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那以那样艰难的状态跑到一棵树边,气喘吁吁,几乎寸步难行。这让四周的敌人欣喜若狂,死亡骑士们宛若重装的死神般向他发起冲刺,手中黝黑的巨剑宛若长枪,脚下的战马犹嗜血的野兽。

巴拉那向一旁闪躲,几位死亡骑士射出弩弓,箭矢在空中炸裂,散出大网,朝巴拉那当头罩下。巴拉那抬头瞧了瞧飞来的网,脚下似乎有一丝慌乱,这片刻的犹豫让他被大网罩住。巴拉那惋惜的叫出声来,在网中苦苦挣扎,似乎身陷绝境。

诗人却觉得,他在那一瞬间故意放慢了脚步,与他之前的速度相比,那个时刻,他的速度宛若陷入泥沙中慢的令人抓狂。

死亡骑士们分散阵形,从四面八方朝他包围上来,手中巨剑在空中划过,仿佛一道黑色的瀑布。巴拉那惨叫一声,在网中试图躲避,但无情的利刃划破了他的身体,将他的手臂干净利落的砍了下来。

见到这场景的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庆声,胜利的果实已在眼前,只要斩掉恶魔领主的头颅,他们将成为这场伟大战役的赢家,成为千古传诵的英雄,成为杀死恶魔领主的功臣——或者,至少是传说的见证者。

但黑色巨剑的下一轮猛攻落了空,巴拉那陡然生出神力,撕碎了用钢丝织成的网,如同丧家之犬般逃了出来。也许是他昏了头,他居然没有朝克莱巴克的方向开溜,反而像迷路一般冲入了大军的包围中。

有人喊道:“他已经快死了!”这在人群中掀起一片喧闹,他们吵嚷着朝巴拉那的方向挤了过去,场面一时混乱至极,如果他们不能亲手斩下暗夜帝王的头颅,获得阿巴顿至高无上的奖赏,至少每个人都想要在最后时刻目睹巴拉那的死亡,这将是值得铭记一辈子的光荣。

突然之间,诗人隐约听出某些异样,那是一种不详的征兆,就像坟墓上盘旋的乌鸦那样令人不安——以巴拉那为圆心,寂静在扩散。他们不久之前还叫得震天响,可此刻却仿佛失去了嗓子,仿佛被诺崇施加了诅咒,仿佛陷入了不幸的睡眠,仿佛他们在顷刻间失去了某种最珍贵的东西。

那正是他们的生命啊。

人们尚未察觉,饿狼已经真正张开了獠牙。这些无知的猎物们,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了无法返回家乡的祭品。

前方有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第二个人也立即发声,但他们的声音骤然消失,而第三个人又开始惨叫了。很快惨叫声连成一片,在一秒钟内从军队这一头蹿到了末尾。这场景极为荒谬,就仿佛惨叫声在四处传染,而且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伴随着叫声的起伏,人们不停的倒下,但战士们根本没看清敌人的影子。似乎这些人动作过大,以至于发生意外,自行扭断了自己的脖子。

死亡骑士们瞧出了端倪,他们排成整齐的阵形,巨剑如同闸门一样挡住了敌人行进的方向,他们的防守如此严密,连苍蝇都会被这样的防御斩成肉泥。

巴拉那现出身影,仿佛一股黑色的暴风般绕过死亡骑士们的防御,在同时撞断了死亡骑士们坚固的巨剑。士兵们惊讶的发现,他身上的伤痕已经不见了,他的手臂完好无损,他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上许多,他嘴角带着畅快的微笑,尖锐的牙齿呈现出可怖的猩红。他喊道:“多么美味啊,这些士兵。你们沸腾的热血是最好的食物,多谢款待,多谢你们的热情好客。”

他重重落在地上,摁倒一个食人巨妖,一拳杂碎了他的脑袋,鲜血涌出,仿佛有意识的忠仆般追赶着他,而他早已不在原地。在三十米之外的某个地精突然远远飞出,撞在山上,血肉模糊。而当人们扭头争相观看这惨景时,远处又喷涌出令人惊骇的血之喷泉。

士兵们已经懒得计算死了多少人了,但原先站满整个草地的大军,此刻已经显得稀稀拉拉,隐然有崩溃的迹象。但他们心中依旧抱着希望,因为在某些时候,巴拉那会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断胳膊断腿,几乎穷途末路,用万分惊恐的目光看着敌人,随后又开始下一轮逃亡。

这让他们心中存着侥幸,他们深信敌人败局已定,此时负隅顽抗,呈困兽之斗的态势,只要他们再加把劲儿,不世功名唾手可得。死亡骑士们排成精准的阵形,剑法仿佛锋锐的旋风,同时弩弓齐射,遍布天际。即使巴拉那左躲右闪,但也免不了中箭倒地,但他一个打滚,立即展开狂奔,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他的伤势已经复原了。

