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赛尔感到头顶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攀爬,她抬起头,试图找到跟踪她们的猎手,但树冠连成繁茂的拱顶,连月亮的光华也无法穿透,她瞧了半天,什么都没有看见。

西德尼说着埋怨的话,大意是指责韩赛尔不应该突发奇想的冲进传送门,让他们陷入这样庞大的看不到尽头的迷宫,而林格瑞在一旁沉默不语,瞧她的脸色,似乎也有些心事。

韩赛尔只想冷笑。

早在进入地下城之前,她就已经彻底想通了。她们一个也跑不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自命不凡的西德尼,还是背弃诺言的懦夫拉比克,还是现在暗暗生气的林格瑞,她们全都会死在这里。

她在刹那间洞悉了一切——西德尼并不厉害,至少远不如他自以为的那样厉害,正相反,他此刻的自信会让他早早丧命的。当他遇到挫折之后,他会以惊人的速度崩溃,沉浸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重的忧郁中,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这滑稽场面,这会让她心情大好,至少在临死之前,她能看一场好戏。

而林格瑞呢?她也许比西德尼强大许多,但在这座迷宫内,她依旧像微不足道的小动物,一只随时会被碾死的虱子。她曾经对自己表现出友善和真诚,而且至今依旧没有放弃自己,对此,韩赛尔必须深表感激,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她这番好意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她也许能延缓他们的死亡,但不会太久。

拉比克?无论他是拉比克还是特力德,韩赛尔几乎已经将他忘记了。一个连自己誓言都不遵守的人,一个连自己昔日情史都不愿意承认的人,一个在敌人面前临阵脱逃的人,愿他在地狱安息吧,韩赛尔可不愿浪费最后的时间想念他。

她之所以跳下传送门,只不过想在临死前独自待一会儿,周围的人让她感到厌烦,而她不愿意再被他们当做累赘了。

她花了一辈子依附旁人,像是别人的附属品、装饰品、玩物、陪衬,甚至是一件工具。她与别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足以让她失去方向,足以让她忘记自我。是时候在最后的时刻享受独处的时光了,至少在死前,她能够得到真正的宁静,放声大哭,厉声咒骂,无拘无束。

但这样的愿望此刻也已经被剥夺。她依旧是那个弱小、无用的累赘,处处受同伴照顾的害群之马。

西德尼疲倦极了,他叹气说:“如果拉比克在这儿,我们至少不愁吃喝,而且还能有房子住。虽然他在战斗上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他对我们的冒险帮助很大。”

林格瑞说:“我看不出你在任何方面能比拉比克更有用,圣骑士,事实上,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了。”

西德尼想要发火,但他在最后关头忍住了脾气,他明白现在与同伴争吵毫无意义,与其浪费精力,不如表现出他广阔的胸怀和涵养。他捏紧剑柄,看了林格瑞一眼,并不回话。

林格瑞又说:”你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光彩到哪儿去了呢?圣骑士?还有你那大的吓人力气,快的看不清的速度,断水截鸿的剑法呢?那些难道全是我眼花看错了吗?“

西德尼哼了一声,终于开口回嘴:”省省力气吧,女士,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我不会将力气花在吵嘴上的。“

林格瑞鄙夷的笑了起来:”看不出你还是位政治家?虚张声势的圣骑士。之前在洞穴中,你可比现在凶猛十倍。我当时可真的吓怕了,如果你现在有那时气势的一半,我可只能乖乖挨骂听话啦。你的气势到哪儿去了?难道在刚刚的战斗中,你的那玩意儿给怪物咬掉了吗?“

西德尼怒骂一声,抽出长剑,掠过夜空,指着林格瑞的鼻子,剑尖在月光下寒光闪烁,像是捕食者冷血的目光,他大声喊道:“我不介意让你尝点苦头,异端妖女,如果这样能让你消停一会儿的话。”

林格瑞仰天大笑,她说:”你看,我还在想你的伪装能够坚持多久。你依旧不过是个小毛头,西德尼,如果说到装腔作势,拉比克比你强一百倍。如果你想表现的像那么回事儿,你可得好好管管自己的脾气。“

西德尼一时茫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林格瑞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说:”我之所以和你们呆在一块儿,就是因为我摸不清你们的底细如何。我总觉得那个法师深藏不露,极不好惹,当你们两人在洞穴争吵的时候,我巴不得你们两人大打出手,我能摸摸底,知道你们到底身手如何。但拉比克的涵养好的惊人,这倒让我不知该怎么办了。但现在,你,西德尼,自吹自擂的圣骑士,在盛怒之下拔剑,你的速度可比乌龟蜗牛快不了多少。我知道你的能耐啦,婊·子·养的伪君子,我有十足十的把握能把你的内脏掏空!“

