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青芜走了以后,江玄云才抬步走进了寝殿。

“师父,你怎么来了?”顺治看见他,有些吃惊。

江玄云苦苦一笑:“今天听说太后不准封阿雯为妃的旨,特地找你来喝酒的。”挑了挑眉,又道:“没想到太后懿旨在你这儿没用。”

“什么酒?”顺治似乎也起了兴致。

“特地去御膳房偷的。”江玄云晃了晃一只手里面提着的两个酒坛子:“听说是主厨家里祖传秘方所酿,叫垂虹酒,名字不错,就顺手拿了一坛。”

“待我换了衣服。”顺治看见酒坛子,眼里亮光一闪。

“等等。”江玄云脸上出现了玩味的笑容:“你的轻功练到今天,还避不过几个侍卫的眼目?”

顺治禁不住这一激:“不用换了,这就走吧。”说着抢先从窗户跃了出去。

江玄云摇摇头笑了笑,也跟上去。

今夜虽然已经六月二十一,月亮残缺,但是却亮得惊人,紫禁城一半沐浴在月华下,一半委婉地藏在阴影里。

两道人影快速掠过,一蓝一白,一先一后,踏过檐廊,飞墙跃壁,悄无声息。

没过多久,蓝色的人影现在一个庭院里停了下来,往石桌边一坐,白衣人很快赶上,对面坐了,将两个酒坛稳稳放在中间,两人相视大笑。

“福临,身法又有进益了。”江玄云颔首赞赏:“为师的登云步,可算是后继有人。”

“全赖师父指教。”顺治似乎心情大好:“福临不明白,为何师父这么高的功夫,却甘心受皇额娘所制?”

江玄云淡然一笑道:“为师早年的记忆已经是一片空白,受制于谁都是一样,都不过受制于命罢了。”见顺治面色微黯,知道这小子平素就喜欢研读佛经,怕他一时想偏,忙转了话题道:“福临,你可知道这垂虹酒的典故何来?”

顺治一只手按住酒坛,道:“可是贺铸的六州歌头?”

“不错。”江玄云扬眉:“怎样,想不想学从这首词里面化出来的剑法?”

“剑法?”

“接着。”江玄云捡起地上一根树枝,扔过去,顺治稳稳接住。

“你听好,为师的剑法和身法一样,要诀就是两个字,‘快’和‘变’。且不提准头,打架的时候,要是出招慢,难免吃亏。一般的快也不行,必须是极快,快到让对手看不出你的任何破绽。再有‘变’,剑法最恨的就是见招拆超,不懂应变,就算是招式再精妙,一百回合下来,让人看出了门道,就必败无疑。‘变’的要诀是随心所至,进退自如,剑法自然就能源源而生,不竭不止。”江玄云说完,将树枝放下,道:“来,先喝酒,喝完再教。”

“好。”顺治也将树枝放下,拿起自己面前的一壶酒,揭开泥封,闻到一阵清冽的酒香,不由叹道:“好酒。”

江玄云却已经抱着坛子喝了一口,移开坛子,笑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

顺治也喝了一口,微笑着接道:“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斤重。”

“好一个一诺千金重。”江玄云道:“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鞍,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顺治想到后面的两句,唇边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乐匆匆。似黄梁梦。”

“黄粱梦便黄粱梦,不用想太多。”江玄云笑道:“乐虽匆匆,终究是好的。”

“是。”顺治点点头,继续又灌下了一口酒。

……

一首词吟完,两人的酒坛子便空了,就放在桌子上。

江玄云执起树枝,挽袖将惊鸿十二式的剑招从头到尾舞了一遍,白衣翩翩,在月光下如一个随时都会临风而去的仙人一般。

“记住了?”他停了步子,含笑望着顺治。

“只记得不到一半……”

江玄云笑道:“你从小学的就不是这些,能这样已经不错了,有个印象便罢,记住,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说完点足掠到了房顶,在屋脊上坐了。

“这个地方倒是清静,从来都没有人来打扰。”

“是重华宫。”顺治说着,也跃上了房:“平时不怎么有人来。”

“重华宫……”江玄云讥诮道:“这不是你的弃妃所居之处么?”

顺治面色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现在没有人住……”

“重华宫没有,这一片冷宫里可大有人在。”江玄云神色渐渐变得严肃:“福临,你待阿雯可是真心?”

怔了一下,点点头。

“那便罢了。”江玄云神色一松:“若你一日也将阿雯弄到这种地步,我会将她带走。”

“师父?”顺治神色诧异地望着他。

目的已经达到,江玄云微微笑着转移了话题:“福临,听说你今天撤掉了吏部侍郎的职位。”

“……”说到这个话题,顺治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冷冷道:“昏庸无能的人,我留他干什么?”

“凡事不可心急。”江玄云淡淡道:“现在朝廷里无能的官员太多,而且是大都是满洲亲贵,只能慢慢来……”

“就是这些满洲亲贵。”顺治面色一沉,恨恨道:“我稍微重用汉官就搬出老祖宗来,左一条祖制,右一条忌讳,更有甚者,说这中原江山索性不要,抢掠一番便回盛京去!”

“开国之初难免会有这些动荡,你重用汉臣是对的。”江玄云道:“为师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夜深了,早些回宫休息。”

顺治答应了一声,道:“改日我去偷酒,再邀师父同饮。

“好。”江玄云微笑着目送他离去,也站起了身,他想起几年前那个隐忍的少年,一丝浅浅的笑意泛上嘴角。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尤其懂得收敛自己的利爪,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能几天几夜地跟踪猎物,不发出一点声音,却能在合适的时候,暴起给之致命的一击。

这些想动摇他统治的满洲亲贵,哪里是他的对手,轻视这个少年是没有好结果的,当年的多尔衮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算起来,自己进宫,也这么多年了……

江玄云拿出放在袖子里的竹萧,轻轻擦拭着,却久久没有放到唇边。

这个时候,青芜正在自己房间的**辗转难眠。

好好的值夜约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而且还有朝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不过还好,江玄云给了易容药,而且顾怀什么也没有查出来,这就是说,可以……再多呆几天了。

青芜在心里哀悼了一下自己封存了那么多年的初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乾清宫第一次值夜的那晚上,南苑他拉起弓要射自己身后的猛虎的时候,在幽深的巷子里扶起她的时候……或者更早……

可是,江玄云那句话却久久响在了耳边:“君恩难测,多加小心。”

青芜心里纠结成了一团,半梦半醒地睡了一夜,到要天亮那会儿,才记起来昨晚本来是自己值夜……

“夫人,昨晚我……”怎料她第二天一早正准备更跟荷衣道歉的时候,荷衣却一脸温和地笑着打断了:“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做事,幸亏后半夜换申贵去了。”

“嗯,夫人……你以后别安排我值夜了。”青芜讪讪地说。

“知道。”荷衣拉住她的手,微微笑道:“阿雯也是要当娘娘的人,不指定哪天就搬出当一宫之主了,皇上也不舍得你值夜。”

青芜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夫人,那我干活去了。”

“你去哪儿?”荷衣出声叫住了她。

“去后面……”

“回来回来。”荷衣忍住笑,道:“你以后还是去书房侍候吧。”

青芜纳闷地道:“可是书房有婉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