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利歌尔突然产生了某种预感,那是一种濒死的预感。

他觉得远方的巴拉那顷刻间成了沉寂而危险的火山,随时会爆发出吞噬一切的熔岩。

随后巴拉那消失了。

史德利歌尔觉得自己看见巴拉那的身影宛如雷电,从他身旁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能够击中敌人,但当他想要刺出长剑时,胸口猛然被砸中。

他整个人飞天而起,尚未落地,觉得有人掐住他的喉咙,用近乎山岩塌方的力量将诗人砸在草地上,诗人感到自己的脑袋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四周的大地接连开裂,他听见自己在大声惨叫,那是垂死动物般的哀鸣。

巴拉那捏住诗人的脖子,将诗人拉了起来,他说:“你没有机会了,血魔。你太专注于其他把戏——魔法、陷阱、阴谋,这些东西会让你软弱,让你无法专注战斗。”

史德利歌尔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已经裂开了,鲜血止不住的在颅内泊泊作响,如果他没有获得血魔的体质,刚刚那一击就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巴拉那说:“结束了,血魔!”他的利爪挖破诗人的胸腔,紧紧盯着诗人的心脏,盯着心脏周围密集的血管。

不知是由于慈悲,还是因为激动,他犹豫了片刻,在这个瞬间,史德利歌尔在身上施展的连环触发术生效,层层荆棘将史德利歌尔与巴拉那缠绕起来,让两人仿佛被包裹在牢笼之中。

这异象让巴拉那有些吃惊,他往四周打量,似乎在怀疑诗人还有什么把戏。他想要退后,但史德利歌尔牢牢抓住他的手臂,双脚被地面的树根缠绕,将巴拉那固定在原地。

随后,史德利歌尔举起炎阳之剑,指向苍穹的乌云。几乎在眨眼间,一道仿佛天火般的阳光照耀下来,将诗人与巴拉那笼罩在其中,巴拉那发出痛苦而震怒的吼叫,身体开始焚烧,皮肤化作了飞扬的灰烬。

这阳光曾经杀死了死灵飞龙维萨吉,长时间的照射,也一定能杀死巴拉那。

他大吼道:“你疯了吗?你也会死在阳光之下!”他想要甩开史德利歌尔,但诗人的力气大的异乎寻常,一时竟能与他抗衡。

史德利歌尔虚弱的笑着说:“是我赢了,巴拉那!”

一枚箭矢如雷霆般飞了过来,正中巴拉那的额头,巴拉那身子冰冻,感到衰弱至极。史德利歌尔哈哈大笑,说:“继续,继续!”他剧烈咳嗽,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但他开心极了,因为他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巴拉那死死盯住史德利歌尔,他感到随着自己伤势的加重,诗人的力量正在压倒他,他抽出雷神之锤,砸在诗人肋部,几乎将诗人的身躯断成两截,但史德利歌尔却丝毫不松手,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们都已经受了致命伤。

巴拉那还想要继续挥击,但从远处树林的方向下起了一场箭雨,无数箭矢精准的射入巴拉那身体各处,不曾命中诗人的一片衣角,巴拉那**般的扭动,但他无法挣脱史德利歌尔的束缚。

阳光依旧在倾泻而下,箭雨如同暴风般刺入身躯,渐渐的,巴拉那意识到自己会死。在这个时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解脱了。

他从对阿巴顿的仇恨与嫉妒中解脱,从为夏朵尔的爱慕和哀伤中解脱,从永世的诅咒与处心积虑的复仇中解脱,他觉得自己以前的生命是多么荒唐,多么不堪忍受。

他张大嘴巴,抬起头,望着天堂的火焰,大声说:“拿去吧,史德利歌尔,把我的灵魂拿去吧,只要你能活下去的话。”

史德利歌尔喊道:“很难说,我觉得自己也快被烧成灰啦。”

他们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巴拉那抱住史德利歌尔,觉得那是他的弟弟或儿子,史德利歌尔也觉得自己回到了母亲身边,令人沉醉的亲情刹那间充斥心底。

巴拉那闭上眼睛,身体渐渐在阳光中凋零。他在黑夜中待的时间太久了,降魔之光的直接照射对他而言是灭顶之灾。他在诗人耳边说:“逃离阿巴顿,即使你得到我的力量,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即使现在,我也根本捉摸不透他。”

阳光戛然而止,巴拉那已经不见,史德利歌尔躺倒在地,浑身几乎被太阳烧成焦炭。

他吸收了巴拉那的灵魂,刹那间理解了他的一生,他的初衷,他的动机,他的感情。但巴拉那死于阳光之下,史德利歌尔并没有机会吸收他的鲜血。

他虽然取胜,但他也活不成了。

在弥留之际,他听到崔西斯匆忙的脚步声从树林那边传来,她惊慌失措,喘气声中带着哭音。

史德利歌尔突然觉得遗憾至极,为什么在自己死的时候,身旁的人,不是仙德瑞拉呢?

