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06节

沙漠实在是一个奇怪得不可思议的怪物,它是那么难以令人猜测,它永远在和想了解它的人捉迷藏。你虽是智者千虑,它却非叫你难免一失!

风雨雷声,苍茫的天穹。如果你是一个目睹者,你会发现大自然并不尽是美丽的,它的另一面,也很丑陋!当它露出丑陋的另一面,向你狰狞地露出牙齿示威时,你会觉得它很可恨。但是你实在也对它没有办法,因为你,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乌云被穹空的风吹开了,“拨云见日”一点不错。当金色的阳光和地上的黄沙互相对示锋芒时,谭啸和依梨华知道,一场暴风雨过去了。

谭啸内心对依梨华很是钦佩,他本来以为这一场雷雨,最起码会延续一天一夜的;谁知道统共不过个把时辰,就一切如常了。

大漠失去了咆哮,变得像一条狮子狗一般地柔顺,这时谁都会重新喜欢它了。

瞧那金黄色的沙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些生长在大漠浅沙中的仙人掌,被雨水淋得湿润润的,翠绿可爱。走路鸟又重新由沙丘那一边,排着队伍,来来去去地跑着,一切是那么美好慈祥。

大雨虽停,可是洞顶上的那扇水晶帘子,却仍然哗哗地淌个不住,一时却也给人以“行不得也”的感觉。

谭啸整束了一下衣服,回头看了看那病中的老人,不知何时,这老人已经醒了。他两只手交叉着放在头下,当枕头似地枕着,睁着一双黄眼珠子,东瞧瞧西望望,似有点舍不得起来。

谭啸不由笑唤道:“老人家你醒了?”

这老头儿怠慢地点了点头。依梨华也笑道:“老先生,你刚才……”

才说到此,老人忽然由地上翻起来,伸了一下手:

“我知道,我知道……”

他站起来,一面叠着那床毡,一面歪着头,鄙夷地自嘲似地笑着说:

“我的老毛病又发了不是?呵呵!”

他张开大嘴笑了两声:

“两位小朋友,把你们吓坏了吧?其实那是不要紧的,哪一年也要来个三五次,你们看!”

他伸了一下胳膊:

“我还是这么健康,几十年了,羊角风确实给我找了不少的麻烦,可是并不能要我的命。就像这场大雨,对沙漠的摧残打击一样,结果它并不能把沙漠怎么样!嘻!就是这么回事……”

他说着提了一下手中毡:

“这东西,是你们的?”

谭啸对老人这种奇异的谈话,感到新奇,同时更感觉到一个人生命之能,是多么值得骄傲。

他怔了一下,笑道:“不要紧,老人家你留着用吧!”

“嘿!那怎么行?来!接着,小伙子!”

他说着就手一掷,这床毡就像一片黄云似的,朝着谭啸当头罩来。

谭啸伸手一接,不由后退了两步,心中一惊,暗忖这老人手劲倒是不小啊!

再看那老人也是怔了一下,他一面扣着大棉袄上的扣子,一面口中吹着怪声怪调的口哨。

那匹老骆驼本来正跪在地上打盹儿,听到了老人的口哨之声,很快地站了起来。一直走到了老人身前,把两只前蹄曲了下来。

老头儿嘻嘻一笑:

“我的大黄真好!我老人家这把子岁数了,也非它侍候不行!”

说着两只手扒在驼峰上,吃力地翻了上去,又吹了一下口哨,那骆驼就站了起来,直向洞外行去。

二人看得正奇怪好笑,老人忽然回过头来:

“我说二位,你们上哪去呀?”

谭啸抱了一下拳笑道:“小可谭啸,这是我义妹依梨华,我们是要过沙漠去吐鲁番!”

老人两只瘦腿半跪半坐在驼峰之间,看来更是矮小,听后仰着脸想了想:

“那你们还要走一段大戈壁,这么吧……”

他说着滑下了驼背,全身上下一阵**,摸出了一串红色的小铃挡,约有十数枚,发出了叮叮的一串脆响,然后龇牙一笑。

“沙漠里走路可苦得很,你们把这串铃铛拴在马脖子上,也许有用。”

说着抖手打来,谭啸忙伸手接着,心中正自暗笑,一串小小挂铃,又有什么用。可是这是对方的好意,倒也不好推却。

想着点头笑道:“谢谢你老了!你请上路吧!”

