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不乐,欲回。忽闻乐声盈耳,帝审之,乃中原之乐。移时,见百姓数十,牵羊担酒,歌乐声喧,香烟霭霭,和气融融,来迎圣驾。帝传圣旨,宣十数个老人问曰:“卿等乃中原之人否。”皆曰:“然。”帝曰:“何至于此。”老人曰:“昔日炀帝兵败,乃于此者娚骨成山。臣等乃重伤者也,后活者,因辽人不杀,另建此城,号曰思乡城。”帝谓敬德曰:“朕若征辽事毕,必将此百姓还乡,兼移载骨殖,往中原葬之。”今登州至文喜县,沿海至家远近即是也。众父老曰:“臣等乃中原之人也,既见中原本主,何无一礼待之,请陛下入思乡城内。”帝欲往,敬德曰:“不可,恐辽兵知,有祸。”帝曰:“无碍。”百姓引入思乡城来。方到城中,敬德曰:“恐有兵来。”言未尽,忽闻金鼓喧天。有人奏曰:“莫离支领兵围了城也。”帝领兵上城。

  

  有守御寨英公升帐,怪帝不至,遂问众将曰:“今天子将鄂国公往看白玉山,到今未回,吾想必遭辽兵所困。诸将等。谁敢探其消息。”言未尽,一将素袍莹铠,虎气飘飘,立于帐下,叉手遂言:“告元帅。薛仁贵愿往。”英公大喜,此功若建,不索我荐,你自能见帝。复唤仁贵曰:“公要兵多少,求自愿者去。”仁贵试问,应声五百人出,却是义军。元帅与令箭一只:“尔见帝何处受困,便来勾兵,吾准备等尔。”仁贵得令箭,出寨,前至绿水,望东岸有兵看舡憹。仁贵高叫:“舡憹奔西岸,我奉元帅令来探天子消息。”五百人棹舡憹着西岸,急令兵摆渡,未及过得,辽兵东来,把住东岸。仁贵立于憹上,拈弓箭在手,有三百步远,射弓箭,箭不空,辽兵无敢停立。憹着岸,五百人随仁贵上岸来对阵。辽将出马曰:“我乃渤海人天继鹏也。”问:“唐将何人。”仁贵道:“活捉此贼,必知帝消息。”不曾打话,战一合,把天继鹏生擒之,撇在阵前,着剑尖按住前心:“我不杀你,好生道俺皇帝驾在何处。”那汉言无数句,使仁贵叫苦不迭。道:“来的迟了也。救皇帝驾不得,今被莫离支困你天子于思乡城。此处城小,不禁此围,比及将军到,城必破了。”仁贵不杀天继鹏,令引路。使众兵守把东岸,单马奔思乡城。

  

  太宗上城,见辽兵甚大。与敬德曰:“此祸安免。”敬德曰:“不假兵将之力,难出此城。元帅又不知,臣当下城过阵勾兵去。”帝曰:“卿老矣。焉同榆窠园之勇。”敬德对曰:“臣虽年迈,辽兵尚若婴孩,愿陛下无虑。”言讫,结束了下城,左右开门,提鞭稍马,纵马飞上吊桥,叫阵开着,教太宗立于团楼上,视见敬德之勇。叹曰:“老人之威不减。”敬德虽入辽阵,未能得出。忽见阵势分开,一骑马杀将入来,迎见来者一人,素袍莹铠,赤马繁缨。敬德迎见,乃问:“来者唐将何人也。”仁贵高叫:“总管。吾乃绛州义军薛仁贵。”敬德曰:“何来。”仁贵曰:“奉元帅将令,来探皇帝消息。”敬德道:“今番这功又是你,更休言,随我入城见帝去来。这里须无张士贵,教君臣两个相见则个。”敬德令仁贵在前,他在后,复撞辽阵。仁贵横戟于鞍,取弓箭在手,左右发一箭,射辽兵堕马,纷纭无数,射的二百步之外,马不停蹄。敬德曰:“吾当年少,也本会这般本事,不用长戟,只凭弓箭。”开条斋巷,二人直到思乡城下。

  

