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在下着大雨的傍晚被堵在了野外的一个小破棚子里。然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伴着我的只有哗哗哗的瓢泼大雨。

事情还是要从昨天说起。

昨天一听说金耳环那件事,我就赶紧去找艾平芳子。结果到了她的探方里,却只看见了她一个人,那个大婶不见了。我连忙问给你干活的大婶呢,她睁着一双茫然无知的大眼,说那个大婶家里有事,和她请了假,提前走了。

我说坏了,你的金耳环被她带走了。

艾平芳子的眼睛一下瞪圆了,半分钟以后就开始在探方里暴走。

我拉住她,说你冷静点,别把你的骨头踩碎了。

她绕过那个人骨架,说:“这都什么人嘛,我平时对她多好,她每次请假我都替她瞒下来了,出工单上给她记的都是全勤,她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说:“见财起意,提笔忘字,这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她也未必就有多坏。”说完了我在想,提笔忘字算人性嘛,它只能算常性。

艾平芳子还是跺脚,说现在怎么办。

我说你要不要给你们老师说一声。她抬头朝远处的徐横舟看了一眼,说:“打死我也不说,我自己想办法把金耳环要回来。”

我还是挺理解她的。作为一个考古队员,在她的眼皮底下出土物失踪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她的失职。与其承认失职被骂一顿,不如悄悄地把耳环要回来。

她恨不得当时就去找那个大婶。我说:“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她说:“我知道,我去过她家。”这倒是很正常,我上一次实习结束的时候,我探方里的大妈都快要认我做她的干女儿了。

但最后我还是劝住了艾平芳子,我说你等第二天开工,等她来了你再问她要。

结果第二天老天不帮忙,这天夜里就开始下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雨还没有停。艾平芳子就坐不住了,我也没想到我到工地的第二天就碰到了雨天,对考古队来说,雨天就是放假。

罗佳佳倒是挺高兴的,一看不用开工,马上就嚷嚷着要去网吧,说她已经憋坏了。

我说:“这附近有网吧吗?”

她说:“有啊,在镇上。”然后就问我去不出。

我说算了,我才刚来。她转头又拉艾平芳子。艾平芳子哪有心情去啊,要换了平时,她肯定和罗佳佳一样高兴,但现在她只惦记着那个金耳环。

最后是罗佳佳跟着一帮男生兴高采烈地走了,我和艾平芳子两个人留在了寝室里。等到了下午,雨稍微停了一下,艾平芳子就对我说,她想去找那个大婶,问我愿不愿意陪她一起去。

我其实想劝她不用这么急,但一看她的眼神,我就什么都没说。临走之前她还问我借钱,说考古队的津贴一发下来她就还我。我把身上的现金都给了她,两个人凑了一千多块。

艾平芳子还问我这点钱够不够,我说够了,都可以买一对新的了。

我知道她是怕金耳环要不回来,她是做了出钱把它赎回来的打算。

于是四小时之前,我们俩就出发了。

走到院子门口却遇见了他们的老师,徐横舟和穆老师不知道去了那里,这时候刚刚从外面回来,两人都撑着伞,穿着雨靴,看见我们也打着伞出去,穆老师先开口问:“你们去哪里?”

艾平芳子不敢说实话,就扯了个谎,说:“老师,我们去江边散散步。”

穆老师就笑了下,“别走远了,早点回来。”

徐横舟却像个讨债的,“艾平芳子,你的发掘记录表还没交给我。”

艾平芳子生怕走不了,连忙说:“徐老师,我回来就给你。”

一路上我都在回味着徐横舟怎么可以那么酷,根本就没想到他的这句话会让我多么悲惨。

这件事的结果是:金耳环要回来了,但我们却在那个大婶家等了快三个小时。不,应该说,是我一个人等了快三个小时,艾平芳子等了没一会儿,就接到了她最喜欢、也最害怕的徐老师的电话,于是她就匆匆丢下了我,把拿回金耳环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了我。