这老头又嘻嘻笑了两声,才又爬上驼背,忽似想起一事,回头慎重地道:“小朋友,我老头子久走沙漠,交了不少朋友,人家看见这串铃挡,多少能帮帮你们忙;只是有一个披狼皮的小子,那小子是我老人家的死对头,你们看见他,须赶快把这串铃铛解下来,要不然他可要找你们麻烦。我可是话说在头里,听不听随你们。”

他说着两只手拍着老骆驼的脖子:

“得儿!走!走!”

那骆驼猛然一跳,就出去了。谭啸怔了一下,忙追出洞外,却见老人已走远了,他不由回过身来,皱了一下眉道:“这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们看错他了!”

依梨华笑了笑:

“不会吧!我倒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没看见,他连骆驼背都上不去哩!”

谭啸冷冷一笑:

“这是他有意掩饰自己,越是这样,越令人看着疑心。唉!平白错过了一个异人。”

依梨华见他满脸的失意之容,不由安慰道:“这也没什么,要真是异人,以后还会见着的,我们走吧!”

谭啸叹息了一声,就把那串红铃铛拴在了马颈子上。只见那铃铛,制作得十分精巧,每一枚都有小胡桃那么大,制作成骷髅的形状,一粒金黄色的铜心,咬在骷髅的口中,微一晃动,就发出叮叮之声,十分悦耳。

依梨华这时也把行李等物搬上了马背,二人上马驰出洞外,水晶帘子在二人背上湿了一大片,两人不禁相视大笑了起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人欢马健,四周爽适的微风,吹在人身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依梨华笑着指向远处,睨着谭啸道:“你看那条河呢?”

谭啸惊异地四下看着,脸色微红道:“咦……怎么没有了!”

依梨华笑道:“怎么样,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她掠了一下散发,得意地道:“别说是一道小溪,就是一整条大河,到了这里也照样会被大片沙漠吸收得干干净净。沙漠就是这么了不起,信不信?”

谭啸笑道:“好了,算你聪明总行了吧!”

依梨华格格笑道:“我也没有说我聪明,只是你这个人,什么都要亲眼看见才肯相信,要是给你说呀,哼!说破了嘴你也不会相信呢!”

谭啸笑着直摇头:

“这一下,可叫你抓着理了,我说不过你,原来你天天跟我学汉语,是为了来对付我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教给你了!”

依梨华笑得发抖,她拉了一下马头:

“哥!我们跑一阵吧,你看天多么好,不冷也不热,又没有飞沙,我们早一点过了这小沙漠不好么?”

她说着纵马如飞向前驰去,谭啸随后跟上,马颈上的串铃,发出一阵极为响亮的声音,在这静寂的沙漠里,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三匹马在鹅黄色的沙面上,快得就像三支箭,渐渐驰向了沙漠的深处。

他们起先还能回头辨明来处,渐渐地,来处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就像天山的缩影一样的淡,一样的模糊。

放目望去,只见黄沙,千里黄沙!现在,离着有水草的地方也远了。

先时的大雨,虽然已过去了;可是那沙面上,仍留下了美丽的图案,有方形的、条形的、扇形的。那是平平的凝沙,马蹄子踩上去,就会现出一个蹄形的窟窿。

这对年轻的男女,拼命地奔驰着,他们把活力尽情地发泄在沙漠里。坐下神驹,早就不耐久走起伏的石岗,如今在这平坦的沙漠里,如同疯了似地奔驰着。日偏时候,他们算计着,这一程最少也有三百里远近了。

阿尔金山巍然耸立在他们眼前,这座山本来只是一个影子,可是现在他们已可清楚地看见山上的雪,还有连绵不断的流水,像玉龙似地垂挂着。沙漠中的绿洲,常常就是这样构成的。

他们看见了骆驼群,商人们头上缠着布,偎在骆驼旁边,踽踽地行着。

依梨华打量着眼前,告诉谭啸道:“前面有一处地方,叫做洛瓦子,我们可以在那里歇到明天,然后备好食水。再走塔克拉玛干。哥!我们再跑一程吧!”

谭啸望着她的脸,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色彩,红得像苹果,他心中暗暗惊异着这姑娘超人的体力。新伤初愈之下,这么拚命的飞驰,竟没有给她带来一些疲倦,反倒愈跑愈精神。自己本来已有些倦了,看她如此,反倒不好说休息,当时点头微笑道:“好!那我们就到前面洛瓦子再休息好了,我真担心你的身子……”

依梨华娇笑着,伸出一只玉手,在他脸上捞了一下,一面飞马而前,一面说:

“谢谢你……我不要紧!”

