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幻觉,但诗人真的感到有某种神秘的声音离开了芦苇的尸体,毫不犹豫的飞向冰冷的夜空。毫无疑问,她知道该往哪儿走,灵魂总能够穿越位面,到达它的归宿之地。

剩余的四位女巫开始替芦苇哀悼,脸上的愁容,嘴唇的轻颤,肩膀的抖动,呢喃的祝词,她们知道这不过是短暂的别离,但依旧为同伴的离去而伤心。

史德利歌尔许下了诺言,他应该带着这些女巫一同冒险吗?她们需要长时间的休息,彻底摆脱红色蛆虫所造成的精神创伤,也就是说,她们在普利莫蒂姆的探险到此结束了。

但把她们留在这儿,显然也并非上策。诸神的迷宫非常危险,以她们现在的状况,一头凶暴狼就足以让她们全数遇难。

他不置一词,在一旁看着她们,拼了命的想着主意,但却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嘶哑的声音,遥远,低沉,嗡嗡作响,宛若狮吼,声音说:“永远不要做出无法兑现的承诺,凡人,不要让泛滥的同情心带给你愧疚感。”

是血魔的人格,听起来,他显然也不太好受,诗人猜测,他糟糕的情绪显然能够影响到这头野兽。

诗人暗暗想:我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关心。

血魔不屑的说:“总有一天,我会将你撕碎的,取回我应得的一切,取回这具身躯。但你的冒险非常有趣,比我以往的经历有趣的多,我不介意继续观看下去。现在,听听我的建议吧,凡人。”

诗人想:谢谢你,血魔。

血魔说:“将手伸进你的背囊,在背囊的最底部,你会找到一张传送的卷轴,这是切尔斯赠予你的临别礼物,你还记得吗?”

诗人顷刻间想起了一切,他急忙将卷轴翻了出来,仔细看了看,卷轴依旧卷成一团,保存完好。

“你知道这卷轴的目的地吗?凡人?以你的脑袋瓜,应该不难想象。”

诗人在心中笑了起来,他想:梦幻城堡,血魔,你可真是慷慨。

血魔回答:“那城堡的品味令人作呕,它不应该是我这样的恶魔住的地方,我更喜欢古旧的城堡,古板的灰墙,监狱般的窗户,阴森森的石像鬼布满墙头,尖锐的塔顶直刺入黑夜。在我眼里,克萝贝丽丝的城堡简直是座庸俗的妓·院。总有一天,我会造一座更有格调的城堡。”

诗人看了看卷轴,说:“这卷轴能将她们全带进去,这是一个群体传送的卷轴,切尔斯真是位不折不扣的先知。”

血魔说:“你与莱昂待了整整一年半时间,复制这样一张卷轴,对你而言并不困难,对吗?虽然我对那座城堡不感兴趣,但也许将来你会想要回到那里,我看得出来,仙德瑞拉挺喜欢那儿的。”

莱昂确实指导过诗人制作卷轴和法杖的技艺,诗人的听觉在这方面帮了大忙,他从行囊中取出相应的材料,仔细的将卷轴上的咒语誊写了一遍,并用自己的魔力将复制的卷轴封印住。

最关键的诀窍在于,誊写不能出错,连一笔一划都不能走形。这一点非常困难,卷轴上的墨水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的,可以操纵魔法元素,因而当动笔时,不仅仅是照本宣科,而是与精准感知魔法元素的过程。正如以往一样,诗人是通过听觉完成准确无误的誊写的。

血魔不发一言,看着诗人满头大汗的完成了他的工作。他说:“现在,保留一张卷轴,留给你自己。我们将来也许还用得着。接下来的部分可能比较麻烦,你必须割破自己的手腕,挤出整整一羊皮袋的鲜血。。。。。。”

女巫们瞪大眼睛,看着史德利歌尔的手腕泊泊流血,血液流入一个硕大的羊皮袋中,足足有一升那么多。

诗人想:看着自己的鲜血往外流,真是让人心痛难忍。难道这也是血魔的心里在作祟吗?

