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看着外面的江水若有所思,忽然听见那叫梁化凤的书生开口道:“店家,我与朋友约在此地相见,今晚你莫要让别人再来了。”

掌柜的迟疑道:“这个……”他有口难言……现在的生意本来就很难做,若是来了一个客人,岂有拦着不让人进来之理?

却见那书生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银锭,放在了桌子上,再看了他一眼。

掌柜眼睛都直了,忙不迭地道:“小的知道,小的省得,公子您就在此处会客,小的这就挂牌子关门。”说着像那小二使了一个颜色,小二点点头,环顾了堂里一圈,看到除了梁化凤之外,只剩下在窗边正沉思不语的青芜,便向这边走来:“这位女侠,您看……”

青芜回过神来,怔了一下……他叫自己什么?女侠?

“怎么?”

“这位客官要会见朋友……您瞧……”小二表情为难,虽说面前这只是个弱女子,但是这里是洞庭湖,五湖三江,江湖豪士汇集之地,掌柜的也曾吩咐过,看到一个女子单独赶路,千万莫要轻视,此人不是功夫了得就是背景了得,否则也不敢单独行走江湖。

他们这顾虑原是对的,青芜.腰间那块鬼字牌,在洞庭之畔,比偶判官手中的朱笔还要管用,神佛堂纵横五湖,要一个人三更死,阎王绝对不敢留到五更。

偏偏青芜现在饥肠辘辘,刚才听.这书生一席话听得脑海里纷乱如麻,虽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是拉下脸来装傻:“他会他的客,干我何事?”

听到这句话,旁桌的书生豁然.转过头来,眼里精光四射,定到她身上。

青芜只装作不知,埋头扒饭。

小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陪笑道:“那……那……女侠您.吃快点,上面还给您备着一间上房呢。”

青芜含着饭菜,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小二也不知道她是允了还是没允,只得回过头,苦.着脸看了掌柜一眼。掌握呵呵笑着,向他摆摆手,小二便去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不再过来打扰。

青芜暂时将脑海里的纷杂的念头按住,将一桌.的饭菜一扫而空,吃饭之时,一直感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她心里有些发毛,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吃完了便提着包裹站起身:“小二。”

小二脸色一喜,.忙低头弯腰地陪着笑引她上楼,青芜正要往上走,忽听后面那人说了一句:“姑娘身上带着宝物,还是小心为上。”

青芜听得暗暗咬牙,又是惊讶又是恼恨,惊讶的是他竟然能看出来包裹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恼恨的是这句话若是被别人听去了,又是一堆麻烦。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梁化凤说这句话,半点没有提醒她的好意,而是另一个意思。

“多谢先生提醒了。”回过头面具表情地客气一句,她便回头走上了二楼,到了房间里,刚放下包裹,一股倦意便铺天盖地地卷来,她眼皮有些沉重,便将包裹放在枕头底下,揭开衣衫早早上床睡觉了。

模模糊糊中睡到半夜,忽然被自己的一阵心悸吓醒,借着微微的月光,只觉得面前站着一个人,她惊得睡意全无,张大眼睛,屋子里漆黑异常,她只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自己床前,手伸过来,像是要拿什么。

青芜惊惧交加,从枕头下掏出一个竹筒,对着那男的扣动机簧,“嚓”的一声,九颗追魂钉次第射出,快如骤雨。

这人低呼一声,被逼的连连后退,纵然他身法轻灵万分,被骤然突袭,闪避不及之下左肩上还是深深地陷入了一钉,剧烈的疼痛深入骨髓,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青芜又将竹筒对准了他,眼看又要扣动机簧……他忙出口制止:“姑娘且慢……在下并无恶意。”

他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青芜迟疑了一下,冷声问:“你是谁?没有恶意半夜到我房里来干什么?”

“在下梁化凤。”他轻声道:“来此地,是想取走姑娘身上的东西。”

青芜脸上骤然变色:“你来偷我东西还说没有恶意。”手指再次口上了机簧。

“姑娘莫要激动……”梁化凤指着她手中的东西说道:“这是小生研制的九陌追魂钉,怎么会在姑娘手里?”

“不要啰啰嗦嗦……”他转移话题的本领也忒差了些,青芜正色道:“你,到底想要拿什么?”

