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长老的声音从火堆旁传来,他说:“我想我们还有些时间,勇敢的隆李斯特,请允许我对你的勇敢和高贵的灵魂表示崇高的敬意。若不是这该死的瘟疫,要不是诸神的命令,我宁愿牺牲我自己,也不会做出这样卑劣的事情。”

隆李斯特平静的回答:“只要你信守诺言,幽鬼的愤怒就会平息。”

“不,不会平息的。被亚山处死的命运让她的怒火永无止境。我们迄今为止不得不烧死了近一百位幼儿,才勉强遏制住了她在我们体内肆虐的冲动。”

“你不了解她,长老,你根本不知道幽鬼的诅咒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话让周围陷入了如同坟墓般寂静,过了一会儿,长老说:“你到底是谁?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隆李斯特笑着说:“我是听到的。”

“听到?用耳朵吗?“

”是的,用耳朵听到的。我的听觉天生比平常人好使一些,所以我能听到许多别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在我母亲患病的时候,我听到从她的病躯中传来了低声的呢喃,那个呢喃对我说出了一切。在今后的岁月里,她不停的在向我诉说着一切,与我分享着她的心路历程。“

至高长老似乎在努力消化隆李斯特的话,他问:“那个声音说了些什么?”

“它的名字——墨丘利,它的来历——因为追求自由而被陷害的天神,它正在做的事情——让亚山曾经最宠爱的神民接受折磨,它将来的打算——在这儿找一位能让她感到满意的化身。”

他的话在人群中激起了轩然大波,周围的人们议论纷纷,在这样纷杂的话语声中,至高长老又问:“她找的化身是谁?难道是你吗?”

隆李斯特摇摇头说:“她只能寄宿在不纯净的灵魂之上,她无法感染纯洁的孩子。她假借神谕的声音,诱骗你们犯下了屠杀儿童的罪行,看着你们一步步在罪恶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她感到非常快乐。”

至高长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吼声,他大嚷道:“住口!你这是满口胡说。”

“她为了让你们以为收获了成效,于是每当你们犯下罪行,她就会暂时收手,于是你们开始变得热衷于此。一旦有风吹草动,你们就忙不迭的将孩子们送入火葬场,就像是找到新玩具一样乐此不疲。

与此同时,她也深深感到了不耐,她知道她的化身就在你们中间,只要你们接受了她的诅咒,并且顽强的存活下来,瘟疫就会终止,一切都将回复原状。可在她几百次的尝试中,始终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生存。”

至高长老浑身颤抖,用力的按住太阳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年,他用嘶哑的嗓子问:“那你为什么不说出一切?为什么不向我说出事实?”

”墨丘利告诉我这不管用,你们已经犯下了人世间最暴虐的罪行——以你们信仰的名义——于是你们变得麻木和愚昧,偏听偏信而且心胸狠毒,一旦我向你们说出真相,你们不会相信,反而会因此而杀死我,防止事情败露。“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一旦烧死了你,幽鬼的愤怒就会平息?你在撒谎,你这个可恶的骗子,满嘴荒唐的恶魔,你是多么的恶毒啊,你这条毒蛇。你此刻为了活命,竟然想要编造出这样耸人听闻的假话!我不相信你!我们这儿没人会相信你!”

隆李斯特似乎在享受着死亡前最后的时光,他看着周围瑟瑟发抖的人群,用愉悦的语气说:“墨丘利是这么答应我的,她说:她突然产生了预感,如果我牺牲自己,她将借此而找到在凡间的归宿。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让我成为柴火的原因,老家伙。我能在临死前看见你们绝望的表情,这让我至少觉得——自己的死亡不可避免,但你们从今以后也不会好过了。”

至高长老、周围那些看着的长老以及其余那些侍僧和村民们,他们的嘴里忽然爆发出了最恶毒的咒骂,最肮脏的诅咒,他们的眼神变得如同豺狼虎豹,甚至比最卑鄙的罪犯还要恶心。

至高长老气喘吁吁的尖声说:“你以为你会这么容易的死了?不!不!隆李斯特,你必须为你的言行付出代价——你的姐姐,那位美丽的仙德瑞拉·仙树,还有她那两位同伴,你以为她们能够安然无恙吗?她们今后的遭遇会比你遭受的折磨要惨烈无数倍!我会将她们光着身子,拉出去当成牲口游街,让全村所有的男人像猛兽一样上她们;我会切掉她们的手指,挖掉她们的眼睛,割掉她们的舌头,只留下一双耳朵,我会告诉她们——之所以她们今天会有这样的遭遇,全是由于仙德瑞拉那自作聪明的弟弟,那位伶牙俐齿的隆李斯特所造成的。”

就在他得意洋洋的宣泄自己心中魔鬼般的主意的时候,隆李斯特身旁的病患忽然发出一阵惨叫,伴随着他浑身抽搐,黑血如同瀑布一样从他身体流出,很快他就消失在了这可怕的黑色泥潭中。

至高长老欢呼了一声,庞大的身躯走了上去,他气昏了头,并没有点燃周围的木柴,而是直接将一桶油浇在了隆李斯特的身上,随后将火把重重击打在了隆李斯特的胸口。

仙德瑞拉在他下手的一瞬间就想要施展移形换位,可至高长老胖大的身躯却阻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无法看见隆李斯特,因此晚了半拍,可怕的火焰在顷刻间吞噬了她的弟弟,但隆李斯特却在火焰中看见了仙德瑞拉,眼中满是欣慰和担忧。

