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那一场瘟疫杀死了阿瓦伦之乡的十分之一人口,夺去了大部分年幼的孩子的性命,并且成为了压垮乡民们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受够了!

他们自称为神的后裔,却要屈居在这贫瘠而遥远的穷乡僻壤,饱受自然的折磨、野兽的骚扰、晨间毒雾和山涧毒水的毒害,因此丧失了神族所拥有的一切特质和优势,与精灵相比,他们连长生不老都无法办到了。

阿瓦伦神族的骄傲不得不屈尊寄居在这样一个卑微的躯壳之中,这样的反差让人饱受煎熬,他们的信仰随时面临着崩溃,就像泛滥的洪水随时会引起吞噬万物的决堤一样。

随着时间的流逝,信仰变成了执念,执念引发了骄傲,骄傲坍缩成顽固,顽固退化成自卑,自卑沦落为哀叹,而哀叹最终在每个人心中炸裂开来。

他们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群可怜兮兮的,沉溺在往昔幻想中的、被放逐和抛弃的边缘人物——无论在天堂和凡间都是。

当哀叹成为疯狂,毁灭的转轮会将他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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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房间里照顾弟弟之外,其余的闲暇时间,仙德瑞拉依旧会与茉莉和牡丹待在一起。

牡丹神秘朝仙德瑞拉眨眨眼,她说:“我发明了新的法术,你们要不要见识见识?”

牡丹是三人中最调皮的家伙,仙德瑞拉则比两位同伴沉稳的多,茉莉恰好是两人的中合体,她既喜欢瞎搞,可又老是忧心忡忡。

牡丹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她这么问只是为了欣赏两位朋友脸上羡慕的表情,她们怎么能抑制住心中的好奇呢?

牡丹挥挥手,仙德瑞拉恍惚觉得在远方三百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魔法阵,随后这魔法阵就失去了踪迹,那儿依旧什么都没有。

牡丹笑着说:“这是我的灵能陷阱,我可以到处安放这些小东西,踩上它们的人会像陷入泥潭一样动作缓慢,而且最妙的是,谁都瞧不见这些陷阱。”

牡丹体内有稀奇古怪的魔力,可以引发种种奇迹,经过这些年所谓“坚忍”的修炼,她已经发明了许许多多类似的小把戏,而且大部分都是长老们一无所知的。他们不知道这三位学徒已经远远超过了神庙所能传授的一切,她们已经破茧而出,很快就要展翅翱翔,脱出他们所能掌控的范围了。

仙德瑞拉说:“真了不起,你没有告诉长老这些陷阱的事吗?我想他们肯定会因此而吓一大跳的。”

牡丹笑着说:“告诉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会因此而网开一面,让我直接通过周末的祭司考验吗?”

茉莉担忧的说:“我紧张的快要拉肚子了,老天,万一我没有通过可怎么办?到时候你们可不许笑话我。”

仙德瑞拉拍拍茉莉的肩膀说:“我都能通过,你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作为绝密的死党和小团体,仙德瑞拉早就将她所经历的考验告诉了她的伙伴们(这无疑是违规的),她们需要面临一位传教长老的意志考验,一位知识长老的历史考验,还有一位信仰长老的战斗考验,说不准这些考验会有多难,但仙德瑞拉坚信连十三岁的自己都能捱过去,两位十六岁的同伴自然毫无问题。

她们又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这才结束了午休。由于明天就要考试,所以茉莉与牡丹在今天下午有大量闲暇的时间,她们打算在突击一把,好好用功一整天,虽然这与她们的天性格格不入,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拿出孤注一掷的态度来。

仙德瑞拉回到自己的房内,发现弟弟又跑出去了。她皱起眉头,为这事儿而心烦意乱。

隆李斯特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谦恭有礼,从来不惹事,但他有时候却古怪的过头啦——以他所展现的音乐天才,他完全可以成为乡里的知名人物,女孩子会对他趋之若鹜,而男孩子都会把他当做好朋友,可他偏偏不打算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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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夜晚,当他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跑出房间,溜出庙门,前往森林独奏的时候,仙德瑞拉与她的两位朋友曾偷偷摸摸的跟着他。

