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什么?我叫左晨,你不是早已知道了么?他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我的脑袋肯定是刚刚被驴踢了一下,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徐横舟这是想干什么?

我脑袋里充满了疑问,而聪明人总是会及时地解答你的疑问,徐横舟就是这样及时的聪明人。他说:“我们彼此再这样正式认识一下,也知道对方真正是谁,以后这样相处起来可能会更方便一点。”

我还在想他说的这句话,他又说一句,“你外公一直让我照顾你,我想你是知道的。”

原来这才是重点。

从听见他说温哥华的那条街道开始,我就一直低着头,直到这时候,我才抬起头来看向他。这样的夜色里,想把对方看得很清楚是不太可能的。我只看见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在解释:“我是怕经过今晚的事情之后,你会有什么想法,其实没关系,即使知道曾经是彼此的相亲对象,一切也和以前一样,我们只是彼此坦诚了一点,你觉得呢?”

一阵江风袭来,刚才在饭桌上我也喝了小半杯啤酒,这时候那点酒意都醒了。我想我果然还是想多了。刚刚有一刹那,我几乎要误会他了。那么好吧,我们就彼此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叫左晨,也叫左小小,左小小是我的小名。”如果相亲的那天我去了,大概我就会这样介绍自己。好了,现在把那一天的步骤补上了。

我和他面对面站着,月色里我只看见他模糊的面容。我欣赏着月光下的徐横舟,他身后是长长的江堤,远处隐约传来艾平芳子和罗佳佳那割破夜色的欢乐笑声。

我想,既然他这么坦诚,那么,我也坦诚一点吧。

“徐老师,我还是叫你徐老师吧。”我说。

他似乎微微一愣,然后才说:“也好。”

“不叫你徐老师,别人会觉得很奇怪。”我解释。

他同意了我的看法,“是的,是很奇怪。”隔一秒又说,“你我心里明白就行了。”

开场白结束,我觉得可以进入主题了。刚才一直是他在说,现在轮到我了。

“我外公是不是把我托付给你了?”我直接问他。

他仿佛微微的一怔,然后才说:“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你外公确实是这么个意思。”

“所以你才觉得我们说穿了更好相处,是这样吧?”

他微一沉吟,“是的,这样更方便我直接照顾你。”于是那个瓢泼大雨之夜,以及那个抢匪之夜,他奋不顾身的行为都有了解释,其实一开始他就告诉我了,我外公让他照顾我。

“那我想问一下徐老师你,你当初为什么会同意和我相亲?”

或许是我的问题转得太快,他思考了一下才回答:“相亲只是有婚姻*的男女相互认识的一个手段,它只是减去了男女双方一开始的试探和猜疑,目的性更明确。但归根结底,它依然是一种互相认识的手段。所以同意相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相亲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婚姻?你也说了,它是有婚姻*的男女才会干的事情。也就是说,你也是为了走进婚姻才会去相亲的,是吧?”

“是的,我刚才说了,它是相互认识的一个手段,虽然并不代表结果。”

“那我想问一下徐老师你,你为什么会同意和我这样的一个人相亲?我的情况你都了解,我是个病人,说不定还会变成一个瞎子,你为什么会答应和一个有可能会变成瞎子的女人相亲?”

我并不想等他的回答,其实我只是为了说给他听。

“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碍着我外公的面子,你尊敬他,也迫于两家的交情,甚至我外公给你说的时候都是声情并茂的,或许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有一个外孙女,身体不太好,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她,你是至帧的外孙,我只能托付给你了。于是你被感动了,也推脱不掉,就只能答应来见我一面。我猜得对不对?”

他很久才回答,“并不都像你想的这样。”

“我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我迎着一阵迎面吹来的江风耸了耸肩膀,“难道是你爱上了有可能会变成瞎子的我?”

他果然不说话了,因为这实在太荒谬了。

我又耸了耸肩膀,“你看,除了电影电视,大概也就是123言情能这么瞎编了。”

他停了一下才说:“123言情是什么东西?”

于是我花了一分钟让他明白了。

他说:“既然是这样充满了狗血的站,那怎么会没有这样的小说呢?你只是没看见而已。”

我低头想了想,说:“可能是的,那里的小说太多了,但即使有,也不代表你我。”

他仿佛懂了,顿了顿才说:“是的,那只是小说。”

我觉得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就用不着再谈下去了。他要坦诚,我已经给他来了个彻底的坦诚。再说下去,彼此都会尴尬。

但我觉得还有件事要和徐横舟说说清楚。

我一直觉得敢作敢当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那些明信片既然已经被他看出来了,那我就承认了吧。我从没想到过我笔迹的辨识度这么高,看来很有必要买一本好一点的钢笔字帖临摹临摹了。

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是低着头的,想好了我才抬起头对徐横舟说:“那些贺卡和明信片……”我还是卡住了。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我,如果是白天,我就能看清他的眼神,但现在是不可能的。

我卡了很久,才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它们……是我寄的。”

一说完我就如释重负。你看,承认一件事情并不是很难。

我一说完,我和徐横舟就都陷入了沉默。江风包裹着他,也包裹着我。其实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大概也就是两个胳膊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我伸出我的手,而徐横舟也不拒绝我,也把他的手伸向我的话,我们俩的手就可以挨到。

