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16章人渺情丝断孙波道:“我以为你这老儿早抹脖子自杀了,是个人也活不下去了,想不到你居然还苟延赖着不死,说不得逼着我们兄弟自己下手了!”说话的时候,双方手上都贯足了内力,衣襟缠在判官笔上,有如钢浇铁铸,怎么也分不开。

两人相持着绕了半个圈了。

四只眼睛互盯着。

双方是数十年的老搭档,彼此太了解对方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出手也就更为慎重,以免暴露弱点予对方以可趁之机。

孙波暗中在想:我是双手持笔,他却是一只手拉衣,我的两只手都占着没有空,他却尚有一只手可以应用——这一点显然对于孙波是不利的。

可是眼前,孙波势必非被占着两只手不可,如果松开一只手,力道顿时就会失却平衡。

须知高手对招,一点点的小疏忽,常常会带来无比凌厉的杀招。

是以孙波虽然发觉出两只手都被占着,对自己不利,可是却也没有机会松开其中之一。

旁观的桑南圃微微冷笑了一下——他的眼睛在注视现场二人的同时,却也兼而注意到其他方面。

有几条起落飘忽的影子在暗中移动着。

“是了。”

他心里立刻有了结论——孙波的现身并不突然,他来了,也就证明司徒火等一干人全都来到了。

谭雁翎这方面,表面上的疏忽,也不是就证明真的疏忽,如“铁斗笠”余烈师徒四人,绝非是酒囊饭袋一流。

双方的实力即将交接,这一场热闹实在有得好看了。

双方无论哪方落败,都是他所乐意看到的,但是他决计不容许任何一方面对另一方面作压倒性的胜利。

最理想的结局当然是两败俱伤!这时离着天亮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因为下雨,更显得夜色深深有如墨染。

桑南圃正想移动身子,对四面的情形了解一下,却忽然临时中止住动作——因为他发觉对面树下有人影一闪。

他看见两个长身汉子,每人腰上插着一口长刀,立在五丈以外,正对着对面廊内的谭、孙注视。

两个汉子每人身上还配带着一具豹皮革囊,鼓蓬蓬的不知里面装的是些啥。

桑南圃微微一笑,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却知道必是谭雁翎这一方面的,因为这两个人的神态那么从容,外来人必然不会有这份镇定。

他站立之处是个偏角,上有飞檐,侧有假山,是以不虞为任何人发觉。

使他奇怪的是孙波一个人何以会有这份胆量?司徒火、葛啸山、简兵,这些人上哪去了?——长廊内谭、孙已经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只见谭雁翎奋臂一振,孙波却借力使力有意把手里双笔松开。

借着他微微前倾的身子,两支判官笔同时向外投出。

谭雁翎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自愿地就放弃了手里的兵刃。

一对判官笔有如出穴的毒蛇,分向着谭雁翎上身两处肩窝扎来。

这一手的确是绝!就近旁观的桑南圃也暗吃了一惊。

谭雁翎惊慌地叱了一声,长衣振处,已把左面的一支判官笔卷得腾空飞起,可是却无论如何难以躲开右面的这支笔锋!只听得“扑”的一声,这支判官笔深**入到谭雁翎右面肩下。

以孙波的腕力,自然是十分可观。

谭雁翎痛呼了一声,足下一踉跄。

孙波身子向前一欺,一翻右掌,兜心向着谭雁翎前心上击来。

谭老头一时大意,吃了大亏,并非他功力不济,而是计不及此,此刻孙波进一步想毒手伤他性命,却不会有那么容易。

只见他身躯猛然一挺,施展了一手按脐力,一双手霍然向下一扣,已和孙波的手掌迎在了一块。

凭着谭雁翎四十年的功力火候,这一手按脐力确是要较孙波高上一筹。

双手一接的当儿,只听得“咔”的一声骨响。

接着双方的身体,有如麻花卷儿般地一阵子打扭,在地面上一连翻了几个转儿,其中之一——孙波,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叫,腾身而起,飘出了三四丈以外。

双方在实力的硬拼之下,孙波显然是吃了亏。

他身子还没有站定,嘴里已经发出了一阵子咳嗽之声,喷出了一口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那,树下的两个长身汉子,忽然现身而出。