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的颅骨终于碎开,大脑被血液充斥,腰部与躯体断开,心脏骤然停止跳动。

永恒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

————

死亡的感觉并不好,但也说不上多么难过,史德利歌尔没有感到什么灵魂剥离或者天堂之光,当然也没见到地狱裂开缝隙将他吞没。那就是纯粹的黑暗,以及零零碎碎、模糊不清的言语。

但他很快被连声的鸟啼唤醒。

鸟啼声之外,他还听见了马车轮子转动的声音,碾过随时,哗啦哗啦作响。他的身体感到轻微的震动,起起伏伏,颇扰人清梦。

他猜自己大概没死,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他见到自己躺在一辆运输货物的马车上,身旁坐着一个留着长长白发的年轻人,他这护士当得十分不尽责,此刻正舒舒服服的打着瞌睡。

那是亚巴顿·黑翼。

诗人想:该死,我以为在地狱里总能清净些了。

他又望望马车的另一头,德尔古拉盘膝而坐,也正在装模作样的冥想。他穿着红色的盔甲,红色的长剑横在膝盖前,身子一动不动,仿佛马车的颠簸对他毫无影响。

紧贴着他坐着的是蕾贝卡,她正在一旁拧着毛巾,模样有些憔悴,眼神中满是担忧。

史德利歌尔打算说话,但努力半天,只挤出一句儿“嗯哼”,但蕾贝卡一下子蹦跳起来,摔了一跤,柔软的身体恰好压在诗人的脑袋上。她吓得尖叫一声,连忙扶住诗人,从他身上爬开,惊喜的大喊:“他醒过来了!”

他们瞬间围了上来,三个脑袋凑在诗人眼前,黑翼高兴的说:“赞美我的无光之盾吧!赞美我的死亡缠绕吧!我奇迹般的异能救活了史德利歌尔。此次远征,我的功劳仅次于他。”

德尔古拉故作镇静的说:“他本来就死不了。他怀里的那个发臭的奶酪才是救命的关键。要不是它偶然摔入他嘴里,等你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入土为安了。”

发臭的奶酪?那是阿兹瑞斯给我的东西。那玩意儿能救命吗?没错,他似乎确实这么说过,但在此之前,诗人一直保持着谨慎的怀疑。

蕾贝卡兴奋的庆贺起来,在诗人脸上吻了吻,又与德尔古拉与亚巴顿·黑翼热烈拥抱,史德利歌尔凝聚精神,勉强出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德尔古拉说:“你击败了巴拉那。”

“这我知道。”

“崔西斯将你的尸体带了回来,她哭的快发疯了,蕾贝卡也是。但蕾贝卡在整理你尸体的时候,将你口袋里的奶酪失手塞入了你的喉咙,那玩意儿如同浓痰般恶心,而且顷刻间融化了。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重塑了你的身体,治愈了那些足以让你死十次的重伤。”

德尔古拉的比喻让诗人胃里翻滚,他又问:“你的那些子民呢?”

“他们是你的子民,血魔大人。”

“他们人呢?”

“他们好得很,事实上,他们已经解散了。”

史德利歌尔觉得头疼起来,他问:“解散了?”

“你完全不用担心,他们一个个儿都闲不住,而且这么一大群人实在太显眼,于是我让他们自由行动,半年之后,在西西莉亚森林汇合,那儿似乎有一处挺不错的地下城,我们打算去那儿碰碰运气。”

“他们不会被人欺负吧。”

德尔古拉欢畅的笑了起来,他说:“他们有的是钱,有的是力气,而且现在找回了信念,他们可是血魔的信徒,大人,只要他们认真起来,他们可不会比贵族们逊色。”

史德利歌尔深深吸了口气,既觉得放心,又觉得自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德尔古拉说:“崔西斯本来也想跟来,但她似乎嘟囔着什么‘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反正是一些令人困惑的话,于是她决定留在镇魂城。那儿现在乱成了一锅粥,贵族们正与凡人居民们僵持不下,她认为那儿现在离不开她。”

诗人点点头,说:“她会没事的。”

德尔古拉又说:“哦,那位弃誓者,它自称是你的祖先耐古斯,它让我替它说声抱歉,它必须留在希瑞身边保护她,它还说自己今后会去找你。”

史德利歌尔笑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身处在一幕荒谬的戏剧中,一切正在迈向大团圆般的无聊终点。

他问:”那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德尔古拉耸耸肩,他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只是有某种预感,我觉得我应该跟着你,也许你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史德利歌尔突然有些迷茫,他朝马车侧面望去,发现一匹红马,一匹绿马和一匹黑马正在一旁悠闲的跑着。

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征兆吗?史德利歌尔懒得多想,因为他决定先好好睡一觉,再去考虑今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