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走的越远,诗人就越发感到不对劲儿。

这儿的寂静显然是人为制造出来的,虽然什么都听不见,但诗人却能感受到充斥在空气中的魔法漩涡。毫无疑问,这是诺崇造成的寂静立场,他释放出大量的魔力,将山洞中一切的声音压制住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诗人走了大约一百米,回过身,施展出大地之主的法术,霎时间,从地面升起一面厚重的墙壁,将洞穴之外的一切与洞穴中的幽暗隔绝,即使是死亡骑士,要破坏这样的石墙,势必要冒着令洞穴崩塌的风险,诗人觉得他们不会如此莽撞。五分钟后,他们也许会有所察觉,随后打算绕着山脚赶到对面,从那边往这儿探查,但这连绵陡峭的山峰覆盖了几公里的范围,如果他们要绕路,至少需要几个小时。

诗人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所以他们不能跟着他,他也打算保护韩赛尔平安,如果情势的发展不那么令人绝望的话,他甚至不打算让她施展瞬移术,与自己一同冒这样的险。

他看了看身上的静电连接,闪着蓝光的细线透过石墙,依旧搭在他身上,稳定、欢腾、象征着希望和光明。

在蓝光照耀下,诗人见到了寂静力场的来源。在墙壁上点缀着大量血迹,血迹上散发出奇妙的魔力,吸收了周遭的声音。

诺崇流了很多血,几乎将身体内的血流干了。

诗人开始奔跑。

穿过地面锋锐的乱石,诗人在某个凹陷处找到了诺崇。他的情况惨不忍睹,几乎被巴拉森撕成了零碎的肉块,只有他的头颅还连在躯体上,一只胳膊也勉强留了下来,其余的部分,已经难以辨别了。

但即便如此,诺崇依旧活着,即便身处在巨大的痛苦中,诗人看出,他还能保持清醒。

诺崇笑了笑,似乎认出了诗人,他用唯一能动的手指朝诗人隔空一点,蓝色的光辉从诗人身上冒出。

诗人意识到,在两年前的酒馆搏杀中,他曾经对自己使用过这样的法术。诗人担心起来,想:他为什么要袭击我?他认为我是敌人吗?

当蓝色光辉消散的时候,诗人并没有感到疼痛,但他已经无法出声,手臂无力,像是与诺崇签订了和平协议一般。与此同时,诺崇的话语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请不要惊慌,史德利歌尔,这是一个名叫遗言的法术。我相信见到我这幅惨样,你已经明白我施展这个法术的用意了。”

诗人无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啊,我是多么希望在临死前清静清静啊,所以请不要怪我无礼,这几乎是一个可怜的老人期盼了一辈子的隆重时刻了。“

诗人想要握住诺崇的手,但却找不到握手的地方,他突然无比同情这位冷酷的奥法战士,他理应得到更体面的结局,而非此刻残酷的下场。

诺崇继续说:“我将我要说的话全都凝聚在这个法术中,我当了一辈子的沉默术士,用这样不吵不闹的方式交待遗言最恰当不过了。听好,史德利歌尔,安静的听好。

我非常感激卡尔,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终生的导师,因为他几乎拯救了我的一生。但我必须承认,受他的指使,我成了一个满手沾满鲜血的人,一个卑鄙无耻的暗杀者,一个丧尽天良的屠夫。我所做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所能够承受的底线,远远超出了家国大义的借口。但同时,我所得到的一切幸福和快乐也非我理所应得的,那远在我的期盼之上,是卡尔将这些赐予了我,所以,在我的审判来临之际,我依旧衷心祝福他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你也和我一样,史德利歌尔,从卡尔对我所说的计划来看,你将要犯下的罪孽,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的。但请放心,无论怎样,我和卡尔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我们是共犯,是同谋,是格利尔王国、甚至是整个人类历史上最恶毒的罪犯。让那些伪君子和伪善者见鬼去吧,我们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根本不用理会那些家伙会怎么说。

我没有预料到这儿还有如此可怕的家伙,卡尔上次到来的时候,情况并没有如此糟糕。我在之前与吞噬法力者的战斗中耗尽了法力,因而无法与那个怪物——它似乎叫巴拉森——相抗衡,我此刻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吗?

