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驼着背的旅店老板,手拿着鱼油灯,在萤火虫般微弱微弱的灯光下,领着他们穿过狭小阴暗的走廊。

当他们踩在地板上的时候,脚底下的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诗人觉得整座旅店似乎都在摇晃,墙缝里传出老鼠的窃窃私语,从走廊上的门中探出许多窥探的眼睛,更多的时候,旅店的住客们只顾着闷头大睡,他们的呼噜如同远方河上的船号声。

房间里非常简陋,除了一张床、一个橱柜、一张桌子外,再没有其余的摆设。老板点燃了房间内其余的灯火,又将鱼油等留了下来,随后就将房间完全交给了他俩。

那张床非常小,宽大约只有一米三,在这种情况下,史德利歌尔自然打算展现自己的绅士风范,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睡在地上。”

仙德瑞拉并没有说什么。

史德利歌尔于是将背包展开,取出一张小毯子,整整齐齐的铺在地上。他将毯子铺在墙边,如果睡得不舒服,他还可以靠着墙坐着睡。

他先在毯子上坐下,将披风裹在身上。岑寂在旅馆中弥漫,但隐约可以听见屋外的寒风凛冽。旅馆的墙壁并不厚实,不足以抵御这地狱冰谷般的风魔。他望着头顶上那盏小小的灯,似乎可以藉此取暖。

仙德瑞拉并没有睡觉的打算,而是在房间里轻巧的来回踱步,似乎在想着心事。她走路时悄无声息,比幽灵还要宁静,比月亮还要悄然。在灯火的照耀下,她的影子在墙上翩翩起舞,一会儿变高,一会儿变矮,一会儿歪曲,一会儿笔直。

史德利歌尔笑着说:”你睡吧,仙德瑞拉,难道你在和我客气吗?“

仙德瑞拉忽然走近他,与他肩并肩的靠墙坐了下来。学着史德利歌尔的模样,她将披风罩在身前,朝史德利歌尔微笑了一笑,她说:”你知道我不怎么需要睡觉,王子,尤其是在黑暗中,我闭上眼睛,只会感到脑子里乱作一团。”

“那我们可以聊天,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说出来。聊着聊着,我们就会很快入睡了。”

仙德瑞拉望着诗人,而诗人也望着她。

忽然,她缓缓的将额头与诗人的额头相抵,史德利歌尔被她温柔的举动吓了一跳,可随后一股亲情般的温暖丛仙德瑞拉冰冷的额头上传了过来,这让诗人感到安心、舒适、同时感动的想哭。

他们就这样亲密无间的紧靠着,很快他们就发现根本没必要用两件披风,于是他们将彼此的披风合在了一起,两人像挤在一个被窝中一样贴在一块儿。他们不吭声,生怕一丝言语,就会打破这梦幻般的情景。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嘴唇贴在了一块儿。

诗人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依稀记得似乎是自己先亲的仙德瑞拉,但后者在同时也将嘴唇凑了过来,两人就像心灵相通一样,在同一个瞬间想到了同一个心思。

他们像纯洁的孩子那样吻了一会儿,彼此心满意足,觉得两人之间再也不会分开了,他们的关系已经牢不可破,就算云霄中的诸神和地狱中的恶魔同时作梗,使尽阴谋诡计想要拆散他们,他们也会坚定的守护着彼此,用生命去守护生命,用鲜血去洁净鲜血。

史德利歌尔想要开口说话,可当他先说出第一个字符的时候,仙德瑞拉已经抢先说:”我爱你,史德利歌尔。“

诗人笑着说:”真的吗?你现在的表现可太害羞了。我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仙德瑞拉似乎没听出来史德利歌尔语气中的玩笑意味,她真的与诗人靠的更近了,她的身子几乎都陷在了诗人的身体上,她轻声说:“这样呢?这样你感觉到了吗?”

诗人搂住仙德瑞拉,在一瞬之间,他听见了仙德瑞拉体内鲜血流动的声音,那是沸腾的热血,那仿佛滔天的巨浪,心脏如同巨大的战鼓声在涛声中擂擂作响,诗人察觉到——仙德瑞拉一定用了极大的努力,才遏制住了几乎决堤的情绪,勉强显露出些许克制和冷静。

诗人紧紧搂住仙德瑞拉,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体会到此刻的真实,而不是身处梦境中;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回报仙德瑞拉的温柔,而不至于让仙德瑞拉感觉不到他也同样深爱着她;仿佛这样,他才能不被自己心中同样翻滚的爱情所吞噬,从而让自己守住自己渐渐模糊的意识。

他说:“我也爱你,仙德瑞拉。”

“你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是的,但当时你不信。你当时以为那是我被你催眠时说出的胡话。”

仙德瑞拉笑了起来,她纤细的身子微微发颤,就像是任何陷入恋爱中的少女,她说:“难道现在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神智清醒的很。我可以轻易说出一千本我看过的书的名字,我可以轻易回忆起上百万中我听见过的声音,我可以轻易的说出你对我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从未像此刻那么清楚的知道我自己,我也从未像此刻那么清楚的接近我一生的幸福。”

此刻,任何担心、自卑、嫉妒、猜忌以及客套都是多余的了,他知道她爱着自己,而她也同样心知肚明,也许这样的爱早就萌芽,但只有在生死攸关的刹那才会真正绽放。从她肯牺牲性命拯救史德利歌尔那一刻开始,从他抱着昏迷不醒的仙德瑞拉哭泣的亲吻的那一刻开始,那曾经搁在两人之间的冰墙已经消融了。

而就在这家破旧而阴暗的旅店中,在地狱的日子才初现端倪的刹那,他们却产生了牢不可破的、患难与共的真情,他们的爱情才真正绽放出美妙的花朵。

仙德瑞拉又一次亲吻了他,她说:”我的王子,我身上冷吗?”

诗人说:“真冷。”可却比之前更用力的搂着她。

仙德瑞拉说:“感觉真奇怪,就像是和我弟弟搂在一块儿似的。”

“与自己的弟弟恋爱,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儿。”

”你想要挨揍吗?“

诗人说:“我想。”于是他再一次亲吻她,似乎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一样,而仙德瑞拉仿佛失了魂一般,别说动手揍人,她简直恨不得与诗人黏在一起。

亲吻之后,他们又本本分分的靠在了一块儿,连动都不想动,仿佛初坠爱河、而又懵懂无知的少男少女般患得患失,不敢稍有逾矩,他们很享受这纯净的感觉,这让他们的爱情充满超越现实的意义,充满了诗情画意,而不会马上堕落到庸俗而丑陋的深渊之中。

史德利歌尔说:“可以告诉我你的事情吗?仙德瑞拉?关于你,关于墨丘利,关于你们家乡的一切。”他一直不敢问她这个问题,但此刻他知道——仙德瑞拉不会拒绝自己。

仙德瑞拉一直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底,因为这是连她自己都不愿回忆起的往事。但当史德利歌尔待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觉得无尽的勇气从心中涌出,这足以让她面对一切绝望和恐惧。

她轻声说:“如果你还不困的话,史德,那就请你耐心听听我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