她笑得如一朵娇花似地,由谭啸身边驰过,谭啸不由脸一红,哈哈大笑道:“小丫头!你真是没大没小,我看你往哪里跑!”

说着催马而上,依梨华边驰边笑道:“好哥哥……好哥哥,别闹!别闹!”

谭啸自后面追上,伸出铁腕,如同抓小鸡似地把她提了过来。

他们紧紧地抱着,马仍然在飞驰着,那附近一队驼商,都吓得停住了脚,纷纷瞪着他们,惊笑不止。谭啸抱着这年轻的哈萨克姑娘,由他们身边飞驰而过。依梨华一面咯咯地笑着,一面在讨饶。她叫着:

“痒啊!痒死了……”

一时之间,已跑出了这片沙漠,笑得快要断了气的依梨华,连眼泪也出来了,最后都快要哭了,谭啸才停止抓她的痒。依梨华嘟着小嘴跨到自己马上,又气又羞,但对于谭啸,她还是想起来就爱。

他那平日看来文质彬彬的仪态,是那么给人以依恋的好感,可是有时候二人背人调情时,他又粗犷得可怕。那些大胆的动作,令这姑娘想起来不禁脸红。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有时候开玩笑,开得未免过火,不管你讨饶乞求,他总是不肯住手,直到见你快哭了,他才住手。你本来气他恼他,可是只要一看他那充满热情的眸子,又叫你恼不起来,气不上心,就像现在一样的,依梨华半气半笑地睨着他:

“你呀……”

谭啸作了一个又要擒拿的姿态,笑道:“你再说……”

依梨华不由吓得连忙捂住嘴,连连摇手笑道:“我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三匹马终于出了沙漠,来到了一片扎满帐篷的有水草的地方,这就是依梨华所说的洛瓦子。

一天的沙漠疾行,到了这个地方,闻到了水草的气息,人和马都不愿意再走了。

这地方有依梨伽太一个老朋友,名唤巴夫可罗,依梨华偕潭啸找到了他。巴夫可罗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维吾尔人,一句汉语都不会说,和依梨伽太交情很好。依梨华小时候见过这位老人家;并且很得这位老人的喜爱,现在突然来访,巴夫可罗大喜过望,殷勤招待,视同己出。

他当然最关心老友的起居情形,可是他所听到的,竟是一个晴天霹雳,由不住抱着依梨华大哭起来,哭得谭啸在一边陪着落了不少泪。

多日来,他尽量避免在依梨华面前提起有关她父亲的事情,为的是怕她伤心,可是今天却是免不了。依梨华难以克制自己,哭得比巴夫可罗更厉害,最后还是这位维吾尔老人,反复地劝着她:

“吉西乌赤!吉西乌赤!”(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这本来该是一个愉快的场面,如今反倒成了“牛衣对泣”的调调儿。当然这种悲哀是不会短时间所能消散的,依梨华虽然不哭了,可是却与巴夫可罗追忆起依梨伽太昔日的音容,凄凄惨惨,好一个伤景伤情的可怜场面——而人常常是受场面所支使的。

巴夫可罗对于这个可怜的孤女更疼爱了,同时由此及彼,对于谭啸也另眼相待。他问清了二人的去路,不禁十分担心,他告诉谭啸说在大戈壁沙漠里,常有凶狠的汉人马客,打劫来往的客商;而且手段狠毒,最厉害的是一个叫“狼面人”的怪人。

这“狼面人”令人谈起来就为之战瑟,狼面人来时,口中常常发出一种“虎——虎——”的怪叫之声。

谭啸和依梨华听得惊异不已,纷纷问这怪人的行踪身世,所作所为。

巴夫可罗战战兢兢,他说这“狼面人”来沙漠才不过两三年,他来无影去无踪,任何人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在哪里——当然必定是在沙漠里。

他常常单身劫掠整队的驼商,可是他却也常常把沙金往贫民堆里面送,贫穷的汉人喊他是“天狼仙”,贫穷的维吾尔或是哈萨克人,则唤他是“呼可图”(大神)。

可是恨他的人则叫他“狼崽子”、“狼面人”,这种叫法不胫而走,“狼面人”令整个的大沙漠为之战瑟。据说他脸上常常覆戴着一块狼皮,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极少极少。

