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中吹拂着冷风,让史德利歌尔感到怪不舒服的。但这一天之内发生的种种怪事,让诗人不愿意回到宫殿里,待在这些疑点重重的人身边,他仰面躺了下来,静静思索着切尔斯刚刚的表现。

她最后展露出来的残忍令人不寒而栗,当她割开兔子喉咙的时候,她的心跳和呼吸稍稍加速,但那并不是因为恐惧和负罪感导致的,那纯粹是因为兴奋,一种发泄情绪的兴奋。这种兴奋难以抑制,近乎冷血,诗人怀疑——如果她眼前出现的并非兔子,而是活生生的人,她无疑也会这样做的。

他想着想着,疲倦缓缓缠上了他,他闭上眼,让宁静的黑夜彻底包裹住了自己。

不知道睡了多久,史德利歌尔突然被男人在远方的说话声吵醒了。

声音是从湖边传来的,有人正站在湖岸上,眺望着反射月光的湖面,可以想象,平静的湖面波光粼粼,如同闪亮的钻石一般。

那是普利斯特·雷霆的声音,他似乎也睡不着,需要来这儿散散心,希望他不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来,就像他暗恋的切尔斯小姐那样。

雷霆说:“我只是睡不着觉,经历了这么多事,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我反而很羡慕那些触枕即睡的人。”

他是在自言自语吗?

他又说:“不不不,我并没有失眠,我只是。。。。需要散散心,我必须出来透透气。”

有人在问他问题吗?为什么诗人听不见那人的声音吗?

他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心头萦绕着愈来愈烈的担忧,仿佛有一根沾染着沮丧病毒的针,正在缓缓扎入他的心脏——那是仙德瑞拉在和普利斯特说话!她的声音唯有在近处才能听到,风声不会将她的话传给自己。

他觉得头脑发晕,手脚控制不住的发软,他像猫一样伏下身体,尽量悄然而快速的朝湖边爬去。

仙德瑞拉站在离普利斯特不远的地方,事实上,两个人几乎快要肩并肩站在一起了,她依旧穿着面罩和斗篷,从而将自己的容貌隐藏了起来,这是个好现象,至少她和普利斯特还没有亲密到那样的地步。

普利斯特说:“我必须感谢你,珊德拉小姐,你今天所展现出来的剑法。。。。。。简直如同天神一般,要不是你和史莱姆先生赶来,我们这群人恐怕没法活着来到这里。”

仙德瑞拉说:“你无需谦逊,普利斯特骑士,你足以保护他们所有人平安,要是你不显得那么迟疑的话。”

她的声音依旧波澜不起,但语气却充满着坦诚,普利斯特似乎突然感到了一股吐露心声的冲动,他坐了下来,仿佛双腿不足以支撑他身体的重量似的,他苦笑着说:“迟疑,迟疑!没错!我为什么要迟疑!我根本就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仙德瑞拉伸出手,搭在普利斯特的肩膀上,诗人觉得血液仿佛都要被冻住了,他听见她说:“你是一位品质高贵的人,普利斯特,你和我的同伴一样,都以拯救他人的性命为荣。”

她突然提到史德利歌尔,这让他稍微好过了一点儿。

她又说:“你盔甲上的徽记。。。那个信天翁的标志,那是什么意思?是你的父亲留给你的吗?”

她的话又令普利斯特感到了新的烦恼,他紧张的说:”你怎么知道的?“顿了顿,又说:”这和你无关!“

他突然表现出来的冷酷让仙德瑞拉产生了一丝犹豫,但她很快又说:”他死了吗?“

普利斯特下意识的远离了仙德瑞拉,仿佛她是毒蛇变成的,他说:”请不要在问我父亲的事了,我不会再回答你了。“

仙德瑞拉除下面罩,揭开斗篷,将面容呈现在普利斯特面前,她说:”你还记得我吗?普利斯特?“

普利斯特颤抖起来,他见到仙德瑞拉的绝丽容颜,并没有觉得为她倾倒,反而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住了,他说:”仙德瑞拉女士。。。。是你。。。。你没死?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他。。。。“

仙德瑞拉说:”我杀死了他,普利斯特。我吸干了他身上的血!你的母亲,可敬的芮楠女士,她被此惊吓,很快就死在了病榻上。是我恩将仇报,让你从小就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让你从富豪的孩子变成了流浪街头的弃儿。我现在就在这里,为我以前的罪孽而接受你的审判!如果你要为此报仇,你可以随时砸碎我的脑袋。“

这样的话令普利斯特大笑起来,他用力摇着脑袋,仿佛听到了天下最荒谬的事,他说:”复仇?复仇?仙德瑞拉女士!你真是太笨了,笨得就像那些被我父亲害死的可怜虫一样!笨的就像那些被我父亲胁迫的神父一样!“

