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中的灯火忽明忽暗,死水般的寂静笼罩了阿巴顿的会客厅,沉默的恶魔帝王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颚,用他那深邃的目光望了望仙德瑞拉。

仙德瑞拉似乎非常期待着他的回答,以至于她常年处变不惊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迹象——她长途跋涉的来到北方,不就是为了寻找这位神秘的堕落天神吗?

阿巴顿笑了一下,打破了沉默,他说:”多么令人惊讶的转折,仙德瑞拉小姐,我原本就在猜测你的身份。你有着人类的外表,可你确实是一位深藏不漏的恶魔;你一点儿都不碰我这儿的食物,我还以为你对我这儿粗鄙的饭菜提不起胃口呢。我早该想到了——你的外貌甚至比大部分的魅魔都要出众,因而你自然也是一位弃誓者。“

这是他们今晚第二次听到”弃誓者“这个名词了,即使是像史德利歌尔这样渊博的人,由于他不曾对恶魔的文化有过深入的了解,也并不理解这个名词所代表的含义,更无法猜透为什么这儿的居民在听见这个名词时,会露出那样震惊的神情。

阿巴顿指了指椅子,说:”看来咱们的聊天还要持续一会儿,为什么不坐下谈呢?你们也是,史德,耐古斯,你们不必那么拘谨。”

等客人们再次入座之后,阿巴顿又说:“我总是很乐意向那些与我谈得来的客人们介绍恶魔的风土人情,尤其是像你这样懵懵懂懂的女孩儿。”

仙德瑞拉真诚的朝他点头致谢。

阿巴顿继续说:“弃誓者——即使是在无比广阔的地狱中也是非常罕见的恶魔。事实上,我始终以为我们不应该贸然的将他们归类为恶魔。他们与诸神为敌——半点不错,这一点他们与我们目的一致,但归根结底,他们并不属于鄂加斯的造物,而是诞生于另一种神秘而古老的血脉。”

仙德瑞拉神情有些黯淡,她低声说:”被诅咒的血脉。“

阿巴顿嘴角上扬,他说:”别那么多抱怨,我美丽的小姐。多愁善感虽然能让你更加诱人,但并不能对我们的谈话有所帮助。“

他停顿片刻,又说:”我曾经花了上百年的时间,试图探明墨丘利的起源,可我始终没能找到她降生的任何线索,她和所有弃誓者一样,他们仿佛是凭空产生的,从时空的裂隙中突然的跌落在我们这个世界上,随后像碾碎虫子般摧毁他们所见到的的任何生物——包括倒霉的恶魔。

但有恶魔的学者推测——而且这个推测是建立在合理研究的基础之上的——弃誓者是诸神中的叛徒,是被亚山诅咒,被鄂加斯所诱惑的堕落者。这一推论完美的解释了一切:弃誓者对诸神的憎恨,他们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强大以及他们无比神秘的来历。

很快,这一推论伴随着北方对墨丘利崇拜的不断升温而广为流传,我相信就连南方的学者们都听到过墨丘利的传说,在那些传说中,他们将她描述为坠落凡间的某位神祗。我说的没错吧,史德。“

史德利歌尔连忙点头,说:”南方确实有这样的乡野传说。“

”撇开他们的强大、孤独、长寿、神秘这些特质,弃誓者区别于其他恶魔之处,就在于他们对于鲜血的渴望,以及建立在鲜血之上的那令人瞠目结舌的生命力。他们能够凭借鲜血在瞬间治愈致命的伤害,只要饮下第一滴血,就能保证他们几乎永生。他们比普通恶魔更加惧怕阳光,即使这阳光中没有亚山的祝福,他们也本能的对其感到畏惧。“

仙德瑞拉的手渐渐捏紧,阿巴顿的话让她显得担惊受怕,仿佛正忍受着刑罚的囚徒。

史德利歌尔担心起来,于是他鼓足勇气,将她的手握住,仙德瑞拉微微一颤,很快像溺水者一样,抓住了这救命的木筏。

阿巴顿说:”墨丘利是弃誓者吗?没错,她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为强大的怪物之一,也是北方最恐惧的噩梦。在最初的日子里,她来到这里,袭击了一个又一个村子,毁灭了一个又一个国家。她的吸血方式与众不同,她用一种奇妙的黑色火焰灼烧生物,被火焰吞噬的家伙,很快会消失无踪,他们的血肉经过她黑火的萃取,已经化为了她生命的精华。

耐古斯先生,我们曾经听到过这样的传言——三百多年前,来自南方的大批袭击者在北境的村庄中肆虐,行径举止与我们恶魔颇有相似之处。他们不慎打扰了墨丘利的休憩,于是全部沦为了墨丘利的猎物,被黑暗之火所吞噬。我相信你就是这些袭击者中的一员。”

耐古斯毫不犹豫,声音沙哑而果断,仿佛深怕泄露出一丝胆怯,他回答:“没错,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阿巴顿换了个姿势,身子前探,颇感兴趣的说:“你没有死,王储殿下——格利尔的血脉、你身上穿着的神器以及你迸发的勇气,保护了你免受黑火的吞噬。所以你被墨丘利转化了,你超越了**凡胎,超越了亚山以及鄂加斯的掌握,被同化成了墨丘利的同胞。

没错,弃誓者的诅咒能够传染,我的朋友们,这是如同沉睡在大海中的稀世珍珠那样罕见的诅咒,只有在极为稀少的人身上才能生效。”

仙德瑞拉同情的朝耐古斯望了一眼,可后者似乎并没有感到悲哀,反而毫不在乎的用爪子搔着痒。

史德利歌尔忽然问:“你曾经提到过,似乎弃誓者都有着超凡的美貌。正如同我身边的仙德瑞拉那样,难道你曾经见过墨丘利的模样吗?”