仙德瑞拉发出惨叫,如雷霆闪电般将长剑刺入了至高长老的胸膛,这位目瞪口呆的罪魁祸首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已经被仙德瑞拉干净利落的杀死。

可一切已经太晚了,她没法扑灭隆李斯特身上的火焰。于是她将隆李斯特紧紧抱在了怀里,徒劳的用躯体试图压灭火焰。

恍惚中,她感觉到一个黑暗的影子笼罩了自己,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但她仅仅如同在欣赏马戏团的动物般遥望,并不打算做任何事情。

仙德瑞拉感到茉莉也扑了上来,她将自己与弟弟压在地上,抱着她们不停的翻滚。

在她们身前,牡丹用利刃与陷阱阻挡着汹涌而来的长老与乡民们,她身上受了许多伤,可她却半步不退。

这时,仙德瑞拉看到眼前的那团黑影开始雀跃的燃烧起来,幽鬼的影子绕着茉莉不停打转,似乎欣喜若狂,因而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茉莉被幽鬼所笼罩,她发出惨叫,她死命挣扎,她大声哭泣,可这些都无济于事,幽鬼正在飞快的侵蚀着她的灵魂,她的身躯,她的存在。

仙德瑞拉似乎能听见幽鬼的声音,她在贪婪的喊着:“啊!一位凶手,一位神族,一位少女,一位天才,一位丧失了勇气,却又肯为别人牺牲的高贵的灵魂,我找到你了,我的女孩儿,我找到你了。”

茉莉很快就停止了反抗,那团黑色的火焰与她融为一体。就在仙德瑞拉愣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她被乡民的利刃刺穿了心脏,她看见自己的弟弟被斧子砍去了头颅。

牡丹浑身浴血,倒在她们的不远处,气喘吁吁,眼神中满是绝望。

仙德瑞拉听见自己的胸口泊泊留着鲜血,她的目光越来越涣散,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在一片寂静中,她听见了鬼怪般的风声刮过了山谷。

无数幽鬼的影子凭空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背后,无数团黑色的火焰吞噬了阿瓦伦的罪人们,伴随着幽鬼疯狂的笑声,伴随着罪人们声嘶力竭的惨叫声,血腥的屠杀在瞬间开始,又在瞬间结束。

茉莉,墨丘利,幽鬼,或是无论什么鬼东西,站立在了仙德瑞拉眼前。

她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对她说:“你会活下去吗?仙德瑞拉,让我们试试看吧。”

她隐约觉得,那有些像茉莉的声音。

她感到黑色的火焰笼罩了她的全身,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她的身体在不住的下沉——在黑暗的水里下沉,她以为那就是死亡。

可其实并非如此。

——————

史德利歌尔感到怀里的女孩儿抖个不停,似乎在无声的哭泣,这让他手足无措,顷刻间想不到任何办法来安慰她。

但仙德瑞拉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她用虚弱的声音说:”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埋在泥土中。等我从坟墓中爬出来,已经变成了这样令人厌恶的怪物。我看见了身旁躺着一根木头,另一侧有另一根木头,上面都有牡丹的字迹:她大概以为我和我弟弟都死了,所以将我们埋了起来。”

“那牡丹呢?”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我不知道有多久,大概至少有五、六百年的时间,甚至更久,阿瓦伦之乡已经彻底毁灭了。她将我埋葬的时候还活着,可现在几乎一定也死了——只有一种可能性让她还活在世界上,她也成了和我一样的怪物,用这儿的话来说,她也是一位弃誓者。”

“所以茉莉就是墨丘利?那你怎么会来到这儿的呢?”

仙德瑞拉笑了一声,说:”我的弟弟死了。可我总感觉他还活着,我觉得他的灵魂在我眼前乱晃,一路指引我走出山谷,来到市镇上。我抢了一套衣服,逐渐发现了自己喜欢喝血的毛病,以及害怕阳光的事实。我还听从海上来的商人说:他们在遥远的大陆上听到过幽鬼的传说。我反正没地方去,于是我就这么一路渡过海洋,来到了这里。“

她抬起头,用那双美得不像话的红色眸子盯着史德利歌尔说:”我第一眼看见你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嗯,这个男孩真是英俊动人,让人垂涎三尺?“

他这恬不知耻的话让仙德瑞拉狠狠捏了他一把,史德利歌尔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惹得仙德瑞拉格格发笑。

笑声止歇,仙德瑞拉坐正了身子,眼角闪着泪光,可她的脸上却带着仿佛无法抹去的微笑。

她说:”当我喝下第一滴血的时候,我埋葬了我的过去,我以为自己从此成了嗜血的行尸走肉,也许注定要孤独的永远存在下去。“

她握住史德利歌尔的手,她冰冷而柔软的小手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坚定、令人宽慰的沉稳以及直达内心的力量。

她说:”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当你微笑着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才真正从坟墓中复苏,我弟弟的阴魂不再纠缠着我,他生前最后的影像终于从我眼前烟消云散了,我会不惜一切的留在你身边,史德利歌尔,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再感到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