  时帝忧敬德不能出阵,忽见白衣在前,皂袍在后,两骑马直叩城来。敬德扬声高叫:“陛下。城上开门,今有唐将特来保驾。”仁贵问敬德曰:“城上有帝否。”敬德曰:“有。”仁贵下马,躬身山呼万岁。帝视之,白衣将军,大声叫曰:“昔日梦中所见,正是此人。”帝大喜,道:“一个应梦将军来也。”帝问:“卿姓氏。”仁贵奏曰:“臣乃绛州义军薛仁贵也。臣得元帅令箭,只来探车驾何往。若知端的,便当勾军。臣若上城见帝,恐违元帅令。”帝曰:“不妨。”仁贵曰:“臣为兵卒,未为天子宣,只知将军令,便索勾兵去。”绰戟在手,上马辞鄂国公,撞阵复回。帝曰:“贤将也。左右开门。”敬德入城。

  

  仁贵渡绿水就兵来,见元帅具言前事。英公令大小诸将起兵十万,奔思乡城来救驾。过绿水,正行,遇辽兵一阵。有一辽将出马,使偃月刀,自言:“吾乃莫离支弟葛全武,愿求唐将出马。”英公欲问,仁贵出马,不打话,战不到数合,辽将力怯,望阵便走,仁贵赶,那汉便取标鎗在手,望仁贵便标,鞍上闪过,那汉只道标鎗中,拨马来取,仁贵在阵中,生擒猛虎将,不用戟搠,舒两只手,就马挟过来。英公已下诸将睁目而望,撇于阵前,取戟在手,撞辽兵,杀死无数。背后英公领大兵掩杀,辽兵皆走散,直到城下。

  

  帝上城望见唐兵将皆至,帝曰:“朕祸免矣。”不移时,英公至城下,望帝下马欲施礼,事急,那能见罪。礼毕,开门放大兵入城来。诸将邀天子至衙内来,旁在御帐方坐,英公恨无门路荐仁贵。天子先言,英公奏:“陛下。乃绛州义军薛仁贵也。”帝曰:“朕已知之,见在何处。”英公曰:“见在御帐外,未得诏旨,未敢自擅。”太宗道:“宣来对。”帝怎生任用。加甚职位。诗曰:

  

  平生怀却英雄志,今日白衣朝太宗。

  

  看加仁贵甚官。至帐下,施臣礼毕。帝视仁贵,果然英雄之辈。虽骨格雄威,奈容貌瘦弱。帝问曰:“卿有病否。”奏曰:“臣无病。”帝曰:“既无病,缘何瘦。”奏曰:“臣自临军以来,未尝得饱。”帝曰:“为何。”“臣吃一顿饱食,可待十人之餐。既为义军长行,焉有丰容。”曰:“卿食几何。”仁贵曰:“臣一饭斗米,肉十斤。”帝曰:“朕与御食,可充十人之餐。”帐下教食,仁贵谢恩食之,如饿虎啖食,未如此猛,不遗一粒之饭也。太宗曰:“有廉颇之食,亦有廉颇之勇。”帝方议官赏,人奏帝曰:“今有辽兵莫离支,知唐将杀其弟葛全武,亲领大兵来也。已临城下。”仁贵闻报,不辞帝而出帐。英公曰:“真勇士也。帝赐御食不谢,料未解其礼。”帝曰:“非仁贵不辞而去,必与朕建功。”言未绝,人报薛仁贵领五百军,开城门杀莫离支去也。帝听奏,大喜,先教薛仁贵吃了茶饭,复看薛仁贵厮杀则个,领大小众将一发出城。

  

  英公列一字阵未圆,见辽兵早至,仁贵勒马当前,望辽兵三旗头引军前来,约二百步远,仁贵连飞三箭,射三旗头坠骑,使辽兵生恐惧之心。横戟大叫:“我乃绛州薛仁贵也。当我者死。”独退辽兵东走,移时复回,下马见帝。帝欲赐赏,英公大怒,令左右把下者,推转斩讫。帝曰:“何罪。”英公曰:“吾阵未圆,不得将令,擅求征战,倘若有失,为之奈何。葛苏文虎将也。违将令当诛。”帝曰:“然。如此,亦可将功折过。”

  

