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跳进视网膜的瞬间,像是从头浇下的一桶冰水,顿时把我的怒气化成烟雾。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自发走下楼梯。

从地面的楼梯口走去地下车库转角的距离不过百来米,可我觉得这一段路走了好多年,就像从我到曹圭贤的距离一样远。

走到楼梯转角处顿时一股阴寒扑面而来,头顶幽暗的灯光仅能勉强看清路面,四周只有我轻微的脚步声层层回荡,寂静地不寻常。

近乎封闭的环境不禁让人想很多,曹圭贤怎么有我号码?为什么会主动联系我?他这次又是什么目的?而且还是约在那么阴森的地方,万一动起手来,我怕我会忍不住错手扼死他。

刚落脚到最后一级楼梯,正面角落里亮着的手机屏幕朝我挥了挥。我怔了怔,忽然有种再往前走就会被黑暗吞噬的错觉,脚步被冻结在原地不敢靠近。

“这里!”角落里的人不耐烦地叫了一声,招招手催促我过去。

我深吸一口寒气,透彻心脾的冰冻像是棒头一喝,总算令我提起精神,准备好要应付这辈子遇到的最强大的敌人。

我快步走了过去,竟发现曹圭贤很没形象地蹲在地上,纤长的手指间还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脚边散落几个还剩半截的烟头。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他旁边,难道他是一个人抽烟无聊了,找我来吹牛?

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斜了我一眼。手指往下戳,“站着不嫌累?”

我无力地翻个白眼。努努嘴还是蹲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看着零星停了几部小车的停车场。张了几次嘴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跟他能说什么。

我们之间早已不是无话不说的关系,我应该趁着月黑风高揍扁他,塞到车底去,然后拍拍手离开。可是我做不到,就这么简单地待在他身边,我已经有点呼吸困难。

不对,不是因为他,一定是地下车库空气不流通。我才会脸上滚烫滚烫的。

“来一根?”他忽然递过来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香烟。

“嗯。”我夹了一根,他打着打火机给我点上。光亮起的瞬间,我竟在担心会被他看到我脸红的样子。

呸,我真的是没吃够苦,才在不适当的时候有些不着边际的幻想。我叼着烟偷偷瞥了他一眼,不过这里几乎是灯光的死角位,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不过这个曹圭贤绝对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提高警惕啊笨蛋。不能就被一根烟收买了。

“呼……”我们同时吐出第一口。

看着烟雾在慢慢眼前消散,渐渐融入黑暗中,忽然想起第一次抽烟的场景。

那时候刚上初中,李赫宰偷偷踹着一包香烟。屁颠屁颠带着我和金俊秀躲进卫生间里。三个人被呛得眼泪鼻涕一把接一把,还装得跟小马哥一样潇洒。不过在那之后我再碰烟,已经是曹圭贤第一次离我而去的时候。

啊。现在想起来,作为不烟不酒不赌不黄的绝好男人。除了第一次抽烟,剩下的都是因为曹圭贤。

“噗……”想到自己做的蠢事。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曹圭贤扭头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连摆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曹圭贤转过头不看我,长长吐出一口烟,“我就开门见山说了,你要赔电视台的钱我可以帮你出。”

“咳咳咳……你说什么?!”我刚吸了一口,霎时被吓得呛了满嘴烟,猛地咳嗽,掩饰不了震惊地看着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又长长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像是深思熟虑之后,转过头诚恳地看着我的眼睛,“现在说来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是,真的很对不起,对你做了那么无情的事,还有你的家人。如果你能消消气,要打要骂悉随尊便,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到这地步?我听着他的忏愧告白,不知道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明明我等这句话很久了,我等这个报仇的机会很久了,只要照着他脸甩两拳就好,为什么,我的手在发抖。

暗光下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皱起的眉头却深深映入我眼帘。他转过头急躁地吸了几口,红光快速靠近。

你是为谁愿意放下自己的尊严?你是在保护谁?

