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确认键,两秒后,弹出一个的对话框,我才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大惊小怪了点啊?”站在床前摆弄机器的人偷笑着说。

我无力地翻个白眼,反过来调侃道:“谁突然多了五百万都会堂皇吧,转账信息上又没有写你的名字,我哪知道曹圭贤还会做出按错账号的低级错误。”

曹圭贤像是没听到我说话,默默和摄像机较真。他戴着保暖手套,手指不灵活,他到这里十几分钟,全在折腾三脚架。照他这样的速度,要让摄像机能正常运行,还得等十几分钟啊。

我有些看不下去,对他指手画脚地说:“室内有暖气,你把手套脱吧?你这样浪费时间啊,摄像机不是还得十二点前还回台里吗?”

“哈……”他终于把三脚架和摄像机稳定接合,光是这样就已经累得大汗淋漓,叉着腰长舒口气,顿了顿,把外套脱了,边脱还边和我解释:“我手指长冻疮了,手套不能脱。不如这样,你趁有时间做道具。”

“道具?”我摸不着头脑重复一句,“不是练习拍摄吗?”

曹圭贤在他的包里捣鼓了一会儿,抱着一堆东西过来,放到架在病**的小桌子。

半旧的记事本,钢笔,便携麦克风,几张印有采访内容的a4纸,十叠未开封的“桌游”版毛爷爷。

“听我说,”曹圭贤举起手打断我又将喷出的疑问。“你现在已经不是单一的摄像师了,你是独当一面的新闻人,你之前不是一个人完成了采访摄像所有工作吗?我认真观察过你的成品,在摄像和剪辑方面你做得很好,也能弥补了你在采访上的不足。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台里已经决定等你复职后,调任你为记者,配摄像组刘副主任做你的搭档。我就是听说了这消息,才觉得要来给你补补课。”

我听到原来自己备受重视。竟然能和刘副主任搭档。简直就是最顶级的配置啊!心里一下子乐开花,高兴得忍不住裂开嘴笑,不过在曹圭贤面前不好太明显表现,又硬是咬住嘴唇装没事。

“曹大侠。请多多指点!”我学着武侠片的口吻。本来也想像大侠双手抱拳。不过左手弯不来,结果只能四不像地举起右拳。

曹圭贤看着我的右拳怔了怔,有些迷茫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像干杯一样轻轻碰了碰我的拳头,碰完还小声自言自语说:“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你在和我开玩笑?!”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所认识的曹圭贤怎么做出这么萌的动作!

“别扯开话题,”曹圭贤脸上不知是热的还是羞出两团红晕,窘迫地按下我的拳头,把两份不同内容的a4纸分别放到我面前,“我做了个补习方案,这份是方案内容,另一份是等下练习的时候用到的数据,你先看看方案,准备提纲的时候顺便把这里的数据抄到记事本上。”

匆匆说完,他马上转身背对我重新摆弄摄像机,耸起收窄的双肩像是在倾诉他有多羞涩。

我深知曹圭贤愿意放下身段,重新和我交朋友,为我提供价值连城的资料,牺牲休息时间来这里陪我练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原因——为了金厉旭。可我还是很受触动,心底静静流淌着属于曹圭贤的温流,把孤军奋斗的寂寞、被人世遗忘的孤独,通通融化清除,甚至有种原地满血复活的激动。

我心怀感激朝他的背影点点头,然后回过头细读他为我做的补习方案。

现在我的形象逐渐被定性为“揭黑记者”,而且样貌已经因为我被袭击而曝光,不适合冒险暗访,所以曹圭贤的方案目标是练习如何在和当事人正面交锋时,通过语言交流引出背后的内幕。

正面采访这方面我的确比较薄弱,因为单靠一己之力是很难做到,所以我都尽量避开这样的形式,如果非做不可,我都会让给其他同事来采访。

再说正面采访的话,通常是提前和受访者联系,让他预先有所准备,采访的时候就和听一场诡辩一样,得到的答案肯定都经过修饰。要在修饰过的谎言里察觉其中的真相,并旁敲侧击打碎其谎言的外表,让其展露真体,这是没有规律可循的事。正是因为难度太大,很少人成功在揭黑初期就能逼得当事人亲口承认,做得不好甚至容易变成为当事人辩白的报道,这样的采访比较少用于揭黑报道。

不过我现在别无他选,曹圭贤为此预设了两种极端的应对方法,一是暗示对方贿赂自己,二是处处针锋相对。关于这两种方式,他都写了一份模拟采访稿,在最理想的状态下,把记者和受访者的对话按一定的逻辑模拟出来,步步深入,渐渐逼近,结果两种方式到最后都成功套出真相!

不管这样的思维逻辑到实际上能不能真的发挥作用,至少现在看来是可行的,所以我首先要把这些字,化为我的认知。在表达的时候,语音语调,表情动作,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配合。

曹圭贤弄完摄像机,我刚抄完数据,还在死磕稿子,照着念都念不顺。他翘首在一边看了会儿,最后还是看不下去走过来和我对练。你来我往的实战感让我慢慢找到感觉,对练好几回后,我终于吸收了这套逻辑,把问题转化为自己的话去表达,肢体语言也能跟上,不再像是背稿子。

“呼……”我和曹圭贤都松了口气,这比去暗访还累,真的是斗智斗勇的时候啊!