  帝宣仁贵直至马前,对大小总管问:“卿如此骁勇,自从过海,不曾别建甚功。”仁贵自思,这里不敢唐突对帝奏,后几时再奏。目视张士贵,咱两个做不得人情,我须索奏。“启陛下。臣自前建功者,首杀混天大王董达,九龙门摆阵,上平辽论,至思乡城保驾,皆是臣功也。”帝大怒,令左右推转张士贵来,欲见其罪。仁贵奏曰:“非张士贵不荐小臣。”帝曰:“何为。”仁贵曰:“臣曾言,自过海凡所建功,臣皆不要。若见莫离支建功后,见帝不迟。小臣今日白衣能见陛下,托陛下之洪福,岂待人之荐也。”帝曰:“乃贤将也。”遂收兵还思乡城。

  

  帝加薛仁贵掌兵三千,封为游击将军,三路行军先锋使,遥授并州大司马。随薛仁贵五百兵,皆赏赐毕,众官设宴相庆。有人报曰:“莫离支亲领兵,离城不远,列成坚阵,特来搦战。”仁贵立于帐下:“启陛下。愿往出阵。”帝大喜曰:“壮士也。”帝谓英公曰:“朕此举,不称朕愿。”英公曰:“当计之。”元帅遂召诸将皆至,谓曰:“此思乡城,东有驻驆山,于山下当擒葛苏文。”诸将听令便行,东路元帅程咬金、张公谨,西路元帅马三宝、苏定方、武士彟、裴行俭、李思摩。英公谓仁贵曰:“理会得么。末后用你,待把莫离支两手分付与你。”曰:“告元帅。愿从将令。”英公道:“近来谈闻善战。”欢喜煞太宗。仁贵曰:“这一阵唤驻驆山大战,怎生拿莫离支。”英公曰:“上将之机,非尔所料,不得吾令,慎勿出阵交战,违令者斩。”仁贵不喜而退。

  

  帝领大兵与英公出思乡城,英公排阵圆。东阵上莫离支出马,唐兵皆纳喊。辽将顶三叉紫金冠,披团花绛狮服,横青铜偃月刀,跨骨轻蹄健马,左右弓挂二鞬,身背飞刀五口。莫离支搦战,帝问诸将谁敢迎敌。李思摩出马,战数合,败。马三宝出,又败。裴行俭出,亦败。连败唐将,帝拍鞍大叫:“伤哉。众将皆老,败于辽将,似此安能还国。”帝言未了,一将高叫:“启陛下。诸将皆老,人丛中须有强的。”道罢,一骑马迸将出去。惊煞太宗。问:“出马者谁也。”“鄂国公也。”敬德出马,莫离支言:“总管老也。教后生的来者。”敬德大怒:“昔日子牙破纣,莫非老矣,吾一臂常有千斤之力,岂为老也。”飞来取莫离支,交战十合,胜负未分,各归本阵。莫离支又出马搦战,敬德欲出,一将高叫:“总管且慢。非总管不英雄,奈昔日建功多矣,敢借这件功与薛仁贵么。虽不得将令,待活捉莫离支,亦索将功折过。”言讫,一骑马出,素袍莹铠,赤马繁缨,厉声大叫:“贼将莫离支,敢当薛仁贵么。”二将交马,敬德当阵喝采:“我少时一当百夫,老不及仁贵,怎生建功。”莫离支言:“你是谁。”仁贵言姓名。莫离支言:“无名之将。”仁贵曰:“休说旧日功,今得你,可全我大功。”各言讫,交马,二将未分胜负。于辽背后,唐将诸总管却杀将来。莫离支急回阵,与唐将混战。太宗领英公文武上驻驆山上看,仁贵恐别人夺其功,不放,只缠定莫离支,混战到驻驆山下。帝视见仁贵白袍赤马,来往军中如神。帝谓英公曰:“喜得辽东,是此虎将。”忽见仁贵赶莫离支直临山下,莫离支当不得薛仁贵之勇,只办得走,赶上,莫离支绰飞刀在手,仁贵拈弓在手。怎见得。诗曰:

  

  刀撇起满空素练,箭飞来一点寒星。

  