巴拉那偶尔会停留,在那个时候,血液化作漩涡,化作泉涌,宛若情人般笼罩在他身上,现在人们看清楚了,血液在治愈他,以肉眼清晰可见的速度。史德利歌尔知道这样的感觉,他曾经被鲜血治愈,和巴拉那的状态毫无差别。

诗人想要大喊,想要提醒他们快些撤离,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将全部死在这里,死在这恐怖的黑色迷雾之中,但他发不出声音,血魔将他的躯体牢牢控制住,诗人能感觉到血魔身上也在发抖,他显然也被巴拉那的强大而震慑。

当巴拉那再度启动身躯的时候,诗人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看不清巴拉那的动作了,仿佛一股从天宇落下的黑色雨云降落战场,闪电在人群中肆虐,血雨汇成河流,惨叫声在风中消散,而生命在死亡的漩涡中挣扎。这是一场屠戮的洪流,这是一场血腥的狂风,巴拉那以最狂暴的姿态展现出弃誓者真正可怖的一面,死亡骑士或是兽人,食人巨妖或是地精,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仿佛成了渺小的雏雀,成了脆弱的猎物。

等战士们回过神来,他们几乎陷入绝境,也许已经无法逃脱了,巴拉那似乎根本就不在这儿,但他又无处不在,他能够预知所有人行动的路线,他能够察觉到最隐秘的行动,他能够看穿突发奇想的急智,他能够从各个方向截杀逃走的人。

最重要的是,巴拉那的体力似乎无穷无尽——每一次的杀戮都能让他宛若新生一般。血魔的力量,黑暗的力量,它们在巴拉那身上交织在一起,顷刻间让他脱胎换骨,成为了无法阻挡的死亡传递者。

诗人绝望的对血魔说:“放开我吧,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什么都做不了。”他曾经以为墨丘利或阿巴顿是最可怕的恶魔,耐萨基和阿兹瑞安是最出色的战士,蝮蛇与维萨吉是最绝望的灾难,巴拉森和血魔拥有世上最快的速度,但此时此刻,就在这场疯狂的屠杀面前,史德利歌尔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在这黑暗的边缘,巴拉那正在超越一切。

场上还剩下大约两万多人,但他们的溃败已经不可避免,他们完全放弃了抵抗的念头,死亡骑士们呼喊着催促战马,食人巨妖们迈开大步,地精们抱头鼠窜,而兽人们再也顾不得骄傲,这是一场理所应当的逃亡,当面临天威般的灾难时,除此之外,诗人想不出有什么更妥善的举措了。

逃吧,诗人想,尽量逃,将今天的事宣扬出去,让阿巴顿放弃击败巴拉那的念头。只要在黑夜之中,夜魔王是无敌的,就像大地震裂、火山爆发、山洪奔腾、狂风肆虐一样,巴拉那无可阻挡,他夺取生命就像踩过草丛般轻松写意。

但巴拉那可没打算让他们逃走。

那些死去的人,忽然间站了起来,他们的皮肤变得僵硬,他们长出利爪,嘴角长出尖牙,佝偻着腰,眼睛开始充血。史德利歌尔认得这些怪物,那是食尸鬼,是坟地中以尸体作为食物的不死者。他们环顾四周,发现任何生者,发出痛苦的喊叫,如同疯狗般猛冲过去,咬上他们的咽喉,开始他们转生之后的第一场盛宴。

在死去的人之中,大约有一万多人被巴拉那转化成了这幅模样。

巴拉那大笑着说:“很抱歉,很抱歉,这是我无法抑制的副作用。似乎只要被我吸过血之后,总会出现这样令人沮丧的状况。以往这样的情况要在几天之后发作,但不知为何,今天发作的有些太快了。”

这陡然的变化彻底断送了逃跑者的希望。

巴拉那依旧在追击,食尸鬼挡住了逃跑的路线,没有人能够活下来,这一点,史德利歌尔终于无比确信了。

在杀死最后一个死亡骑士之后,战场上尸横遍野,阿巴顿的远征军全军覆没,以无比凄惨的姿态死在了巴拉那独自一人的手上。

连那些死而复生的食尸鬼,也很快被巴拉那毫不留情的杀死,他这么做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怜悯的表情,但他却毫不犹豫。

他连看都不看诗人一眼,他的身躯渐渐恢复正常,他的心跳声又再一次传到诗人的耳朵里,他仰天大笑了几声,声音中却满是哀伤,牵上躲在远处的骡子,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向了克莱巴克。

史德利歌尔闭上眼睛,绝望的心想:原来对他而言,我们大张旗鼓的远征不过是一场笑话。他为什么要弹奏《苍蝇的盛宴》?诗人原本不解,但此刻再无任何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