我看眼墙上的挂钟,刚好十一点整。我们居然光对稿子都用了两个小时,现在还剩一个小时就要还器材了!刚学会这套逻辑,我特别想试试在开机的情况下能不能实现。可能一般人不能体会这个感受,就是人如果意识到有摄像机在拍摄,不管多老练的记者都会出现各种突发状况,跟练习的时候比起来会有区别。

&n

bsp;

“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先试试第一个模拟方案。你就想象你面前坐着银行行长,我会在摄像机后面跟你对台词。加油!”曹圭贤看看手表。似乎对这进度游刃有余,还拍拍我肩膀给我打气。

我把稿子塞进被子里,毛爷爷放在桌子底下。戴上麦克风。桌上只留下作为证据的记事本。不过我看着有点空的桌面想了想,还是从记事本里撕了张纸出来,当做我的采访记录本。重新摆好姿势,看见空白的纸张我又强迫症发作。非得写些什么上去。拿起钢笔想在上面签个名。可是画了两笔都没水出。

刚才用着还好好的啊。怎么就不出水呢?我随手抓起那叠毛爷爷,在上面画圈试笔,结果马上就画出一个明显的黑圆圈。

“准备了!”曹圭贤忽然高声喊一声。

我也顾不上强迫症。马上把毛爷爷放回原处,正襟危坐地闭着眼面对前方。

“好,录像开始!”

曹圭贤话音一落,我猛地睁开眼,宛如眼前真的坐着被爆料利用手下银行洗黑钱的某银行秦董事长,挺直的腰杆马上像失去支撑一样随意屈着,假装欣赏这“办公室”的装潢,适时发出声声感叹。

“哇……哇,秦董事长这办公室真豪气啊,光着一个会客厅都比我家大,真羡慕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翘着二郎腿就有钱收的人。别以为记者到处出风头,瞧着生活挺滋润,其实天天日晒雨淋,苦啊!看看我,还得搭上小命,钱没赚到,倒是花了一大笔医药费,唉……”我夸张地挥着打着石膏的左手,时而挤眉弄眼,时而嬉皮笑脸。

“李记者夸奖了,其实行行有本难念的经,银行不是费体力,而是重压力,银行高层的自杀率在所有行业里面排名是很靠前。不过生命重于一切,这个道理,李记者是聪明人,肯定懂的。”曹圭贤在机子后面边控制摄像角度边和我对词。

我抿着嘴笑笑,手掌静静搭在记事本上,身体微微向前倾,收起刚才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说:“可是要活命就得努力工作,今天我的工作是,有人向我爆料秦董事长借工作之便替不法分子洗黑钱,还提供了声称是有秦董事长笔迹的账本。”我轻轻拍了拍记事本,示意对方这本就是证据,“笔迹我已经找专家核实过,和秦董事长公开的签名字迹一模一样,不知道秦董事长怎么解释呢?”

“污蔑!这绝对是污蔑!我秦某人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做过违法的事!”

“秦董事长,现在是讲证据的年代了,发誓不被法律认可。别人有证据证明你有罪,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罪?”我故意在“证据”二字加重音,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不给时间他考虑,挑挑眉话锋一转:“啊呀,秦董事长的领带结很亮眼啊,是不是白金做的啊?我也很喜欢金子呢,可惜没钱买。”

“啊——”曹圭贤若有所思地拉长音回答。

“小曹啊,把摄像机关了。”我马上接过话,朝摄像机甩甩手。

“……其实,鄙人准备了一点小礼物给两位记者,如果李记者觉得不够诚意,等下我再让人给您送上本行今年新推出的黄金全餐。”

这里是假设对方推过来十万元,我笑吟吟地身体前倾,手伸出去后绕到桌底下掏出那毛爷爷道具,然后装作是从对方手里接过一样整齐地放在桌面上。

为了让市侩的形象更深入,我用口水沾沾手指,随意数着毛爷爷,心满意足地把记事本推到对方面前。

“秦董事长果然是识时务,不像之前那些老古董,赚那么多钱还吝啬到死。话说,我有个朋友手上有不少美金,想让我搭个线,价格好商量。”

“美金?美金在这边不好出手啊……”

“就是不好出手才要洗嘛!大家都是朋友了,秦董事长就帮帮忙吧!”

“既然是李记者的朋友,那就抽三分,其中一分给李记者的,看成不?”

“就到这里可以了吧?”我看着面前的钟走到十一点四十分,不由得出戏,担心地看向曹圭贤,“你还得回去登记还机器啊。”

曹圭贤看了眼时钟,也同意我的话,开始收拾机器。这一次他速度比刚才提升了不少,三分钟就把机器收拾得妥妥的,有条不紊地把道具装进塑料袋里,像是真的证据一样谨慎。

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我才是犯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