“不说?那恕我就不能接受你的道歉和帮助。”我扔下烟头站起身,还没迈步便被抓住手腕。他的体温没有预兆地传过来,明明也是一样的低温,我却觉得犹如火灼一般炙热,像惊弓之鸟想要抽回手,却被抓得更紧。

“别走。”他低低地垂下头,哀求般的声音瞬间击垮我刚伪装起的防备。

别走,曾经这把嗓音的另一个主人也对我说过,是那么透彻心扉的挽留。可是换我说的时候,便是一不值,轻易被碾碎踩在脚下。

先爱上的人注定最后输得一派涂地,今天我终于彻底明白了。输的不仅是分开的一瞬间,还有一辈子。不管如何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输家永远背着深入骨髓的感情,不得翻身。

我无力地由他抓着,没有再挣扎。

“我是真心反省了自己的过错,想补偿你。”他顿了顿,不轻不重的叹息声在沉默的墙壁上回弹,“还有,为了厉旭……”

呵呵……原来是他……

“随便,你喜欢。”我使劲抽回手,转身离开,生怕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他没有再挽留我,冲出地面的瞬间眼泪终是失控了,

往上楼的反方向走了两步,整个人便失力地瘫软在地。靠在透心寒冷的外墙上。仰着头,同样冰冷的眼泪沿着脸颊吧嗒吧嗒砸下冻出霜的地面。

这场“谁先放下”的比赛。我又输了。

被眼泪模糊的视线里,漆黑的夜空忽然泛起了白点。淡淡的。轻轻的,白色的小点缓缓落下来,在落地的瞬间化为乌有。

我伸出手接,可是还没看清便只剩下一滴水珠。

下雪了?

在最普通不过的一年里的这一天,这个南方的小城市,竟然迎来了历史以来第一场雪。而我,有幸见证这一伟大时刻。

看着原本稀落的小雪渐渐变成鹅毛大雪,地面慢慢铺上薄薄一层雪。

呵呵,这回连天都在替我哭泣。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是活该,自讨苦吃。如果我也能做到和曹圭贤一样残忍,今天我就不会因为保护陈思善而丢了摄像机。如果我也能做到和曹圭贤一样残忍,现在坐在这雪地里哭僵的人便不是我。

说了一遍又一遍要放下,要报复,要以平常心对待,然后一遍又一般打破自己的诺言。

我怎么就……

“叮咚”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我甩甩头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挥散,动动有点僵硬的手,拿出来一看,是银行的转账信息。某人给我账户打了五十万。

我愣了愣,以为是谁转错了,猛地想起曹圭贤说要帮我的话。啊。是他吧,果然是早有准备。什么都调查清楚了。

看了一整晚神迹般的雪花,虽然眼泪被冻在脸上。但是我没忘记自己什么身份。顶着一头厚重的雪渣,举着冻僵的手把这场雪记录下来。

本打算蹲在电视台门口等办公室开门,然后速度把新闻剪出来,或许还能赶上午间新闻,无意中被我隔远看到陈思善笑盈盈地从一辆宝马里下来,我立刻闪身背着她往反方向快走。

盲头苍蝇一样埋头走了好远我才想到,为什么是我要躲啊?又不是我被看到了!唉,这样的心态怎么可能做到跟曹圭贤一样铁石心肠!怎么可能爬到能和陈台长平起平坐的地位!

再赶回电视台的时候已经要开报题会了,我抓起个笔记本又急急忙忙冲去会议,别提有多狼狈了。一进会议室,陈思善就满脸欣喜地站起身朝我招手,我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快坐好,会议要开始了。”陈台长一边低头翻着笔记本一边说,顿时整个会议室的焦点全落在我身上。

实在没办法,我还是坐到了陈思善旁边。

“好,人齐了我们开始。首先总结一下昨天的工作,昨天李晟敏和陈思善第一次出采访,就毁了一台设备,还被带去警局审查,导致任务没有完成。”陈台长一上来就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各种嘲笑、傲慢、不屑的目光统统像冷箭一样不留情地刺在我身上。

我使劲低着头不敢再和人对视,太丢人了,谁给条时空裂缝我钻进去,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不过,”陈台长话音一转,“他们勇闯黑心工厂为市民揭黑,这样无畏的精神,你们在座的有些做了十几年媒体也没出过一条这么有震撼力的新闻。所以为了表彰这样大无畏的媒体人作风,昨晚领导开会决定免除李晟敏的赔偿金,希望在座各位以此为榜样,做好自己的工作。”

“太好了!”陈思善兴奋地拍掌,猛地转过身抱住我。

被陈思善紧紧箍着脖子,我还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我不用赔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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