血魔说:”闭嘴,若不是你愚蠢的承诺,我们大可不必忍受这样的煎熬。在树林东北方一里之外,有一只凶暴的麋鹿,等你忙完这儿的事之后,你必须将它的血喝得一滴不剩,你听见了吗?“

诗人滑稽的想:你还真是唠叨啊,血魔。

血魔嘟囔着什么,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还嘴。

诗人用治疗术愈合了伤口,将羊皮袋递给了女巫们,女巫们面面相觑,满眼困惑,梧桐问:”吾爱,你为何要这样自残躯体?“

诗人露出安慰的微笑,说:”和你们的巫术一样,这是我的法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现在,请听我说,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住,如果记不住,请用笔记录下来。“

女巫们用诚惶诚恐的态度端正坐好,梧桐捡起一片平坦光滑的大树叶,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只鹰羽笔。

诗人将切尔斯赠予的卷轴递给她们说:“这张卷轴,能将你们所有人带到某个地方,也许你们曾经去过类似的地方,所以请不要惊讶,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请毫不犹豫的照我说的做。”

女巫们异口同声的说:“当然,拉比克。”

血魔已经将一切告诉了诗人,诗人仅仅需要转述,他说:“在那里,你们会看见一座月光照耀的冷杉林,顺着冷杉林的小径,穿过一片草地,你们会看见一座小山。”

女巫们的表情有些像喝醉了酒的醉鬼,眼神中有些不解,又似乎若有所思。那是相当遥远的记忆,她们在北境磨难的起始,虽说令人难忘,但她们仅仅只留下也模糊的印象。

“有些时候,那座小山中会出现满是财宝的洞穴,但此刻,你们仅仅会看见一座残酷而固执的石墙。请将我的血液滴一滴,千万不要多,在石墙上,石墙会向你们敞开,将你们带入另一个广阔的异度空间。”

梧桐不安的笑了起来,她说:“我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呢?吾爱。有些像是几百年前的。。。。”

诗人说:“那个空间之中,有一座漂亮至极的城堡,城堡的大门此时已经紧锁,但我的鲜血将会令其打开,你们走入城堡中,将你们四人的鲜血融入我的鲜血中,全部洒在城堡大厅正中的巨型雕像上。从此以后,你们就成了城堡的客人,获得了随意进出那个空间的权利。你们可以在以后将其余五位同伴一起带入这城堡中,她们也必须将鲜血倒入我的鲜血,祭祀那座雕像,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海棠表情惊恐,看着诗人,就像看着地狱的妖怪。她声音发紧,轻声说:“拉比克先生,请不要开玩笑啦,你所描述的有些像。。。。。。”

诗人笑着说:“那不过是个巧合而已,事实上,近年来所有著名的建筑师,艺术风格都极为相近。他们已经过了创新的年纪啦,只要坐享其成,便可以财源滚滚。替我建造那座城堡的人简直是个骗子,一个偷窃旁人创意的家伙,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种精致小巧的贵族风格,而喜欢更加粗犷阴暗的旧式风格。但我相信你们会喜欢的,那座城堡如今已空无一人,你们完全可以把自己当做那座城堡的主人。相信我,那座城堡极为安全,就算恶魔领主也无法轻易侵入那里。”

说着,他在羊皮袋上施了个法术,随后握住梧桐的手,隔着面罩,在她脸颊旁轻轻一吻。

梧桐满脸通红,一瞬间,她仿佛又变成了以往那个规规矩矩的少女法师。

诗人说:“你们愿意相信我吗?女士们?”

所有女巫同时发出悦耳的笑声,她们站起身,围住诗人,紧紧将他拥抱在当中,将面孔亲热的贴在诗人头上,仿佛诗人是倍受崇拜的神祗一样。

血魔嘲弄道:“这个时代真不公平,真正有功劳的人,往往只能看着别人邀功请赏。”

史德利歌尔想:算啦,血魔,我们俩还分什么彼此?