除了“狼面人”之外,在天山一带出没的还有一个怪人,这人叫“老猴王”,也是一个谈起来令人吓掉牙的主儿。

据说这“老猴王”是一个个性极怪的老人。因为瘦小干枯,行动敏捷而得名,这人虽不打劫行旅,可是却有一个怪癣,在他所出没的周围百里之内,不许任何人带有兵刃。只要犯忌,此老下手极狠,他和“狼面人”水火不相容,可是二人谁也不能把对方如何;据说二人曾暗中比试了十次以上,仍是分不出高低强弱,他们之间的恨也就更深了。

大戈壁出了这么两个怪人之后,过往行人客商,没有不出一身冷汗的,他们在“狼面人”的势力范围之内,绝不敢带有巨金。否则哪怕是留下一蹄之痕,这怪人也能由驼马的蹄迹深浅上,分辨出有多少油水。他的判断力,竟是奇准无误,百试不爽。

到了“老猴王”的势力范围之内,都要乖乖地放下兵刃,显然老猴王好说话一点。可是“老猴王”脾气常常反复无常,而且此人既名为“猴王”,生性多少也有些近似“猴”类的,他很喜欢捉弄人,遇到他也不是一件好事。

巴夫可罗绘影绘声地描叙着这两个怪人的行径,二人如同听神话似的听着,他们想再多知道一点这两个人的情形,可是巴夫可罗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最后他奉劝二人,沿途一定要特别小心,但年轻好胜的谭啸和依梨华,并没有十分听得进去。

他们认为,这两个人的武功,只不过可以吓吓过往商旅而已,至于他们二人,那是无所畏惧的。

巴夫可罗补足了他们的粮水,第二天黎明,他们开始经过草地向大戈壁而去。

中午,他们已踏进大沙漠的边缘了,任何人只要向这大沙漠一踏足,那是要有相当勇气的。因为这片沙漠太大了、太广了,广大得令人望之心惊!

这里有一部份回人盘踞着,他们还兼营贩卖零星食物和奶子茶。二人在这里用了午餐,吃的是糌耙和青裸饼,风干的马肉,喝着略有些酸味的奶子茶。沙漠里的热风阵阵吹过来,吹在人身上痒痒的,很想用手去搔。

依梨华把一个皮褡裢似的皮囊拿出来灌满水,足有两大桶,然后让马驮着。谭啸不解何故,依梨华告诉他说,是拿来饮马的,她说沙漠里可能两三天不见一滴水,那时这些水就可用上了。

然后他们自己也把水囊灌满了,太阳快下山时,他们又开始上路了。

夕阳下的沙漠,是那么的柔和,天边的一抹红霞尤其衬托得可爱。这广大的沙漠,就像是一片极大的鹅绒软床,行走在上面的人,多少也有些这种感觉。

他们彼此指着说着,不知不觉天可就黑了。

星月下的沙漠,显得冷嗖嗖的,那些吸满了光热的沙粒,有时候就像鬼火一般地放着闪闪的光。当强热散尽时,才感觉到气温陡然地下降,骑在马上的人,立刻感到有点冻耳冻手的感觉。

走了一大段路,仍然没有发现有水草的地方,可是马上的人,已有些冻得吃不消了。

正当他们下了马,预备在沙漠里凑合一夜时,忽然发现远处有三点灯光闪动着。

初看时,这灯光距离很远,不多时已在眼前出现了,那是一队为数约有十余人的马队,为首三人手中举着马灯,射出黄澄澄的光华。

谭啸不由一怔,依梨华却一扭娇躯,窜至马前,伸手抽出了一口长剑,惊道:“不好了,是马贼!”

谭啸皱了一下眉,冷笑道:“先不要动手,待我们看清了再说!”

说话的工夫,来人已近,这群马贼,倒真是训练有素,人一到便刷啦啦把二人围在了当中,三道灯光一齐照射在二人身上。

谭啸和依梨华这时才看清了来人共有十二人,全披着黑羊皮的翻毛皮袄。为首一人四十左右的年岁,黄焦焦的一副脸膛,手中是一对“拐子”,闪闪发着黑光,其余各人全是横生鼻子竖生眼的家伙,兵刃种类繁多,有使刀的、使剑的、使三节棍的,还有一个黑小子,肩膀上挂着链子锤,十几匹马鼻子都冒着白气。

那为首汉子冷笑了一声:

“你们是干什么的?就两个人么?”