桑南圃看见那两汉子猝然窜出,一左一右,每人手中的一口刀,刀尖相向,猝然向当中一挤——这是中原罕见的一种刀功。

“怪鹅”孙波万万不会料到此时此刻,竟然有人设伏。

他大吃一惊,就在两口刀尖相继插中他两肋的一刹那,他的两只手已分别抓住了左右来犯的两口刀。

孙波鼻子里怪哼了一声,双臂一振,硬生生地把两口刀夺了过来,可是他的两肋之上却为刀尖刺中,尽管是刺得不深,却也够瞧的。

刹那间,孙波月白色的长衣下摆,变成了红色。

他身子一摇,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下,手里的两口刀直向那双汉子身上掷去。

现身的一双汉子,乃是跟随余烈自青海而来的两个弟子,二人一名巴尔,一名朱桐,连同前次介绍过的鲁赤班一共三人,也是余烈最得意的三个弟子。

巴尔、朱桐想不到一上来就奏了功,未免轻敌,这时险为孙波掷还的双刀所伤,当他们惊魂甫定的当儿,却看见谭雁翎由廊子里穿身而出。

对于谭雁翎来说,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孙波身子方一跪倒,谭雁翎已由他身后疾风般扑到。

谭雁翎以十分的把握,抖开一双手掌,这种排山运掌的掌力一经施展出来,果然非同小可。

“怪鹅”孙波方一接触到谭雁翎的掌力,已经觉出了不妙,可是他再也没有力量逃开这一步劫难。

在谭雁翎的双掌之下,他的身子就像是个大球似地,“砰”一声直飞出去。

在地上打了一阵子滚,顿时就一命呜呼。

巴尔、朱桐双双凑过来,只见谭雁翎举手把中在肩窝上的一支判官笔拔了出来,他身子痛得向后一踉跄。

巴、朱二人左右搀住了他。

谭雁翎大声向巴尔道:“你师父……”话声未完,却见正面阁楼内扬起了一片火光。

火是由里面向外面烧出来,丝毫也不受雨天的影响——紧接着人声即起。

三四条快速的影子,分别由燃着了火的楼室内纵身而出。

谭雁翎大吼一声道:“不好!”他用力把巴、朱二人一推道:“快去瞧瞧!”巴、朱二人相继纵出,直向火起之处倏起倏落地扑过去——这里谭雁翎足下瞒跚着奔上长廊,他肩处伤得不轻,鲜红的血嘀哩嗒啦地滴得满地都是。

他手按伤处,正想向房子奔进去——一条人影海燕般地落在了他面前。

另一条人影,却落在了他身后。

两条人影来得都够快的!落地之后,分别现出两个面目狰狞、消瘦的老人。

立在谭雁翎的身子前面的那个人,正是“鬼太岁”司徒火,落身在谭雁翎后面那个人却是瞎子简兵。

这两个人,似乎在各处都动了手脚,只见附近几处房舍里,相继地都冒出了大股的火光。

火光吸引了谭府所有人的注意,这两个罪魁祸首,却待机声东击西来到这里。

更巧的是上天有意安排他们的这一幕“仇人见面”!谭雁翎猛一抬头,恰恰正与“鬼太岁”司徒火照了个对面。

刹那间,他脸色猝变,仿佛一双脚埋在了地里,动弹不得——司徒火面色霍然一沉,一双棱角毕现的眉毛乍然向两下一分,满脸深刻皱纹,在那一刹那间,全都展开了。

那不是一种喜悦的表情,可是看上去也绝非是愤怒。

说不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在有心如谭雁翎的眼睛看起来,却是恐怖极了。

任何画家也画不出他此刻表情的惊惧,任何笔也写不出他此刻的感触之万一!双方足足对视了一段相当长久的时间——谭雁翎终于敌不过对方那双锋芒毕现的眸子。

面对着这位昔日的拜兄,谭雁翎睑上挣现出难以形容的一丝苦笑。

他双手抱着拳,极显尴尬地道:“大哥……”“嘿嘿……”——像是发自地狱深处的声音,听在人耳朵里说不出的让你战栗,毛骨悚然。

司徒火频频点着头道:“难得,难得……霜飞,以你今天的身份,你眼睛里还会有我这个大哥?”说着他又自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这时,站在谭雁翎身后的那个瞎子简兵,声如枭鸟般地怪叫道:“谭霜飞,俺们哥儿们二十年不见了,今天晚上也该好好地叙叙了!”谭雁翎陡然回过身子来——他双手一护前心,一备应敌。

