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三个小时后,我用32万换了一纸手术通知书,手术安排在明天早上八点,手术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把所有安排好,已经是凌晨一点,金英云被我赶回家去,他明天还有课,不能耽误他的时间。

我跟陈思善联系过,取消了明天的行程,推后一天。她以为我出了什么事,非要来找我,我只能骗她说我要带一个外地朋友去玩。她一开始不相信,拉锯战一直到两点多,她困得不行,才勉强答应了。

医护人员要在四点的时候开始准备手术,我提前得到医生允许进病房半个小时。以白色为基调的病房里,轻响着心电监护仪单调而缓慢的“滴……滴……”声。刚在爸爸床前坐下,我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爸爸,你把我生得那么爱哭,怎么办,你要是也离开我……我肯定会哭死的……所以啊,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一定要……为了我啊,为了我们的家啊……一定要活下来……再过几天,我23岁生日,你不能不陪我啊。我们要一起回家,和妈妈晟真一起过……”我握住爸爸稍凉的手,眼泪模糊了爸爸苍白的脸庞,几次哽咽地说不出声。

自从爸爸回了家乡,我只和他见过两次,每日每日都只是靠通话来确认他生活。只要他说他很好,我就信了,那时候光是王梓一个就足够我担心,我自欺欺人地希望,身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可是身为人父。即使过得不好,也不会跟儿子说半句。爸爸还是不惑之年,却沧桑得如花甲老人,这银发苍苍,全是因为我。我第一次和曹圭贤纠缠,白了他两鬓,我第二次和曹圭贤纠缠,白了他一头。

“呼……呼……”因为心脏功能衰弱,爸爸必须带上呼吸机,呼吸声重重的敲在我心上。

在我允许逗留的时间里。爸爸都没醒。医生解释这是因为耽误了最佳救治时间。又注射过量的强心针,爸爸的心肌被过度强制活动,即使抢救过,暂时还会处于昏迷状态。但是已经算脱离了危险期。

时间刚到。几名医护人员便进来。把我推出去。我站在紧闭的门前,静静听着里面的声响,第一次虔诚地向佛祈祷。

只要爸爸没事。我愿意吃一辈子斋,每周都去给佛祖添香油!哪怕要跟殷十娘为哪吒建金身一样,我也愿意!

夜晚的医院总是寂静得恐怖,我看看墙上的时钟滴塔滴塔走,已经快五点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单纯是碰运气走下楼,竟真的看见曹圭贤的车还在。

既然我大张旗鼓说要还他钱,现在又用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要跟他解释清楚。他的车灯一直亮着,我走到驾驶室的时候,他半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闭目养神。我举起手准备要敲窗,他像是感应到一样突然撑开眼,杀气重重地注视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吓得我猛地弹开两步,结果就撞上旁边的车。

“哔哔哔哔——”刺耳的警报声即刻响起。

最后还是曹圭贤出面帮我解围,才洗脱了偷车的嫌疑。

附近也没什么地方适合谈事情,我们还是回到他的车上。一上车就能闻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刚才来之前因为太紧张太害怕,整个脑袋都是空的,可是上车之后,跳得弥乱的心脏,渐渐找回正常的节奏,脸上也慢慢回了温度。甚至还能清醒思考,不再那么慌张,看来全是这个花香的功劳啊。

话说曹圭贤的古龙水似乎也是茉莉花香味,没想到他也这么喜欢茉莉花,以为他会偏向更男性化的香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呼出,哈,还是茉莉花香最能让人放松。

曹圭贤关上车门,随意地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食指上有一圈银光,在昏黄的车灯下显得醒目,竟然是我和曹圭贤的那枚对戒!我像是胸口被箭刺中那样,胸口滚烫的痛,手紧紧抓住领口,抓住领口下戒指。可是那些记忆、那些感情抓得越紧,从指间流走得越快。

“你怎么了?胸口疼?”他有点惊慌地凑过来,双手紧张地握住我的肩头,略显憔悴的脸上毫不掩饰他的担心。

看着他离我不足二十厘米远的脸,心痛的程度莫名又加重了几分,眉间紧紧皱起也不能缓解胸口上的刺痛。

那琥珀色的眼睛曾经只看着我一人,只会宠溺地包容我一切。那上薄下厚的性感嘴唇曾经只为我翘起,呢喃着他爱我,诉说着要和我一辈子的诺言,死也不要分开。那宽厚温暖的手曾经只拥着我的肩,那温暖的怀抱曾经只专属于我,那个叫曹圭贤的人,曾经只爱一个叫李晟敏的人。

往事像雾气慢慢浮上我眼前,青涩的、甜蜜的、幸福的、痛苦的,我们一起走过的日日夜夜,最后也如雾气般消失不见,现在只剩下如此沉重的回忆在我心中,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熟悉的他以陌生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每一句关心都像是利刃一刀一刀将我割成碎片,撕开原本已经快要愈合的伤疤。

他眉间的皱纹更深,我突然想起他这一整晚都在这里,都在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既然对我没感觉,既然已经有了金厉旭,为什么还要用温柔来伤害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残忍!

