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被眼前的光耀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正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的时候,董鄂妃眼角忽然扫到了她的身影,转过头来,脸颊骤然红了:“塔娜格格……”

青芜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请安:“给皇上,皇贵妃请安。 ”

顺治抬起头来,见是她,微微一笑道:“你来做什么?”

见到那个笑容,青芜心里刺痛,眼前忽然变得模糊……她来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

“格格?”敏锐地察觉到青芜面色有异,董鄂妃目光有些担忧。

青芜强牵起嘴角微微一笑,硬生生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皇上,荷衣姑姑病的重了,奴才可否请一位太医过去?”

皇贵妃的身体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异样,就算昨日有滑胎的危险,也犯不着今天把所有太医院的人请过来……何况荷衣照顾了他这么多年,他竟然冷血至此……

也是,君王自古以来都是冷血才能成大业,就如他亲口下令赐死自己一般……青芜微微冷笑,等着顺治的回答。

他的脸色猝然一变:“荷衣怎么了?”

青芜淡淡道:“病的重了,还请皇上能派一个太医过去。 ”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开了,不敢也不愿去看他的眼睛,害怕不小心泄lou什么情绪。

“传旨,让徐太医过去。 ”顺治站起身来:“朕随你过去看看。 ”

“皇上?”董鄂妃有些惊慌。 睁大眼看着面前的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他地手:“臣妾……”

顺治低声对她说:“你好好歇着,朕叫他们在外面候着,你身子不舒服了就叫人传……”说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朕晚些再来看你。 ”

青芜狠狠咬住嘴唇,将头别向了一边。

……

太医到养心殿替荷衣诊过脉以后,开了一张方子。 煎了药让荷衣吃下去,病情才稳定了一些。 但还是要看后效。

顺治听到暂时已经无碍之后,松了一口气,怒目扫向申贵:“荷衣生病了,你如何不说?”

申贵忙道:“回万岁爷的话,是荷衣自己不让奴才说的,说是小病,将养几日就好。 没想到昨儿晚上病情忽然就恶化,只是今儿太医院的太医都去承乾宫了……奴才这才塔娜格格将药送过来。

顺治闻言,紧皱的眉头方舒缓了一些,挑眉问道:“塔娜何在?”

“回皇上,奴才刚刚还看见格格在殿外头……转眼就不见了……”申贵纳闷道:“格格对荷衣的事甚为上心,想也是一副菩萨心肠,不然就是与荷衣有什么渊源。 ”

顺治没有说话,目光越过门帘。 投向外面——那里,一道人快速地闪过。

……

“格格跑什么?”舒鲁吃力地跟在青芜后面,也不知道她要往哪里去,急忙地问道。

青芜没有回答,加快了脚步。

舒鲁也只得跟上,然而走了一会。 意识到要去地路,舒鲁脸色煞白:“格格莫不是要去……”

说话间青芜已经停下了脚步,嘴唇微微颤抖着,看向面前。

舒鲁随着她的目光投向前面,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是重华宫,鬼魅一般地立在面前,门庭生尘,就算在白日里也叫人觉得阴风阵阵,不寒而栗……

“格格千万不可再进去了!”舒鲁轻轻推着她。

青芜咬着唇地牙齿越来越用力,深深地陷进肉里。 一丝殷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舒鲁浑身都在颤抖。 推了推她:“格格?”

青芜推开她的手臂,想也不想地抬步走了进去——面前的景色熟悉到了极点。 然而隔了大半年,又带着说不出的陌生。

这条路……她搀着他的手走出来,与他一起站在了门口,他在门口站定脚步,目光温润如玉,低下头轻轻吻在她的唇上:“阿雯,天黑之前朕就来接你出去。 ”

“嗯”她闭着眼睛,专心地感受着他地温柔,脸上是幸福的红晕,正如今日的董鄂妃。

越是甜美的回忆,现在想起来越是讽刺,她冷笑出声,失神地往里面走去,映入眼帘的还是案上江玄云的排位……江玄云……他,竟然死了!他答应自己只要一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他,他会将所有的记忆一点一点重新告诉她,但是他竟然违约了!

颤抖地手指抚上深黑色的木板,青芜的眼泪夺眶而下……

“江玄云……”她轻声地说:“你……你为什么要骗我……”要是今天不想起来,她会就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地活着,将自己这么沉重的记忆全部忘掉,就这么在宫里当一位塔娜格格,单纯地活着吗?