西德尼怒发冲冠,他摆好架势,想要呼唤身上那莫名的神力,他一直以为那是他在战斗中觉醒的才能,在危险面前,他的力量和速度会爆发出来,他的长剑上会出现火光和音波,更会变得锋锐无匹。他早已忘记那是拉比克施展的法术了,但现在,当他再度召唤它们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格瑞伸出长长的舌头,她丑陋而消瘦的脸,紊乱而干枯的头发,浑身上下如毒蛇般扭动的锁链,这一切让她比地狱的恶魔还要令人恐惧。她说:”我要你们所有人都感受我曾经的痛苦,和你们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我不得不装出令人作呕的亲切,现在是还债的时刻啦,花花公子!“

西德尼一剑朝她脸上刺来,她惊喜的叫了一声,就像是逗弄小孩儿一样喊道:”好快的剑啊,你可真了不起,我的心肝宝贝儿,快的差点儿把妈妈的心脏吓跳出来。“

西德尼暴跳如雷,他手中长剑灵活的如同灵猫,不停变化着虚实,攻向林格瑞身体各处,但她丝毫不觉得吃力,随手用锁链挡开他所有的招式。他急躁极了,卯足全力用长剑直取她的脖子,她锁链一卷,将西德尼的长剑牢牢锁住,同时一根锁链勒住西德尼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

西德尼满脸通红,一时喘不过气来,他脖子上的肌肉不停挣扎,脸上的青筋凸显出来,眼睛翻白,拼命挥舞着手脚。但他的抵抗毫无意义,林格瑞的锁链将他举离地面,她残忍的说:”是时候让我饱餐一顿啦。“

锁链哗啦哗啦响起,刺破西德尼的盔甲,向他的肚子进军。

韩赛尔突然说:”你不是林格瑞。“

林格瑞扭过头看着她,眼睛仿佛毒蛇般贪婪而丑恶,她问:”你说什么?小·婊·子,如果你再多说一句话,我会把你的嘴撕烂。“

韩赛尔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不是林格瑞,虽然你长得像她,但你的内在与她不一样。林格瑞在哪儿?你把她关起来了吗?“

林格瑞微微抽搐起来,她的脸部开始变形,舌头忽伸忽缩,骨骼格格作响,她吃力的喊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这个狡猾的贱·货!我好不容易才。。。出来,可你。。。。又叫醒了她!我要杀死她!然后再杀死你。”

韩赛尔意识到:林格瑞是个精神分裂者,是个食人疯子,和那些精神病院中可怕的食人狂一样,她显然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与他们一同旅行时,她表现出来的温柔和善良绝非伪装,而此刻狂暴邪恶的她则是她身躯内隐藏的另一个人格。

她喊道:“放她出来,让她和我们见面!”

林格瑞的脑海中似乎在进行另一场激烈的斗争,她的锁链软绵绵的掉落在地上,西德尼心惊胆颤的高呼一声,从她的锁链中脱困。他看着眼前饱受内心折磨的女怪物,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非但不上前攻击,反而一步步朝后退去。

韩赛尔在心中冷笑,她想:看吧,这就是你的本性,西德尼,你和最初的那个你相比毫无变化。你弱小的令人同情,你脆弱的一碰就倒,你不过是被梦境蒙蔽的蠢货,一旦梦醒,你会加倍的绝望。

林格瑞开始放声大哭,边哭边放声尖叫,她脸上的浓妆被她的泪水和鼻涕冲散,更显得诡异恐怖,她喊:“我本应该第一个杀了你!我要杀死你们所有人!我要让你们尝尝我尝过的痛苦!”随后,她发出另一种声音,一种可怜兮兮的哭泣声,她喊:“别这样!你忘了体贴的拉比克先生了吗?他如此信任你,他是第一个愿意聆听你故事的人!你忘了韩赛尔小姐的饼干了吗?你不是一直渴望有人烤热乎乎的饼干给你吗?“

她哭的更加凄惨了,她尖锐的声音刺破长空,直入云霄,在黑夜中久久回荡不绝,过了很久很久,她渐渐恢复了平静,双手垂落在地,弯着脑袋,长发如同斗篷般遮住了整个身体。

韩赛尔觉得周围雾气浓重,冷的难以忍受,这是林格瑞造成的吗?还是从迷宫外渗透进来的寒冷?

林格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嘶哑着嗓子说:”对不起,韩赛尔小姐,我没法控制我自己。“

韩赛尔毫不畏惧的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她说:”该抱歉的人是我,亚山有安抚神经的神术,但我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格瑞感动的笑了起来,说:”你不怕我再发疯吗?韩赛尔小姐。我连自己都没法相信呢。”

韩赛尔轻声说:“如果被你杀死,也许是我更好的归宿,走吧,林格瑞,我们走到哪儿算哪儿。”

话音刚落,她突然听见一个孩童娇嫩的嗓音喊道:“这边!快!有怪物被你们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