我陪着那个大婶家的大叔整整唠了三小时的嗑,我都唠得灯干油尽了,在喝完了一大壶茶,吃完了一大盆花生之后,我终于把那个大婶等了回来。

然后我目睹了一场夫妻干架,那个大叔还抄起了一把扫帚,被我及时拉住了,我反倒安慰他:“没事的,只要还回来就没事了。”

大叔马上放下了扫帚,问我:“她会不会被辞退?”我只回答得慢了一秒,大叔的扫帚又举了起来。

在我一再保证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大婶可以继续在工地上干活之后,大叔终于放下了他的扫把,我也终于拿回了那个金耳环。

然后我就被大雨堵在了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破棚子里。

一看雨根本停不下来,我只能向艾平芳子求援。她的声音还鬼鬼祟祟地,像是躲在那个角落在打电话,对我说:“我被徐老师留住了,我走不了,要不我早就过来了。”然后又说:“你的伞呢?”

我说:“这还用问么?”

她说:“你怎么和我一样啊,只要看见不下雨,就会把自己的伞忘掉。”

我差一点告诉她,我是和那个大叔聊得太high了,拿了东西又急着走,出门的时候又刚好没有雨,所以我才忘记的。平时我的记性还是很好的。

但眼看着马上就要天黑了,四周全是庄稼地,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来不及和她啰嗦,说:“你快来救我,我手机要没电了,你再不来,我只能冒着大雨跑回来了。”

她一听也急了,说:“我就来,你等着。”

我又赶紧嘱咐她,“天黑了,你别一个人来,叫个男生和你一起来,千万别忘了把手电带上……喂,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手机里一点回音都没有,我放下手机一看,已经黑屏了。

然后没过一会儿,我就后悔了。我打个什么电话啊,我就应该直接冲进雨里,冒雨往回赶。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天就黑透了。

于是就很像荒野鬼片了。小破棚子摇摇欲坠,就我站着的地方勉强没漏雨,外面凄风苦雨的,只有哗哗的大雨声音和偶尔一两声蛙鸣。刚才我还能欣赏一下雨打庄稼的美景,还吟了一句:“子规声里雨如烟。”心里还想着,我又有了和唐笛灵唐人杰吹牛的资本,结果这没过一会儿,我就看什么都像鬼影了。

一阵风吹过,小破棚子上啪地掉下来一个东西,我的眼皮跳了跳,刚想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只是还没抬脚,我就突然发现不对劲,几米外有个东西,一片暗茫茫的,但那一块儿特别黑,然后我就看见了两只发亮的眼睛。

一声尖叫硬是让我生生地吞了下去,我喘着气,终于看清楚那是一条狗。有一瞬间我还想到了狼,但我还没被吓傻,我知道这里不应该有狼,所以它只能是一条狗。

它站在雨里,直直地瞪着我。

我一动也不敢动,和它对峙着。一边把一只手伸到后面,在背后摸着,我希望能摸到个什么东西抓在手里,可是背后空空如也。

有那么两秒,我心里有点悲哀,想着我的命难道是:左晨,字小小,左公茂明之女,时年二十四,遇恶犬,卒……

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我还想再活五百年呢,恶狗你要是敢冲上来,我就跟你拼了。

我一边上下牙打颤地握紧了手里唯一的武器,手机,一边喘着粗气,和狗对峙着。

忽然它动了一下,我差点跳起来后退一步。然后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道手电灯光,这道光就像劈开黑暗的圣光一样,仿佛是上帝降临了。

我喊了一声:“艾平芳子,我在这里!”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就像喊救命一样。

然后我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踩着泥水,那声音有点混浊,在快速靠近。一注灯光也射了过来,正好还射在了狗的身上。我这才看清楚,是一条很大的土狗,它也浑身*的,手电光一射到它身上,它转身就跑了。

我像死里逃生一样地喊着:“艾平芳子,我在这里。”

一边喊着,我就一边冲了出去。雨水落到我脸上,我向着手电光跑过去,只跑了几步,我就清楚地看见来人不是艾平芳子。等看清那个人影的时候,我就愣在了雨里。

2013年的4月3号,大雨,中风。我到工地的第二天。我阴差阳错地历了一次险,然后,我第一次摸到了我的喜马拉雅山,我还牵到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