我一时激动心里话脱口而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不解地歪着头。

果然在荷尔蒙驱动下说的甜言蜜语,说的铮铮誓言,都不是真心的,都是虚假的,不然怎么此时此刻我会如此心痛,却只得到对方一脸疑惑。

爱太容易说出口,没有经过心脏的考虑。就也得不到心脏的记忆。

我抬手指了指他手上的戒指,然后从领口抽出一条红绳,上面挂着同样刻画着茉莉花纹的戒指。当时以为留着这戒指是为了督促自己,提醒自己要恨曹圭贤,时间久了,当初蒙蔽自

己心的谎言散去,才发现其实自己是想留下和曹圭贤最后一点回忆。

这是我们最后一点共同回忆,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点证明,这是他给我的唯一留念。

“你为什么还戴着它?难道你不知道它是我和曹圭贤的对戒吗?他向我求婚的戒指。”我揪着胸口,呼吸越发困难。可我还要说。我要听到他的回答。

他有点慌张地连眨几下眼,松开我的肩膀退回位子上,左手微微发抖地握住右手那枚戒指,“我。我不……知道。我知道……”

“那到底是为什么?!你不是他。你已经夺走了他的一切,为什么还要把这戒指……”我不顾形象地大喊,发疯地挥着手。

“……我能说我觉得它好看所以一直戴着吗?”他扬起一抹苦笑。可是故意要避开我目光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我夸张的动作瞬间被冻结,急躁的心情像是扔进一块烧红的铁丢进冷水里,“滋滋滋”作响后,一切热度消失殆尽。

“呵呵……自欺欺人还是你厉害,我这三年都没把自己磨练得牙尖嘴利……我认输了……”我无力地翘起嘴角,忽的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断开。

好像只是过了几秒钟,寒冷的意识像灌水一样猛地灌进脑袋,我挣扎地撑开眼,还是昏黄的灯光,还是那瓶宝蓝色的车座香水。

“醒了?”曹圭贤略显高兴地说:“刚才你可能闷着了,我开了窗吹吹,你若是觉得冷,我再关上。”

“没事。”我摆摆手,不知道是不是整个人像手机断了电冷静过,再开机缓存多了些,想法也宽阔多,没那么容易钻进牛角尖。

免得又被扯开话题,我马上坐直身体,开门见山地说:“我现在没钱还你了,那五十万算我借你的?”

他很爽快地点点头,“我本来就是借给你的,不是不用还啊。”他在“借”字上加重力度,我被堵得哑口无言。他又继续说:“如果你那么担心别人误会,可以打借条,不过我这里只有笔没有纸。”

我撇撇嘴,后悔没在那市侩医生里拿张纸。

“我也没,啊!”我忽然灵光一闪,拉开外套拉链,指了指里面的白色衬衫:“这可以不?”

“随便,你喜欢。”曹圭贤耸耸肩,嘴角隐隐藏着笑。

这家伙,拿我的话回击我是吧!

我气得头脑发热,完全不管我衬衫里面没有汗衫,更加不管这挡风玻璃外还有路人经过,直接就动起手脱衣服。三两下就脱个精光,豪气地一把甩给曹圭贤,结果窗外的冷风一吹,浑身鸡皮疙瘩抢着要挣脱外皮。

“哈秋!”我抱着光膀子狠狠打了个喷嚏。

“哈哈,先把我的毛衣穿上吧,光穿外套也不够暖和。”曹圭贤把自己的毛衣脱下来塞到我手上,自己内搭只剩下一件薄薄的汗衫也不管,直接套回外套就算了。

“可是哈秋!”我本想推辞,结果第二个喷嚏紧接而来,我忙不迭套上他的毛衣。毛衣上还有他的温度,他的味道,穿在身上暖暖的,“啊……得救了!来,给本大爷写!”

我精神一上来,马上抢过曹圭贤手中的笔和纸,在白衬衫上大笔挥毫。

我不消一分钟就写完,连连感叹自己的字写得多么有艺术感,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再递给曹圭贤签名。

他拿着衬衫双手举了起来,嘴角翘得高高的,长长的睫毛落下的阴影盖住了他的眼神。

“很好。”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有木有人发现,这里面的时间快和现实世界接轨啦,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