她们亲耳听见了他手指流淌过竖琴时发出的天籁之音,亲眼目睹了森林中那些发光的蜘蛛、飞蛾、蝴蝶绕着他盘旋、河边的星光鲤鱼从水里探出头,津津有味的听着他的演奏,丛林中的野兽们也仿佛老牌顾客那样绕着他慵懒的恹恹欲睡。

茉莉说:“你弟弟简直是天神下凡,仙德瑞拉,我听得都快流口水啦。”

牡丹说:“他有女朋友了吗?你可以把我介绍给他,我想他不会介意一两岁的差异的。”

仙德瑞拉扭住牡丹的小鼻子,凶巴巴的说:“不许打他的主意,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牡丹轻声笑了起来,她鼻子被捏住,用怪里怪气的声音说:“你这个大·变·态!你喜欢自己的弟弟!”

仙德瑞拉脸上发烧,正想要好好教训她,但这时茉莉也大声鼓噪起来,她俩声音太响,仙德瑞拉惊觉隆李斯特似乎乱了心神,手指的动作有些紊乱。于是她赶紧拉着两位朋友,如同被发觉的偷·窥·狂那样仓皇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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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他显然又出去演奏了。

但最近乡里有些烦心事,几年前已经被控制住的古怪瘟疫又现出了一丝死而复生的迹象,据传说又死了好几个乡民——全是大人,没有小孩儿。乡民们人心惶惶,不少人最近几天都到寺庙中与长老们神秘的攀谈着什么。

仙德瑞拉目睹过这疾病发作时的惨状,她的父母就是这疾病的受害者——他们先后患病,一个死了之后,另一个立即被感染,他们从眼角、鼻孔、嘴边留下黑乎乎的血,浑身剧烈颤抖,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说着渎神的胡话,最终难逃死亡的命运。

奇怪的是,虽然在父母患病的时候,她与隆李斯特始终待在双亲的身边,不曾有片刻分离,可她们并没有被传染,这让仙德瑞拉在悲伤之余感到了些许困惑——不是说这疾病对小孩子会造成更加严重的伤害吗?

事实上,事后想起来,她从没有亲眼目睹任何小孩儿罹患这样的疾病。和这次一样,惊慌失措的大人们到神庙中与长老详谈之后,陆续几天之内,最年幼的孩子们渐渐消失,而疾病也渐渐得到了控制。

大人们说,他们是在晚上染病,第二天清晨就死去的,他们发病比大人更加迅速,连抢救的余地都没有。

大人们带着悲痛欲绝的神情,将这些孩子的尸体火化,可最终连葬礼都没有举行。

他们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他们在世上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隆李斯特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外出弹琴,万一他得了病,那一切可就来不及了。

正在仙德瑞拉打定主意要出去找他时,隆李斯特浑身颤抖的回来了,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可怜兮兮的神情,仙德瑞拉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仙德瑞拉搂住他轻声说:”这些日子别出去了,外面又爆发了那种可怕的瘟疫啦。“

隆李斯特紧紧拉住仙德瑞拉的手,他是如此的紧张,以至于他的指甲深深陷入了仙德瑞拉的皮肤里。

他说:”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赶快离开阿瓦伦神庙,离开这座森林,有多远就跑多远,永远不要回来。“

仙德瑞拉吓坏了,她扶着弟弟坐倒在墙角,握住他的手,与他靠在一块儿,她问:”你别胡说,你怎么会死?“

隆李斯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他一直是一个孤僻的孩子,令人不可理喻,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仙德瑞拉。

他的内心似乎一直饱受折磨,阴魂不散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他为什么不对自己说出真心话呢?仙德瑞拉在当时无法理解。

但不久之后,她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知道了弟弟才是她的守护者,世界上最坚忍的人,是上苍赐予她的恩赐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