那只应敌的手掌,虽不过才推出一半,可是简兵已能感觉出他掌心里退出来的力道,大有“咄咄逼人”之势,从而也就可以想象出谭雁翎今日的功力沉实,不可轻视!“老八,”谭雁翎哈哈地笑道:“当年的事,你们实在是误会我与子玉了!我们不得不走!”简兵翻动着他那一对黑窟窿的瞎眼睛,张开没有一颗牙齿的嘴。

“谭霜飞——现在还解释个屁,退一万步来说,当年事可以不说,今日之恨,你能忘得了不?”谭雁翎被他这句话触及了妻死家破的一腔新仇,全身籁籁地颤抖了一下。

“不错——是忘不了——”他身子向侧后面廊柱上一贴,如此可以不顾虑身后受敌,两只手平胸而举,狂声道:“你们上吧!”“瞽目阎罗”怒啸了一声,手里的九节钢鞭向上一举,就要扑过去。

“鬼太岁”司徒火一声喝叱道:“且慢!”简兵止住身子,凌笑道:“大哥,还要听这个老狗说什么?血债血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司徒火哈哈一笑道:“老八,你先退下去,我要亲自领教这位老兄弟二十年来到底练了些什么了不起的武功,我要看看他的心肝是黑的还是红的!”简兵鼻子里“哼”了一声,退后数尺以外。

他虽然双眼失明,但日久习以为常,看上去丝毫不碍于走动。

“鬼太岁”司徒火目注着谭雁翎,冷森森地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这一身功夫也没有拉下,谭霜飞你把伤口先包扎一下,俺们老哥们两个好好比划比划!”一世恶雄口吻毕竟不同!谭雁翎后退了一步,冷冷一笑道:“好!”他匆匆在伤处抹了一把刀伤药,用撕开的布带紧紧包扎了一下。

忽听得一旁的简兵道:“大哥,你来一趟,看看这是不是……”他蹲在孙波的尸体旁边,正用一只颤抖的手抚摸着孙波的脸,忽然身子一震,猛地站起来道:“孙三哥……孙三哥死了!”司徒火乍然一惊,足点处,如同飞燕般窜了过去。

孙波的尸身暴陈在地上。

“鬼大岁”司徒火身子猝然**了一下,哑声呼道:“老……三……”就在这个时候,谭雁翎已由他背后猝然飞扑过来。

谭雁翎权衡眼前局势,情知对方以二敌一,自已势难取胜。

对于昔日事,他虽然觉得万分的委屈,但是却也知道无论如何解说终难取信对方,与其多费唇舌不如干脆一战——是以他把握着这一刻良机,猝然以毒手相加。

司徒火目睹着孙波尸身,正自痛穿心肺的当儿,猛可里觉出背后劲风击顶,不禁陡地转过身来。

谭雁翎施展的是一式虎扑式,双掌之上聚集着内家真力,他想是知道司徒火功力深厚,是以一出手即施展出苦练经年的“内炁真力”。

这种掌力谭雁翎一向极少施展,是以在他掌力一撤出的当儿,空气里顿时形成了两道疾转的气柱。

气柱里发出极大的吸力,一经施展,对方立刻被吸住,功力稍弱之辈,休想能移动分毫!司徒火怪叱一声,道:“好!”他双足一端,施展了一手“金锂倒穿波”,身子“哧”地倒穿了出去。

