咐我的……”青芜好笑地看着他的反应,收去玩笑的意思,正色道:“你师父说,替我好好督促天儿,若他不听话,只管重罚。”

施天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你要是不听话,我只能打你手心了。”青芜瞧着他不自在别过去的脸,玩心更甚:“要不就都告诉你师父。”

施天忙转过头道:“不要告诉师父。”

“那你听不听话?”

“我听便是……”施天讪讪地,又加了一句:“可是师父为何要你督促我?你……比我也没有大上多少。”

青芜愣了一下,不禁一笑:“大很多吧……”这个小孩才十五岁,但是自己已经二十四了……

忽然念头一转,虽然她已经活了二十四年,但是朱青芜的这副皮囊现在才是十八岁的年纪,便不说话了。

施天还要说什么,她不愿多纠缠这个问题,收了一句尾:“今晚别忘记练了……我不告诉你师父就是。”

江玄云走了也有半个月了啊……她想着,将目光投到了下面的深崖里,忽想起那日他走之时一袭白衣缓缓消失在青山之中的情景,微微怔住。

在古代才能深切地体会到江淹的那句话——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现代交通发达,一张机票就能快速地横跨所有距离。

就算是离别,有网络,有电话……随时随地都能联系上,也将这愁绪冲淡了很多。

古代就不同,头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的背影渐渐渐渐地走远,从此山岳相隔,世事两茫茫。

……

“好像有人在往山上走。”正在青芜出神的时候,施天忽地说了一句。

她回过神来,忙问:“在哪儿?”江玄云说过母亲祭日之后就会回梅州,也不知道这几日到了没有。

“是个女的……”施天视力很好,蹲在另一边的山崖前,看着下面二十丈的崖壁,皱了皱眉:“她好像想爬上来。”

青芜好奇心起,走过两步,看到藤蔓之间仿佛是有一袭白色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娇弱,此刻,她正用手攀着藤蔓,想往上爬,没料到抓到死藤,往后仰去,重重摔倒在地上。

“哎呀……”施天看着,眉毛拧起:“阿雯,我要不要告诉她哪根不是死藤?”

“你叫我什么?”青芜好笑道:“没大没小的。”

“师父叫得,我怎么就叫不得?”施天一脸的不服气。

“罢了罢了……怎么叫都行。”反正她什么名字都被叫过了。

青芜说完,直起身就要往回走。

“我说还是不说?”施天忙问道。

青芜微微一笑,指了指那边的伴月亭,又指了指下面的藤蔓,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施天立马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眼睛亮若繁星。

青芜颔首,向着屋子里走去。

那个女孩应该也是上山求医的,要不是有什么万难的事,也没有谁会冒险上这个碧云山,横竖鬼帝也闲得很,引条路让她上来也是好的。

施天明白她的意思……鬼帝虽然说过他们不得带生人上山,不得开口回答别人的问路,但是……不开口便成了。

偷窥了伴月亭一眼,只见鬼帝依旧在打坐,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动静,便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往下射去,刚好打在白衣少女的身上。

她尖叫了一声,抬起头。

施天忙比手势让她不要说话,再捡起一粒石子,打中最右边一根不起眼的古藤。

白衣少女立马会意,快走几步,伸手拉住了那根藤,深深吸一口气,向着南雁峰顶攀上去。

丝篁端着要晒的药材走出来,看见施天在那里鬼鬼祟祟地便有些奇怪,走过去,瞧见山崖下有人正爬上来,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丝篁脸色一沉:“怎么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