仙德瑞拉想要说话,可普利斯特却抢先说:”没错,真正应该忏悔的人是我。这该死的秘密我在心里藏了整整十年,是时候说出来了。我的父亲是一个混球,一个罪犯,一个令人发指的暴徒,一个被欲·望冲昏头脑的魔鬼。“

仙德瑞拉垂下头,似乎对此无话可说。

“他雇佣了当时无处容身的你,他让你来我们家当保姆,他对你表现的关怀备至,这些都不过是他的伪装——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对你另有所图,为此他和我母亲吵了很多次,他甚至威胁要杀死她。我差不多可以猜出后来发生的一切,他把你约到一个偏远的酒馆,想要诱骗你和他发生关系。但你并没有答应他,于是他恼羞成怒,他偷袭了你,用残忍的手段刺穿了你的心脏。

他驾着马车,把你的尸体运回家里,并声称那是强盗所为。他和我的母亲一起掩埋了你的尸体,我当时还小,可我永远忘不了你尸体的模样,还有那几乎淹没马车的鲜血。我的母亲为此而饱受良心的折磨,从此卧床不起,而我父亲——这个道貌岸然的富翁,教会中最有声望的信徒——却没有为此而感到一丝羞愧。他继续上教堂,出席礼拜仪式,玩弄那些无知的少女,贿赂领主和士兵,并用卑鄙的手段掩盖了事情的真相。

随后有一天,他死了,人们都说他是在荒郊野外散步的时候,被野兽咬开了喉咙,流干了鲜血。你不知道当时我听到消息,心里是多么高兴!无论杀死他的是野兽还是人,至少那个人用血洗刷了我们家族的罪恶和耻辱。

是的,仙德瑞拉,要是他不死,他的罪孽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到那时,我的家族就算完了。这些罪孽会从他的身上挪到我的身上,我将背上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恶名。但那位杀死他的正义使者,我此刻知道是你,你拯救了我,你让我获得了重新生存下去的信念。我被教会收养,成了最笃信的牧师,随后又成了殿卫,最后被授予了圣骑士的荣耀。

随后,我离开了我的家乡,开始四处旅行,我在全国各地都听到过类似的事情——欺男霸女的恶棍、作威作福的领主、恶名昭彰的权贵,他们都死在了食人的野兽嘴下,这让我深深感受到了——亚山的正义天使无疑是存在的。我并没有刻意追逐这位使者的脚步,但命运就是如此奇妙,仙德瑞拉女士,我们最终还是见面了。很高兴你还活着,但如果你要我审判你,我想我是全世界最没有资格的人。”

仙德瑞拉笑了起来,她说:“没错,那些残忍的杀戮都是我做的,我其实是一位吸血的恶魔,而你呢?你是一位具有神力的圣骑士,你能够就这样放过我吗?普利斯特?难道你不怕亚山会为此而降下惩罚吗?”

普利斯特下意识的捏紧了战锤,在某一瞬间,史德利歌尔以为他要除魔卫道,但他的手臂很快就无力的垂了下来,他说:“就像我说的,我是全世界最没有资格的人,恰恰相反,亚山必将因为我的罪过而降下惩罚,我始终以为我已经完全摆脱了我父亲的阴影,我是个正派人,我的一声行德无缺。可当那命中注定的一刻降临的时候,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和我父亲一样卑鄙,我和他一样,也不过是个被欲·望冲昏头脑的魔鬼。”

他的目光正望着城堡,诗人知道他指的是那些冒险者。

普利斯特又说:“当我旅行到荒谷镇的时候,那个地方正在被约夏克领主的恶灵所骚扰,他也是个被野兽啃食的倒霉蛋,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也是你的手笔(仙德瑞拉点了点头),我于是用神术驱逐了他(史德利歌尔摸摸额头,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这样的举动被当时仍在荒谷镇旅行的切尔斯看在了眼里。于是就像她对待所有有利用价值的青年那样,她和我攀谈起来,用亲切的笑容和得体的言语,让我以为她爱上了我。作为回报,我也彻底爱上了她。

这是我第一次坠入爱河,于是我彻底昏了头,我对她的爱超越了世间的一切,就连亚山在我心中的分量也无法与她相比,无论她说出什么命令,我都会义无反顾的答应她,我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亚山教导我要‘信念坚定,持己严厉,锄强扶弱,明辨善恶’,可在爱情的魔咒下,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如同被操纵的傀儡那样跟着她,她走到哪儿,我就像狗一样跟到哪儿,看到她与别的男人欢声笑语,我的心宛若刀绞,我恨不得将那个男人的头拧下来。

随后,在她与特力德的领导下,我们通过传送卷轴,来到了北方的丛林外,在那儿,我,还有我们这些愚昧之徒,终于犯下了无可饶恕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