只见他穿起在空中的身子霍地一个倒滚,一片羽毛般地轻飘,轻轻徐徐地落在了地上。

这时一旁的“瞽目阎罗”简兵大吼一声,疾风骇浪般地向着谭雁翎身前扑到,谭雁翎长剑不曾在身,可是却有一对随身携带的小攮子,“匕首”。

这种小兵刃谭雁翎练之有年,既可当做防身的兵刃,复可以必要时权作暗器。

刀身各长尺半,为上好精钢打制,刀尖部位作钩状微微弯出,看上去十分锋利,极具杀伤力。

简兵的九股钢鞭搂头直下,谭雁翎一双匕首交叉直架。

“当!”一声脆响——就在这声脆响的尾音尚未完全消失之前,谭雁翎右手匕首已旋风般地卷了出去,“哧”的一声尖啸,匕首的寒光,像是银蛇般亮了一下。

“瞽目阎罗”简兵点足而退,饶是退势如风,谭雁翎的短剑仍然在他前衣上留下了一道长口子。

锋利冰寒的刀刃,轻轻擦着简兵的肚子划过去,虽是一点点擦伤,却也禁不住使得简兵出了一身冷汗。

司徒火立在廊子下,一声狂笑道:“好招法,谭霜飞,今天我们是死聚会,不死不散!”说话时只见他探手由长衣内取出一对纯钢质的银色手套。

那是一种武林罕见的特殊兵刃,每一只手套都约有一尺长短,是用一种极为细韧的钢丝所编织成的,遍体如鳞,而在五指的尖端,却配着灵活尖锐的钢指甲。

只见他双手上下挥动时,十指上的如意钢指甲时上时下,发出一片铿锵悦耳的交鸣声!然而,那却是一件设想周全、杀人厉害的兵刃。

谭雁翎腹背受敌,心情大乱,每当他听到司徒火称呼他为“谭霜飞”时,内心就会滋生一种战栗。

一种宿仇!东方已现出了曙色。

两人在一阵咆哮之后,已有转微的趋势。

四面八方,人声浮动着。

火光闪烁里,人影来回地奔驰着,大家都在忙于救火,谁也不会想到火场一隅,竟然有人正在作殊死战。

司徒人双手上下来回移动不已,十根钢甲铿锵作声,随着他的手势上下不已。

忽然他发出了一声怪啸。

随着他的啸声,他身子海燕般地拔空而起。

火光把破晓前的天空衬成了殷红的颜色,但只见“鬼太岁”司徒火腾起空中的身子忽然一个倒折,变成了头下脚上之势。

像是一支箭,一根飞矛,只见他手脚直伸着,两只戴有钢套的手,直向着谭雁翎身上穿了下去。

谭雁翎两口匕首向下一收,却在一个倒仰的势子里,两口短刃反过来去扎司徒火的小腹。

两个死冤家、活对头乍然一交上手,其势真个有如雷霆万钧,在星丸跳掷、两相翻扑的身影里,但只见匕首的寒光上下翻飞。

司徒火手上的那双银色手套,更是其光夺目!那么紧而密地纠缠着,看上去双方都滑溜得很,彼此任何一方面,都绝不可能把招式用老了,有时招式才递出一半,发觉到对方有了化解的招式,干脆就不施出来,立刻改施别招。