  向驻驆山下,惊煞太宗。不转眼观个先落马的,箭先着,刀先中,一个非是先落马,一个是镫里藏身,薛仁贵闪过刀,莫离支躲过箭,再战,莫离支又败,领兵望东走,仁贵领兵赶将来。英公怕仁贵深入重地,遂鸣金收兵。仁贵不采,今番走了莫离支,几时再见,盛赶莫离支。从山后一壁转过两骑马,张士贵在前,刘君昴在后。君昴曰:“总管见么。仁贵这汉,今番再见帝,其功不小,这里使不得好心的,须索先下手。”劈转兵器,取弓箭在手,曰:“仁贵脑后无眼,兀的是明鎗易躲,暗箭难逃。”刘君昴弓箭发,望仁贵后心便射,道应弦而着,射仁贵马后面的箭中左臂上,不曾堕骑,回视知刘君昴发箭。张士贵在后,一箭射起仁贵心上火来:“二贼匿人之功,更伤吾之命,箭射我不死,一家吃我一戟。”便不赶莫离支,拨马的回来,迎头遂问:“二总管。发箭射某者何意。”仁贵欲杀二贼,反复寻思,不如对帝辨之。一骑马奔驻驆山上,仁贵带箭见帝。宣至仁贵,问:“元帅收军,卿何不回来。”仁贵曰:“臣将自前建功尽与张士贵,只擒莫离支,其功要建,既见此贼,臣肯放回。”帝曰:“逼贼何所。”仁贵曰:“正东十数里远近,渐得其贼。”帝曰:“何为不得其贼。”仁贵曰:“被唐将救了。”帝问:“何人救之。”“臣追贼方及,背后二将发箭射臣左臂,急不堕骑,回头认得是唐将。”帝曰:“莫非张士贵、刘君昴也。”仁贵曰:“然。”帝曰:“何验也。”仁贵曰:“臣故带箭见陛下。”帝令取箭视之,上有刘君昴号帖。帝大怒曰:“二贼怎敢如此。卿与朕擒来。”仁贵领圣旨数次,只不退。帝曰:“何为。”仁贵曰:“臣立身于张士贵、刘君昴下军,虽蒙圣旨,臣焉敢失上下之礼。”帝曰:“良将也。”遂问:“众总管。卿等谁敢随仁贵捉二贼去。”有一将应声出:“启陛下。尉迟恭愿往。”敬德将仁贵欲往,英公唤敬德:“且慢去。”付耳低言这般者,敬德称善。

  

  却说张士贵、刘君昴归寨。帐上论话。士贵问君昴:“公射仁贵一箭,那汉莫不奏帝去也。此事若何。”君昴道:“若帝见罪,和总管也休。”士贵曰:“怎奈何。”君昴曰:“不如投辽背唐。”士贵曰:“高丽君安肯纳之。”刘君昴道:“将三路都统军印来,某往平壤城去见高建藏去。”士贵遂摘印,度与君昴。刘君昴曰:“某先往,总管后来,恐唐兵将拿咱。”君昴领兵出寨,往平壤路上来,心情恍惚,甚怯甚怕。正到峻岭岩映箭处,闻一喊发,一队唐兵阻其去路,旗开,捧一员将,高叫:“刘君昴略住。鄂国公在此。”敬德遂问:“君昴何在。正西有御寨,直东待那里去。”君昴曰:“我奉总管命巡绰去。”敬德笑曰:“尔等射仁贵一箭,正中左肩,今帝知其事,今遣兵擒尔等。今领兵东往,莫不背唐投辽乎。”君昴曰:“不敢。”敬德曰:“尔不反,可下马受缚,见帝便休。”君昴知罪大,拨马归辽,领兵便走。敬德曰:“这匹夫实反。”催军便赶,君昴却更走十数里远近。海岛一队军来,当住刘君昴,二将出马,一个雪白袍,遮藏了铁铠,一个皂罗袍,笼罩了虎,一个挂孝秦怀玉,一个尉迟宝林。高叫:“来将何人。”君昴觑了,不顾众军,一骑马落荒便走,背后敬德领二年少将军赶将来,盛走里,忽然听一棒锣声,有五百人截了去路。旗开,捧一员将,素袍莹铠,赤马繁缨,横方天戟,按住马,叫:“刘君昴略住。薛仁贵在此。”便似报恨伍员逢伯嚭,两个相见,结怎末。刘君昴结下马告仁贵,被仁贵生致君昴,将见尉迟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