“姑娘身上的神器。”梁化凤轻声道:“此物放在姑娘身上没有好处,只会为姑娘引来杀身之祸,不如交给小生……小生自会好好保管。”

“若是我不允呢?”

“姑娘可能不知道这十大神器的作用……”他低声道:“对于姑娘可能只是一些玩器,但是对苍生黎民来说……却是救命的法宝啊……”语调里竟带了一些恳求的意味。

青芜怔住:“救命的法宝?”

“……”梁化凤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面风声一响,一个白衣人已经长身立在了青芜面前,看到那人的一瞬,青芜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你……张尚颜……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兄。”梁化凤看见他进来,神色微微一松,旋即又出现了黯然之色。

张尚颜看他一眼,点点头:“不如让青芜和你走一趟吧。”

梁化凤颔首,青芜哑然……

“好好保护她,用完了记得送回神佛堂。”张尚颜的语气,竟然像是吧她当成了一件物品。

青芜一肚子疑问,却无暇顾及,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尚颜——

他说话的样子和语气,怎么如此奇怪?

“你放心。”梁化凤重重顿首,看着他,明明是个大男人,竟红了眼圈:“张兄……化凤此生能交到你这个知己……死亦无憾。”

张尚颜微微一笑:“我死可以,你死不行……这丫头够苦了……我对不起她……咳咳……”说话之间,咳嗽起来,此时挡住月亮的云彩移过,一道明净如水的月光从外面射进来,照在张尚颜脸上……青芜这才看清,他脸色惨白,嘴唇乌青,嘴角一丝丝血液滑落,滴滴滴落在白衣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张尚颜……”她低呼一声,从**站起来:“你……你怎么了……”

梁化凤眼里泛出泪光,仓猝地转过了身。

“我……这辈子做的错事太多啦……”张尚颜依旧微微笑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那张脸,看向她的眼神竟带着丝丝柔情,恍如冠玉的脸苍白如死,叫人不忍细看。他身体颓然像旁边歪去,青芜忙扶住她,梁化凤也回过身来,扶住他的另一只肩膀,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我带有药……你别说话……”青芜看着他这个模样,心里一酸,眼里腾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张尚颜的眼里,分明是将死之人才有的目光,宁静澄澈,带着一丝淡淡死灰和怅然。

“我怕是不行了……”张尚颜剧烈咳嗽着,血点滴滴滑落,青芜忙扶着他在**坐下,他神色平静,一只手轻轻抚上了青芜的脸颊,目光游离,似看着她,又似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青芜不动,她知道自己的这张脸对张尚颜来说意味着什么。

“青芜……”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看着她,嘴边扬起微微的笑意:“我的青芜……”

青芜浑身一颤,任由他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手忙脚乱地将包裹里的药翻出来:“别说傻话……你看一看……需要什么药,我都有……”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张尚颜,自己强占了他心爱之人的身躯,他也三番四次利用她,已经不是爱恨所能言明的情感,只是他临死的一刻,自己竟然会觉得如此悲伤……是因为朱青芜这个身体,本身也带着对张尚颜的记忆么……这个拿走了自己初吻的男子,这个说话慵懒笑容冷淡的男子,这个,将她一步步推向火坑的男子……

张尚颜嘴边勾起了微微的笑意,带着一贯的慵懒洞彻之意,又有一些浅浅的自嘲,望着她道:“辰佳怎么也不肯承认她就是青芜。”

青芜心里颤动,还未言语,张尚颜又道:“我……我知道她心里装的是大哥……但是……我还是喜欢她,我喜欢她,你知道吗?”

“我知道。”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可是……我这么喜欢她,还是要逼她……我逼她进宫……就像后来逼你去一样……你,怪我吗?”

张尚颜的神色,竟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眼神纯净,对着她喁喁倾诉。

“不怪……”青芜替他将脸上的乱发拨去,摇着头:“我一点也不怪你……”

张尚颜脸上出现了如释重负的神色,苍白的脸上带了一丝淡淡笑意,忽想起什么,抓紧了她的手:“那……她,会怪我吗?”他问出这句话,音调里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不怪……都不怪你……你没有错……你有你的信念,只是想……复明而已……”青芜说到此处,已然泣不成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对什么都冷淡不在乎的人,心底,竟脆弱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