如此猛烈的交手场面,实在是不易多见——桑南圃与简兵,在不同的方向向着场子里注视着。

简兵虽然瞎了双目,可是他的听觉官能却异常敏锐,那双招风耳不时地耸动,借着兵刃交碰与脚步的声音,他就可知道双方是在如何交手,哪一面占了上风。

眼前的局面看起来似乎双方是不分上下,可是后果如何桑南圃却已有了先见。

由彼此间动手的过程里,他判断出司徒火已经占了上风。

虽然谭雁翎体力颇佳,这一点似较司徒火犹有过之,但是却嫌灵活之不足。

谈到招式的运用,司徒火更较谭雁翎要快上一筹。

忽然——谭雁翎的双刀猛地向司徒火胸腹间刺到,司徒火环抱双臂,张开的两只手,硬生生地抓向对方锋利的刀锋。

一阵子纹钢脆响之声,火星子噌噌地迸出来。

胜负就在这一刹那间分了出来。

两条紧紧缠在一起的身影,忽然间分了开来——看上去那实在是太快了。

一剪一翻的当儿,司徒火的一只戴有钢手套的手,霍地插进谭雁翎的左大腿。

“唰”的一声!银光一吐即收,谭雁翎发出了一声闷哑的吼声,一连着退后了四五步。

司徒火怪笑一声,道:“老儿,你认栽了吧!”紧接着上前一步,双手一举,形若鹤爪,正待向对方心口上挖过去——这正是性命相关的一刻。

桑南圃还不愿谭雁翎就这么一死了之,他掌内早已扣好了一掌铁莲子,正要反手打出,却有人比他抢先了一步。

但听得三数丈外一个苍哑的喉咙叱道:“鬼老大手下留情!”话声一落,一件大小如同车轮般的物件,忽悠悠地破空而至。

夹杂着一股尖锐的刺耳旋风,那团物件其快如电地来到了面前——“噌”的一声,那物件与司徒火的一双鬼爪子碰在了一块。

也休要小看了这一触之力,司徒火身子一晃,那双原本意欲杀害对方的手因之有了偏差。

谭雁翎死中求活,就地一滚翻出了丈许以外,却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奇怪的是那团物件,在一击司徒火双手之后,继续绕了半个圈子,正好落在了一个矮小人影的手上。

那个矮小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铁斗笠”余烈。

那团飞旋的物件,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物件,正是他的成名招牌——“铁斗笠”。

余烈身子一落下来,用着怪异的声音道:“鬼老大、简瞎子,咱们在这里又碰上了,幸会幸会!”“鬼太岁”司徒火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由不住脸上神色猝然一惊。

“是你?”“是我!余烈!”“余矮子,俗道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与谭老二之间的事,莫非你也要插上一脚不成?”“哈——”余烈摇晃着大头道,“不敢,不敢……”说着双手抱拳深深向着司徒火一揖道:“司徒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再怎么大家也还都是一条道儿上的,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余某人和你们双方都是朋友,可不愿看见你们彼此同室操戈,所以不得不强自出头,管上这一件闲事!”话说之间,一连又来了七八个人,俱是府内护院师父。

几处失火多已救熄,只是正面主房阁楼尚还在冒着熊熊火光,继续有人在施救。

谭雁翎在两位武师的搀扶之下,匆匆向侧面绕出。

桑南圃一连越过两道屋脊,正好守在了谭雁翎正前方。

此刻天光已明。

拂晓的微夕照映着谭雁翎那张苍白失血的脸,显得极为老迈。

——面对着这位昔日杀父杀叔的大仇人,桑南圃实在难以保持镇定,他咬了一下牙,正要腾身纵落下去,却听得远处一人高声喊道:“爹……爹……”一条人影扑了过来,现出谭贵芝婀娜的倩影。