谭啸哂然道:“干什么的?走路的!你们想干什么?我们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各位吗?”

那为首汉子想不到这少年竟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不由怔了一下,他身后一个大个子大吼了一声:

“***!你小子是不想活了,陆大哥与你好好说话,你是怎么回他?你……”

那被称为“陆大哥”的人,伸手按了一下,把大个子的话止住了。他翻着一双小绿豆眼说:“你们不像是本地人,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

然后用手中的拐子指了指那匹驮东西的马:

“马上是什么东西?”

“水,要不要?”

依梨华实在忍不住,用手一指那大水囊,气冲冲地说着。

那“陆大哥”歪头看了看她,嘻嘻笑了笑:

“姑娘,这汉子是你什么人?”

依梨华蛾眉一挑:

“你管不着!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姓陆的回头笑了笑,一抖肩膀:

“好大胆的丫头!来,哥们下来,搜货!”

说着他一按马鞍子,窜了个高,由马背下飘身而下,也不知是他轻功好,还是地上是沙,反正他下马没有带出声音来。

其他的人也翻身下了马,一阵兵刃交击之声,甚是噪耳。

一伙人一哄到了三匹马前,那方才发言的大个子,首先伸手向谭啸马鞍子上摸去。

谭啸是何等身手,岂能叫他得了手去,大个子手虽快,可手腕才递出,忽觉得脉门上一麻,紧跟着痛彻心肺,由不住“哎呀”一声,一连退后好几步,痛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怒叱道:“好!好!你原来也是个练家子!好!好!”

这时依梨华也一横剑,蛾眉微挑道:“你们谁敢上来?来嘛!来试试看!”

大个子的叫依梨华的剑和她的威风吓住了,余下的人,一时都不敢动了。

“陆大哥”怔了一下,一双黄眼珠子在二人身上转了一转,嘻嘻一笑:

“怎么!你们还真想打?”

一时四周诸人都嚷了起来。

“上呀!”“揍!”“打!打!”

可是没一个敢上来,谭啸私窥情景,不由肚内失笑,胆子也就更大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马颈上拍了拍:

“这里金子银子都有,你们谁敢来拿?你们谁有种?”

他这么一拍,却无意拍在了那串挂铃之上,发出了“叮叮”的一阵响声。

那为首匪人不由大吃了一惊,他猛地后退了一步,用手中马灯,往马颈上一照,脸色骤变:

“啊……宫老前辈是你们什么人?快说!”

四下的人也全惊呆了,他们纷纷看着那串红铃,口中怪叫道:“啊!啊!老猴王!老猴王!”

“一点不错,放马铃,是放马铃!”

这“老猴王”三字,倒令谭啸和依梨华大吃了一惊。谭啸怔道:“谁是老猴王?你们说什么?”

那姓陆的匪首,脸色惨白地看着谭啸,蠕动着嘴唇:

“朋友……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如果我们早知道你们是宫老前辈的朋友,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他忽然把手中一对拐子用力往地上一丢,同时对伙伴叱道:“快丢家伙!没别的,宫老的面子,还有什么话说?快丢!快丢!”

有一个小子舍不得手中新买的一口雁翅刀,还在皱眉,被他过去,一脚把那口刀给踢上了半天;然后直着眼发急道:“老七你是怎么了?你还想混不想混了?”

那小子连连苦笑道:“是,是……我忘了……”

谭啸及依梨华正看着发怔,那匪首已向二人紧紧抱拳道:“俗谓不知者不怪,请二位高抬贵手,容我们带着脖子回去,并请在宫老面前美言一二……”

他苦笑着,用手往地上散落的各种兵刃一指道:“这些家伙没有他老人家的命令,就是锈了烂了我们也不敢再捡。”

他说着又深深打了一躬:

“对不起,打搅!打搅!”

说着招了一下手,这一群乌合之众,纷纷上了马。姓陆的又在马上弯腰道:“对不起!对不起!二位见了宫老,就说小辈长毛陆渊给他老请安!”

说完抖马掉头而去。

依梨华忽然追上一步叱道:“且慢!姓陆的你站住!”

长毛陆渊马已驰出丈许以外,吓得猛然又把马拉住了,红着脸掉过身来嘻嘻笑道:“这位女英雄还有事么?”