仙德瑞拉的手忽然一紧,似乎被史德利歌尔的问题扰乱了心神。

史德利歌尔的语气颇为微妙,似乎出于婉转的目的而隐藏了真正的问题,可阿巴顿却丝毫不体会他的苦心,他笑着说:“没错,弃誓者一个个儿都漂亮的不像话。墨丘利——在她身上的黑火闪过的一瞬间,透过那朦朦胧胧的浮光掠影,我曾经望见过她隐藏在火焰面纱之下那令人窒息的美。而你身旁这位不幸的祖先,原本也将成为一位出众的美男子——若不是因为他固执在阳光的曝晒下狂奔,以至于造成了无法修复的伤害,他一定会英俊的令人嫉妒,史德。”

史德利歌尔与仙德瑞拉同时向耐古斯投去了遗憾的眼神,可后者正忙着扯脸上那块黏着的烂皮肤,压根儿就不在乎他们在谈些什么。

史德利歌尔回忆起了耐古斯所讲述的事,他又问:”北方也存在着阳光?“

阿巴顿的语气充满可惜,他说:”在靠近龙翼城的地方,那些散布在原野中的农场中,一年之中会有半个月出现阳光,我想耐古斯王子恰好是在那样的日子踏入北方的。他真是非常、非常的不走运。“

耐古斯不可能没听到这些话,但他用最生硬的方式逃避着话锋,他只是在那儿无礼的扯着自己的皮肤、头发,或是烂疮。

阿巴顿理解他的苦衷,于是他转身对仙德瑞拉说:“你也是一位弃誓者,我说的没错吧,仙德瑞拉小姐。”

“没错,陛下,我和墨丘利是一样的。”

“你也是被墨丘利转化而来的吗?”

仙德瑞拉紧闭着嘴唇,流露出坚定的表情,仿佛在告诉这位帝王,她不会说出自己这段伤心事的——至少不会对阿巴顿开口。

“很好,我尊重你的自由,仙德瑞拉小姐。即使对长寿的恶魔来说,一生之中也很难见到货真价实的弃誓者。但我却在一天之内见到了两位,这样一来,我所知道的弃誓者数量已经达到了五位了。”

史德利歌尔好奇起来,他总是像海绵吸收水分一样渴望听到这些乡野传说,他热爱吟游诗人这一职业,因而他的耳朵会牢牢抓住一切令他感兴趣的传闻。

他问:“我能问问其余两位弃誓者是谁吗?”

阿巴顿指了指朝北方的窗户,史德情不自禁的往窗外瞧去,他身处无翼城堡的高处,从这儿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在那儿似乎是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地域——比这儿的黑暗更加幽深,让人感到万分恐怖。

阿巴顿说:“在那片黑暗之中,住着我曾经的盟友,也是我如今最大的敌人,令人头痛的黑暗之王,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的名字叫做巴拉那,我相信你听过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他也是弃誓者?“

”不折不扣的弃誓者,和墨丘利一样,他是堕落的天神。也是我见到过的最强大和狡猾的恶魔领主。他是我帝国边境上最大的隐患,如果不是他拖着我的后腿,我也许早就攻陷龙翼城的防线了。“

史德利歌尔觉得那片黑暗离这儿非常近,几乎就在离开无翼城堡外不足五公里的地方。

阿巴顿似乎能够料到诗人的心思,他说:“他用魔法创造的黑暗远在数百公里之外,可往往让人感觉近在眼前。他隐藏在这片黑暗之中,比闪电还要迅速,比寒风还难以预测。我迟早有一天会去收拾他的,但时机还未到来,史德。而且届时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史德利歌尔并不打算在此询问他的计划,只是恭顺的俯首听命。

当他抬起头时,发现阿巴顿正看着他,眼中满是无法看穿的嘲弄,呆了半响,他用充满笑意的语气说:“最后一位弃誓者,我从未见过,因为早在我还在地狱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统一了整个北方大陆,而当我来到这儿的时候,他却已经被自己的族人杀死了。你知道我在说谁吗?史德?”

不知怎么的,史德利歌尔的心沉了下去,在这刹那之间,他产生了莫名的宿命感,觉得命运仿佛黑洞一般,正在悄悄的将自己一点点儿吞噬。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人一脚踢中了嗓子,他说:“你是指史德利歌尔吗?陛下。”

在苍白的灯火中,阿巴顿发出了一阵长笑,诗人明白,恶魔帝王用这样的方式做出了毋庸置疑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