阿兹瑞斯拿到了圣者遗物,他此刻正在与巴拉森苦苦作战。卡尔也许弄错了什么,圣者遗物并没有立即发挥作用,阿兹瑞斯的生命也即将完结,如果他死了,格利尔王国将失去希望,我们将无法抵抗阿巴顿的侵略和屠杀。

你必须救救阿兹瑞斯,史德利歌尔,他刚刚离开这儿不久,他的生命还有几个小时,但在他的寿命终结之前,他就会被巴拉森杀死。如果他状况良好,如果他不是如此虚弱,我相信他是能够战胜巴拉森的,但此刻他已经办不到了。

你无须与巴拉森正面迎敌,除非你拥有恶魔领主般强壮的躯体,或者天神般的魔力,否则任何人都会被它撞得粉身碎骨。你要帮阿兹瑞斯争取时间,让他静下心来,体会圣者遗物中的神力,让他的精神与力量彻底与神器相融合,只有这样,他才能重新振作起来,才能获得真正无以伦比的力量,那是亚山的降魔之力,那是太阳般光辉耀眼的光芒。

我快要死了,但我却能清楚的意识到——心灵的力量,史德利歌尔,是引发神迹的关键。

我知道这无比困难,但现在你是唯一的希望了。

在我漫长的生命中,有无数的人曾经称呼我为国家的英雄,他们给我加上种种头衔,试图让我享受无上的光荣,但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被黑暗和愧疚所折磨。我潜行在黑暗中,杀死了难以尽数的人,这些人当中有忠厚的神职人员,有虔诚的牧师,有善良的女孩儿,甚至还有罪犯的遗孤,每当在黑暗无声的夜晚醒来,我就会想起他们的眼神,这让我感觉自己无止境的朝沉寂的地狱堕落。

我从未让聆听我的受害者说出遗言,因而我必须让自己也陷入沉默,只有这样,才勉强算的上公平,你不这样认为吗?

你知道我现在怎么想我自己吗?

我比大部分人都聪明,我身经百战,体内充满强大的力量,我比格利尔王国最强大的战士还要勇猛,比最快的骏马还要迅速。

但我知道,我并非人们口中所称颂的英雄,远远不是。

你知道真正的英雄是什么吗?史德利歌尔。

当你拨开眼前的迷雾,找到前进的方向;当你身处痛苦之中,却依旧勇往直前;当你扪心自问,却始终无愧于心;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能够用清澈的心灵来面对一切的时候。

那就是我心中真正的英雄。

你无需强大、聪慧、敏捷,只要你忠于自己的内心,并且坚韧不变的走完自己的一生,你就是英雄。

是的,心灵的力量,明白吗?心灵的力量。

而很遗憾,我没有做到这一点,实话实说吧,史德利歌尔,我是在愧疚折磨中死去的,但我罪该万死,这是我理应的结局。

现在,史德利歌尔,我请求你杀死我吧,结束我的痛苦吧,结束我罪孽的生命吧,然后,继承我的遗志,完成你认准的使命吧。”

诺崇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周遭的寂静在顷刻间消失了。

诺崇支离破碎的身体依旧躺在原地,静静的望着史德利歌尔,史德利歌尔发觉自己能够说话了,但他选择依旧保持沉默。

他发现诺崇的眼中充满着笑意。

史德利歌尔抽出长剑,对准诺崇的心脏。在黑暗之中,诗人的长剑发出金色的光芒,如此清晰耀眼,如此动人心魄。

诺崇的目光突然变得惊讶无比,凝聚在炎阳之剑上,再也无法挪开。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但诗人能听到他体内的鲜血在发出这样的声音——

”辉耀。“

诗人忽然明白了一切,他想起卡尔和凯西斯曾经将圣者遗物带回格利尔王国,随后诗人再没有听别人提起过它,连它的相关记载都没有,就好像它已经淹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又或者从凡间消失,回归了天堂一般。

但它没有。

他笑着想:真是天大的讽刺,经过如此漫长的旅程,我们要找的东西,竟然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他说:”你准备好了吗?诺崇先生。“

诺崇恢复了平静,鲜血不再涌动,他看了看诗人,示意他不要留情。

长剑刺入心脏的瞬间,诺崇鲜血化作漩涡,从炎阳之剑上掠过,朝诗人身上涌去,在转瞬即逝之间,诗人仿佛见到诺崇的一生在自己的眼前闪过,而且深深印入他的脑海中,再也无法忘却。

在那无法驱散的死寂之中,诗人感受到了一个鲜活的灵魂,一个火热的灵魂,一个毫不畏惧的灵魂。

诗人跪在地上,朝诺崇的尸体默默祈祷,在心底暗想:”你说你自己并非英雄,诺崇先生,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但管他呢?我们的路还没走完,不是么?“

他站起身,将炎阳之剑紧紧捏在手上,他意识到剑上的神力几乎沸腾,如果他不加抑制,他也许会像太阳那样燃烧起来,放射出照耀天际的光辉。

他想:阿兹瑞斯先生,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

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巴拉森身上的血液在流出,半神受伤不轻,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无法逃脱诗人的掌握了。

阿兹瑞斯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圣者遗物跌落在远方,他无法碰到它。

他走出洞穴,呼唤血魔的力量,真正的史德利歌尔回应了他的呼唤,倏忽间,诗人觉得四肢百骸中充满着无法阻挡的魔鬼之力。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丝毫不觉得难受,正相反,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他感觉无比美妙。

世界已经改变了,太阳不再对恶魔产生威胁,在无边的阳光中,诗人的身影化作一道红色雷霆,朝巴拉森的方向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