梧桐走到他面前,深情的望着他说:”至少,在分别之前,让我看看你的脸吧,拉比克。“

史德利歌尔犹豫片刻,掀起面罩,稍稍拍了拍脸颊,重新让皮肤接触空气的感觉好极了,清冽,爽快,让人流连。

所有女巫都发出尖叫声,似乎对诗人的面貌深感惊喜,梧桐的手紧紧捏住胸口,她懊恼的说:”该死,我应该趁你不备的时候硬来的,我们现在还有些时间,拉比克,我想我们还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快活。“

诗人哈哈大笑,赶快将自己的鲜血滴在卷轴之上,卷轴发出光芒,像朵花一样绽放开来,女巫们急忙站在一块儿,恋恋不舍的看着诗人。诗人离开卷轴的法术范围,朝她们笑着挥手道别,女巫们脸上满是泪水,尖叫着向他呼喊着临别赠言。随着一道光芒直冲天际,女巫们从普利莫蒂姆的空间消失了。

——————

梧桐睁开眼睛,四周是黑暗的国度,她看着眼前月光照耀的冷杉林,听见头顶传来巨翼扇动的声音,一只乌鸦的叫声直入云霄,除此之外,一片寂静,似乎万物都已陷入沉睡。

月季勉强露出笑容,她说:”拉比克说的一点儿不错。“

梧桐想:是我的幻觉吗?我总觉得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她不愿意多想,开始领着同伴们迈步前行,穿过小径,打开石墙,来到一片光线明媚的草地,望见如梦如幻的城堡。

这一切都如同巨浪般冲刷着她的脑海,让她的记忆之墙摇摇欲坠,她咬紧牙关,克服心中的恐惧,不顾同伴们发抖的声音,一股脑的走入了城堡。

没错,一切都和克萝贝丽丝的城堡一模一样,那个遥远的噩梦,那改变一切的陷阱,那迷惑人心的咒语,那些男人饿狼般的眼神。

一切都在重演吗?拉比克是恶魔派来的讨债人吗?

她浑身颤抖,恐惧如电流般在神经中乱窜,但她竭力克服自己退缩的念头,走到雕像之前,对同伴们说:”你们的血液,快点。“

月季吓得眼泪汪汪,她想起了那个曾经无助的少女,在这座空荡荡的城堡中无休止的呻·吟哀嚎,那莫大的苦难,从此以后扭曲的命运。

梧桐坚定的说:”相信拉比克,他早就可以杀死我们,但他没有。还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呢?“

梧桐说服了她们,她们将血液与诗人的血液融合在了一块儿,倒在了雕像上。

突然间,她们感觉到了城堡中的一切!每一层楼面,每一座房间,地下的密室,密室之下的黑暗空间。她们突然对这座城堡的了如指掌,她们清楚的知道,这座城堡中空无一人,克萝贝丽丝已经离开了这里。

枫叶抬起头,感动的说:”他说的一点儿没错,现在,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时打开一个返回万千狱门森林的传送门。“

三百年了,她们终于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来到了她们曾经命运的起点。在这儿,她们遭受了厄运,接受了血的洗礼,换取恶魔的力量,从此脱胎换骨,与过去彻底诀别。

海棠忽然说:”拉比克,他与我们的相遇绝不是偶然,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要救我们,为什么会将我们带回到这里?“

梧桐低头沉思,说:”在普利莫蒂姆中,当我们被红色蛆虫所制造的恶魔幻影折磨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头红色的狮子,它走到我面前,吞噬了我眼前的恶魔,我由此恢复了神智。那头红色狮子,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月季啊了一声,拍着脑袋,叫道:”说的没错,红色狮子!在三百年前,当我们在这座城堡的病**痛苦哀叫的时候,我的梦境中,也有这样一只红色的狮子,你们还记得吗?姐妹们,那只狮子。。。。。“

正是如此,红色狮子,那个咀嚼她们灵魂的恶魔,自从她们成为另外恶魔的祭品之后,那只狮子就从她们的梦里消失了,而且再没有出现过,直至今日。

所有女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们抬起头,望着那座雕像,发现那座雕像上,浮现出了一行简短的字:

”很抱歉,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很久很久以前,是我(或者是我的某个前世)累你们受罪了。女士们,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并允许我竭力弥补我的过失。

一位自称为拉比克的法师敬上。“

一时之间,梧桐觉得有些晕眩,那是拉比克在临走前对羊皮袋上施展的法术效果,她问她的姐妹:”我是在做梦吗?“

月季哭着笑了起来,她说:”也许吧,一个古怪的梦,整整三百年的梦,最终,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命运带着我们兜了个大圈,姐妹们,命运在轮回。“

她们相互拥抱,泣不成声,声音中却满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