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最后一丝侥幸存活的阳光也已经消失在了天空中，天已经完全变暗了。史德利歌尔点亮了房间中的蜡烛，在这昏暗而阴郁的房间中，沉默如同交响乐般震耳欲聋，史德利歌尔握着双手，盯着赛维安一言不发，而赛维安的头几乎垂到了膝盖上，说出他一生的故事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转，反而让曾经那些哀伤又杀了回来。

过了很久很久，赛维安低声说：“很糟糕的故事，不是吗？”

史德利歌尔友善的拍了拍赛维安的肩膀说：“感人至极，赛维安先生。这是我听到过的情节最曲折的故事之一。”

赛维安苦笑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无奈。

史德利歌尔犹豫了一会儿，问：”您知道，赛维安先生，如果您并没有变得鼎鼎大名，受到万众敬仰，您的妻子也许并不会嫁给您。“

赛维安抬起头，从他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困惑，他问：”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真的爱您，那她应该在一开始就和您结婚，而不是自作聪明的嫁给那位子爵。您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心，始终只钟情于她一人，而她却先将您抛弃，随后再回心转意，这难道不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吗？“

这句话非常唐突，几乎到了无礼的地步，但史德利歌尔却用一种异常率真的语气说了出来，显得勇气十足，无知无畏。赛维安并没有发火，相反却认真思考着史德利歌尔的话，良久之后，他得出了结论：”你不能怪她，士兵，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儿，她有权选择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盲目的追求爱情，就像这世上所有平凡的女孩儿做的那样。“

”您认为她真的爱你吗？“

赛维安坐直了身子，再一次被史德利歌尔毫无掩饰的提问所震慑，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她爱我，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们的婚后生活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唯有最真诚的爱情才能催生出这样美满的婚姻。“

”我认为她并不爱你，她只是做了一次令她满意的选择而已。她显得非常快乐，那是因为她终于摆脱了羞辱和困境，找到了最满意的夫婿。请您回想一下，当年您在她的第一次婚礼时见到她的表情时，您一定毫不怀疑她享受着莫大的幸福，因而，周围的人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她已经握有爱情。对她而言，她可以对任何满足她虚荣心的人笑脸相迎，从而戴上了名为爱情的假面具，她是个罪大恶极的骗子，赛维安爵士，她配不上您带给她的爱！“

史德利歌尔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激动，带有强烈的煽动性，其中饱含愤愤不平的情绪，对她过世的妻子充满着轻视与仇恨，这让赛维安终于发了火，他站了起来，从高处俯视着史德利歌尔，眼睛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将史德利歌尔吞噬。

赛维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抱歉，赛维安爵士先生，我只是想试试您。看看您会不会在情绪激动之下变身为巨龙。“

赛维安的怒火一下子熄灭，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摇摇头说：“如果发怒能够奏效的话，两年前的审判庭就不会判我无罪了。因为当时我气得快爆炸了，可嘴巴里却吐不出半口火来。”

史德利歌尔开始回忆起迄今为止他所遇见的所有恶魔领主，甚至还有卡尔主教曾经向他讲述的恶魔领主的故事，他们并非全都是饮血食人的怪物，有些恶魔领主看起来和正常人类并无区别，因为他们寄宿在人类的体内，默默潜伏，只在恰当的时机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帕吉正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也许赛维安也是一样的。

耐古斯是如何变成恶魔领主的呢？他被幽冥之神墨丘利刺穿了身体，几乎被黑火拖进地狱，但在他濒临死亡的前夕，他仿佛忽然获得了神启一般变身为恶魔领主，从此踏上了他的流放之路。

帕吉一出生就是恶魔，但它非常弱小，被父母抛弃在坟堆中。它本应该饿死，却依靠啃食周围的尸体活了下来，而且从中获得了几乎不朽的身体和超凡的力量，一举成为了另一位恶魔领主。

也许正如赛维安所言：当他的生命受到严重的威胁时，体内的恶魔领主才会破壳而出。

果真是这样吗？

史德利歌尔问：”您最后一次显示出恶魔领主的迹象时，您在想些什么？“

赛维安用他粗大的双手罩住了脸，他几乎是用求饶的声音说：”当时我在吹蜡烛，我想：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享受眼前的幸福。我要活着看见我的女儿（她叫雅伦）长大，成为全城最美丽的姑娘。我要好好活着，在她开始与男人交往的时候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赶跑一切纠缠她的花花公子，只对那些憨厚而诚实的年轻人网开一面。我要活着陪伴雅伦走入教堂，脸上带着最亲切的微笑，将她托付给值得信赖的那个人。我要活到那一刻，别看我平时沉默寡言，可我会准备最感人至深的演讲，让全场所有人掉眼泪，在那时我也会泣不成声。“

”所以，您并没有体会到死亡？“

”没有，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我既然并没有面临生命的威胁，可为什么会突然吐出火焰？这个谜团困扰了我快三年了，年轻的士兵，我试了一切方法，可就是无法解开它。我甚至以为那一刻的降临仅仅源自于十几年前那位心怀嫉妒的混蛋对我施加的诅咒，或者是诸神在心血**之际降下的恶毒玩笑。“

史德利歌尔的脑海中灵光乍现，他过往的经历与赛维安的陈述在他脑海中打开了一条裂隙，无数尘封的秘密如同漩涡一般在其中飞舞不休，他透过裂隙中阴暗的光亮，终于找到了整件事的真相——赛维安变身巨龙的真相。

史德利歌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阴森恐怖，而且不合时宜，这令赛维安有些毛骨悚然。

诗人问：”赛维安爵士先生，您还想着自杀吗？“

赛维安神色麻木，轻轻点了点头。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杀几乎成了赛维安唯一渴望而且持续追求的东西，可当他一次次尝试，可又一次次失败的时候，他的这一心愿几乎成了毫无意义的例行公事和繁文缛节，他可以不带丝毫感情的用利刃砍自己的喉咙，随后看着长剑、匕首或是水果刀寸寸折断，就好像一出蹩脚而荒诞的魔术表演一样。他不再害怕自杀，因为他连自杀的希望都已经放弃了。

但眼前的这位士兵忽然问了起来，这激起了他心中尚存的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军人的胆识，他又产生了这疯狂的念头，认为如果他能够为了赎罪而死，这几乎是他这充满波折的一生最好的归宿了。

为了彰显他的决心，他再一次坚定的点头说：”当然，年轻人，当然。我一直期待着死神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