这就是他希望的?“江玄云。 ”她低下头,轻轻将排位拥入了怀里——她知道的,为什么江玄云会选择这一条路……

……

时间轰然倒退,回到那日晚上。

她被太后关在这里已经三天,没有任何消息从外面传进来,她守着面前地欢喜佛,看了看,又闭上眼,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来的,他说过不会再让自己一个人害怕孤单……他说的,她都信。

因为执着地相信着,所以夜晚似乎也变得不再可怕,就算是在这个阴森透骨的冷宫。

知道第三天晚上,他终于来了,一脸的倦容。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扑到了他地怀里。 紧紧抱住了他,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害怕的,但怕的不是鬼,也不是子虚乌有的诅咒……是怕他会不来。

怕得根本就不敢想……看得他的这一刻,心放下来,也忍不住哭了。

“朕说过,一定会保护你地。 ”顺治轻轻抚摸着她地发丝。 低声说。

她拼命地点头:“嗯……我相信。 ”

那晚他留在了重华宫……抱着她跃上屋顶,俯视着这片勾心斗角地层层宫阙。 将她悄然拥紧。

“阿雯,你想出去吗?”

“……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怕出去了就见不到你了。 ”她微笑着说:“但是留下……我还是有点怕死。 ”

顺治淡淡笑道:“如此,我带你出去吧。 ”

青芜浑身一颤,诧异地望着他。

“我带你出去。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她地眼睛,认真地又说了一遍。 只是短短地一句话,瞬间让她感到了说不出的安全和温暖。 往他怀里钻了钻:“你就会哄我,你舍得你的皇位吗?”

顺治正色道:“君无戏言。 ”

青芜鼻头一酸,kao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了可以把自己整个淹没的甜mi和幸福:“有你这句话就够啦,我……我这么普通这么难看,你要为我放弃你的娇妻们,你不觉得亏我都提你亏。 ”明明是再好不过的气氛,青芜说地话却满含着醋意:“你肯定是哄我。 ”

顺治哭笑不得地在揉了揉她的头发。 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呐,你看看你自己的表情。 ”青芜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说不出话了吧……”她话还没有说完,嘴唇忽然被堵住了,他在她唇上惩罚性地轻咬了一下,抬起头:“阿雯。 你才是朕的妻子。 ”

她呼吸一窒。

“朕唯一的妻子……”他的唇重新覆下……仿佛可以执掌永恒的温柔的安定,几乎让她哭出声来。 她疯狂地回应着他,环住他地脖子,送上自己战栗着的亲吻:“福临……”她唤他的名字,身体和灵魂都溃不成军,迅速臣服在这个男人强大而淡定的攻势之下……

唯一的妻子……她记住了这句话,恍然之间觉得,似乎就这么死掉也毫无遗憾了。

……

手臂箍紧,胸口的灵位传来磕碰地疼痛,青芜从让人沉溺的记忆从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抬起头。 看向了屋顶。

原来是假的……他根本就是满口胡言!可叹自己当时,还感动得那个模样……

第二天清晨。 顺治走之前告诉她,外面还有事要处理,天黑之前就来接她,与她一起出宫……本来是一个太虚无飘渺的承诺,但因着昨晚他说过的话,青芜竟然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一点都没有怀疑,甚至焦急而甜mi得不敢走近房中,只等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明明知道离天黑还早,但还是忍不住地想,早上,中午,下午都是天黑之前……他会不会马上就来了,带着她出宫,从此再也不用被别人分开……一起相伴到老……

想到这里,她嘴角就会浮出淡淡的浅笑,满怀希冀地等着。

然而越是这样,绝望降临的那一刻,越是致命……

太阳升起来,再落下,天一点一点地黑透了,他还是没有来。

可能是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吧……肯定马上就回来……

青芜这么想着,不禁有些担心他。 夜晚起了风,也不愿走到屋子里去,一直等着……直到枝头的明月都要沉下,东方lou初淡淡的鱼肚白,那扇紧闭着的门还是没有打开。

青芜地心也随之一点点下沉,正要回身进屋地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双脚落地的声音——“福临?”她霍地转过身,然而并没有看到那个人,而是一声白衣,微微含笑地江玄云。 他提着一壶酒,笑容里带着淡淡的悲悯:“阿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