紧接着父女二人对拥在一起,遂即向一间边房内奔去。

桑南圃本有十分的把握可以在一举手之间制对方于死命,可是在目睹着谭贵芝忽然出现,以及这一幕父女之会后,而忽然中止住他扑下的身子。

这只是一时的感触。

当他决计不顾一切再次萌发杀机时,对方二人已走进了房内。

他认为谭雁翎已经再也没有能力逃脱这步劫难了。

就算他能留片刻之安,他终究逃不开自己的手去!倒是眼前余烈与司徒火之间的战况是他所关心的。

当他迅速转向方才战场上时,“铁斗笠”余烈与司徒火之间正自打了个难分难解!余烈施展的是一对“方天戟”,与司徒火的一对鬼爪交接在一起。

“人面狼”葛啸山的一口鬼头刀正在与余烈弟子巴尔、朱桐激战在一起,双方打杀得天昏地暗。

战况是空前的激烈,倒是原先的“瞽目阎罗”简兵,反倒不见了踪影。

是时天已大亮。

谭家护院十数人,正与司徒火等率来的数名小盗追杀着。

整个宅院里都响起了兵刀的交磕之声,到处是闪耀着的刀光剑影。

桑南圃心里还想到了胡子玉虽不能算是正凶,却也算得上是个帮凶,当然不容许他涉身事外。

他翻越过几片房舍。

处处都有人在呐喊交手,情形是出奇的混乱。

谭家的地势他早已摸得一清二楚,除了正门之外,还有两处侧门。

在两处侧门之中,又数左后方的那个门最隐蔽了。

桑南圃灵机一动,一径向着后院左侧扑奔过去。

这个门设计得的确很妙,看上去只是一个镇宅的小神庙,任何人也不会想到那个庙的半边墙壁是活动的,只要用力推动神像,即可现出圆形的洞门。

当初桑南圃是偶然跟踪胡子玉进出而发觉的,遂即牢记在心。

这时他断定,谭雁翎或是胡子玉必将在最后关头自此逃遁。

他的猜测自是有其道理。

于是他身子跳起,落在神案上盘膝而坐,和一列佛像并排而坐。

果然,他的神机妙算应验了。

就在他的身子方自坐好的一刹那,耳朵里即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之声。

足步声显示出并非多人,仅仅是两个人——凭着他的经验判断,他可以断定是两个人!果然不错,正是两个人。

上天的安排也是太妙了。

来的两个人,竟是两上不折不扣的瞎子——胡子玉和简兵。

胡子玉一手持剑,一手持着一根木杖,由于他身为瞎子还不够久,所以足下不稳,每跑几步,都得停下来,用手里的木杖前后左右打点一阵,才敢继续跑动。

他所以胆敢放步前奔,是因为这里的一切他都熟的缘故。

至于身后那个简兵,相形之下,可就差一点了。

简兵必然是在追踪着胡子玉,可是因为地势不熟的关系,所以不敢放开脚步快奔,只敢一点点地向前面踽行。

他惟一敢迈步前追的理由是凭借着他敏锐的听觉。

靠着前面胡子玉奔跑时的足步声,他才敢追下去。

二人在追逐之前,可能已经交过手,而且可能胡子玉吃了一点亏。

总之看上去,两个人都是相当的狼狈,身上都挂了彩,淌着血。

胡子玉虽是熟悉地形,可是就“瞎”的经验上来说,却较简兵差得太远了。

反过来简兵虽是老瞎子,足下稳当,可是碍于地形的陌生,就后者而论,却又较之胡子玉差了一截。

两个勉强说可以扯平。

这两个人之间的仇恨,似乎较诸司徒火与谭雁翎要更深,更不可化解。

你只要了解到一件事——简兵的眼睛是胡子玉弄瞎的,而胡子玉眼睛不久前又是简兵弄瞎的,双方都怀着丧明之恨,只此一点就非死不足以扯平化开。

胡子玉踉跄地在前面跑,简兵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追。

他追的速度虽然不快,可是却不会把人追丢了。

为此,胡子玉显得非常懊恼。

可是胡子玉是一个久工心机的人,不久他盘算起来,心想制胜对方并报丧明之痛,非得智取不可。

于是他立刻定下了脚步。

后面的简兵听不见他的足步声,顿时也止住了脚步。

两个人都剧烈地喘息着。

四只黑窟窿的眼睛都睁得极大!简兵忽然狂笑一声道:“胡老七,别跑了,你他娘的就是跑到天边,姓简的也放不过你,你跑得了么?”胡子玉一张恐惧的脸东张西望着,虽然他明知那个镇宅子的家庙就在眼前,可是却不敢奔入。

因为那么做,简兵仍是放不过他。

简兵仍在破口骂着——“姓胡的,我们是半斤八两,都他娘的是两个瞎子,二十年的老哥儿们了,还他娘的跑个鸟呀!”他一面叫嚷着,两只招风耳不时地扇前耸后,注意力特别的集中,绝不松弛。

“还藏个鸟呀!”他嚷道,“老子盯着你呢!”这里的“盯”,当然不是指的眼睛,而是“听”的意思。

胡子玉脸上带着凌恶的表情,他喘息稍定,却不出声。

简兵因而丧失了追踪的目标,可是他很能沉得住气,嘴里却是不闲着——“胡老七,你他娘的不吭声就瞒得过老子了?你真是他娘的做梦,告诉你老子是泡定了你了,你不动我也不动,咱们是一根线上拴两只蚱蜢,跳不了你也跳不了我……认命吧老小子!”叫着、嚷着!脸上是雨水、泥泞、血……他一面叫嚷着,一面把身子盘坐了下来,却把一根九股钢鞭搁在膝盖上,证明他你不动我也不动的决心。

胡子玉脸上闪烁着奸险。

他慢慢蹲下身子来。

坐在神案上,桑南圃把两个人都看得十分清楚。

他看见胡子玉手里拿了一块石头,忽地向着一边掷出。

那块被掷出的石头,落在一排竹子里发出了“叭”的一声。

简兵顿时一惊,身子霍地站了起来。

可是他立刻想到了是怎么回事,怪笑了一声——他的笑声才出口一半,但见胡子玉反手一甩,一支白羽“抛手箭”脱手而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