依梨华冷笑了一声:

“这么黑夜,你莫非就任我们在沙漠里呆一夜么?宫老先生如果知道了……”

长毛陆渊打了一个寒颤,翻身下马道:“啊!是的,是的,这太失礼了!”

谭啸这才明白过来,当时差一点儿想笑,心想这小妮子可真会捉弄人,自己对于这位老猴王还是一个谜,可是倒真敢给人家端起来了。

正想之间,却见那长毛陆渊已走到二人面前,双手搓着,尴尬地笑道:“二位的意思是……嘿嘿……如果不嫌远,可否移驾在下草舍屈就一夜?如需何物只管开口就是了……”

谭啸不由道:“那倒不必了,只请足下派一个伙计,引我们到一片有水草的地方,我们自己带有帐篷,什么东西也不少。”

依梨华掠了一下头发:

“再送一张过沙漠的详细捷径路线图,我们见了宫老前辈,自会为你美言一二!”

陆渊喜得嘴都闭不上,连连抱拳道:“谢谢!谢谢!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他说着回过头,对众人道:“你们先回去好了,我送二位贵客一程。”

谭啸反倒不大好意思地道:“足下派一人就好,怎敢劳动朋友你自己?”

陆渊张着大嘴一笑:

“宫老前辈的朋友,在下怎敢怠慢?好了,我引二位上路吧!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呢!”

谭啸和依梨华各自上马,陆渊也跳上马背,以手中马灯向前照着,策马前行。二人并骑跟上,另一匹驮东西的马,也跟着前行。

行了一程,漠地里起了嗖嗖的寒风,那陆渊故意表示不怕冷,把大皮袄前面扣子全数解开,一面高声地唱着:

“壮士志在四方,壮士不怕孤单,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天山!啊……啊……”

他的嗓门还真大,一面高歌,一面在马上扭着身子,挺着胸脯,尽量地把自己想为一个壮士的样子。

依梨华用眼睛瞧着谭啸,直想笑,谭啸也忍不住了,他笑道:“陆当家的,你这歌唱的真不赖,是谁教你的?”

陆渊忽然勒住了马,回过了身子,张大了眸子道:

“这歌你们不知道?”

谭啸一笑道:“我不知道的太多了!”

陆渊哑然失笑,摸了一下后脑勺:

“这么说,相公你这是第一次来沙漠了?”

谭啸点了点头,陆渊也点了点头:

“难怪呢!我说,走沙漠里的人,没有不会唱这首歌的,这是天狼仙编唱的,后来传出来,大家都学会了。”

说到天狼仙,他似乎又想到了一件事,眼睛眯着笑了笑:

“我都忘了,在宫老面前,提起这位主儿,是犯忌讳的。算我多口,二位多包涵,可不要在老爷子面前说我喊他天狼仙;也不要说我唱他编的歌,就说我骂他是狼崽子!嘻!狼崽子!”

说着转过身子策马前行,口中不由又溜出了:

“……月明星稀之夜,匹马敢闯……”

他忽然又伸手拍了一下脑瓜,骂道:“娘的!说不唱还唱!”

二人看着更忍不住笑了,前行了一段,陆渊停住马指着前面一片黑糊糊的影子道:

“那就是一片水草地方了!还好,今夜没有商人住,平常这地方是空不下来的。”

他说着就往那地方行去,二人心中甚喜,这时地上的沙已看不见了,附近马粪很多,蹄痕处处,可见前些时日,这地方居住过很多人马。

三人到了地方,下了马,见这片地方有十丈见方,一半长满青草,一半是一个水池子。其实也不能称水池,因水太浅,水面连草尖都遮盖不住。

陆渊笑道:“这附近就只有这一处地方,叫饮马湖,水浑,牲口能喝,人可不行,二位意思怎么样?”

谭啸笑了笑,满意地道:“这地方很好,谢谢你了!”

陆渊咧嘴笑了笑,抱了一下拳:

“那么我得回去了,二位水带得还够么?要不明天一早,我派人送水来!”

谭啸想了想道:“那不必了,我们水还够,你们住处既远,来去太费事,算了!”

陆渊笑道:“费事有啥?谁教我交你这个朋友呢!”

说着他嘿嘿一笑:

“真的,朋友你贵姓呀?大名怎么称呼?”

谭啸见他愈来愈显得亲热,人家既问,自不便不答,当时一笑: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