但我不可能伸出我的手,而他的手也在他的裤兜里。

我觉得不能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于是我又说了下面一段话。

我说:“你要理解一个无知少女追星的心情。虽然你并不是一个明星,但你不否认自己长得很拉风吧。我小学四年级就学会给班上最漂亮的男生送贺卡了,这个爱好一直保留到了今天。所以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前几天给你寄那张你朋友帮你收到的贺卡的时候,我给我初中班里长得最帅的那个男生也寄了一张生日贺卡,你们俩的生日离得很近,你是4月12号,他是4月15号。所以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奇怪。有时候送贺卡的人只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心理需要,我觉得再等几年,等我青春期的荷尔蒙分泌的不那么旺盛的时候,我这个花痴的毛病就会自愈了。”

然后我道歉,“对不起,如果对你造成了骚扰,我感到很抱歉。”

我们俩站在堤坝上,我听着江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徐横舟一直不说话,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他弄成了哑巴,他却突然说:“回去吧。”

“什么?”我一下没听懂,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太紧张了。

“我说回去吧,很晚了。”

我“哦哦”连哦了两声,然后看着他拿起电话,打给他的学生。

一边打他就一边向前走了几步,我听见他在说:“高又均,你把前面的人都叫回来吧,我在这边等你们,你给xxx打个电话,叫他们都回来……”

我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这是一幅空旷的水墨,徐横舟站在长堤上,墨色颀长的背影,四周是无垠的月光,只有他黑色的神影映入我的眼眶。我听见我的大脑咔嚓了一声,我知道,在我大脑深处的记忆存储栏里,又出现了一张新的照片。

然后太阳还是照常地升起。

第二天早上,酒醒之后的艾平芳子一直喊着自己的腿疼,她拿着自己昨天脱下来的那条咖啡色九分裤研究了半天,“这裤子怎么脏成了这样?”

我和罗佳佳都不忍心告诉她昨晚她大劈叉的事情,我就问了她一句,“艾平芳子,你小时候是不是学过跳舞?”

她很紧张,“对啊,我从小学三年就开始学了,一直学到我初中毕业。你看出来了?是不是我走路有点八字?我一直很注意的啊,应该看不出来吧。”

我赶紧安慰她,“没有没有,你走路没有八字,我只是看你有时候站着的姿势像是学过跳舞的。”

她立刻收腹挺胸,摆了个姿势,“是不是这种?”

我说:“对,对,一看你就是学过跳舞的,哪像我,你看我就是全身僵硬,胳膊腿都伸不直……”

她却“哎哟”一声倒在了**,“我的腿怎么回事啊,怎么那么疼啊?”

她腿疼的都不敢下楼,打早饭的任务就交给了我和罗佳佳。我们俩打了三个人的早餐,提着包子稀饭从食堂里出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了徐横舟。罗佳佳喊了声“徐老师好”,他回了声“你们好”,目光在我们俩脸上一扫,就向罗佳佳打听艾平芳子的情况。

罗佳佳说:“她没事了,已经酒醒了。”

徐横舟这才把目光投向我,于是我也喊了声“徐老师好”。他微微一点头,“你们去吧。”就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

所以你看,我们俩的关系就像他说的那样,变得坦诚,也变得透明了。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的改变。要说变化,也许就是我默认了我外公把我托付给他的事实,而徐横舟也已经自觉地当起了我的临时监护人。

比如像昨晚,当我们从大堤上下来的时候,有一个很陡的下坡,那时候他就自觉地走在了我的身边,当前面一个男生由于跑得太快,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的时候,他的手就伸了过来,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走在边上,他一只手悄不声息地扶着我,没有人知道。我不会误会那一刻他对我的关心,尽管他做得那样隐秘,但我知道他的动机纯的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

早饭过后,大家又一起上工。

艾平芳子下楼的时候就“哎哟哎哟”地叫,靠近工地的时候她又开始叫,因为要爬坡了。正爬着,就碰见了高又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没取笑艾平芳子,听着她喊着“我的腿啊”,也像没听见似地埋头冲了过去。

连我都觉得奇怪,更不要说罗佳佳了。她碰了我一下,我脑袋靠过去,罗佳佳就对着我耳朵说:“昨晚艾平芳子搂了高又均,还不止一次,不过艾平芳子自己大概已经忘掉了。”

我们俩还在咬耳朵,就听见艾平芳子在那里大喊:“高又均你个王八蛋,见了我你就跑,你也知道怕我啊,你等着,我会找你算账的。”

高又均早跑得一溜烟不见了人影,结果后面又赶过来一个男生,正是昨晚最后和我们在一起的另一个男生。他跑到艾平芳子身边就哈哈哈大笑,“艾平芳子,你昨晚做了几个大劈叉,你还记不记得了?”

说完这个男生就大笑着跑掉了,剩了艾平芳子像被雷劈了似地问我们,“什么大劈叉,大劈叉是怎么回事?”

事后证明我和罗佳佳想对她隐瞒这个残忍的真相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连续几天,我都蹲在我的探方里细细地刨土。进展非常缓慢,我发掘的那个墓坑里的土是混着石子的岩性土,很硬,怕墓坑里有东西,又不能拿铁锹或是其他工具大力地挖,就只能靠手铲一点点地往下刨刮。

越往下,就越要自己动手,两个工人几乎是坐在旁边看我干活,刨着刨着,我就突然发觉地上来了个影子。影子很长,有一半落在了我正在刨着的墓坑里,我都不用抬头,就认出了这个影子是谁。

我停了一下才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徐横舟。日光有点烈,我又是蹲在挖了一尺多深的墓坑里的,他站在高处,个子又高,就感觉他离我很遥远。日光落在我的镜片上,一闪一闪的光芒,隔了许久,我才看清徐横舟的脸,又仿佛是许久,才听见他说:“上来吧,别一直挖,休息一会儿再说,别累着了。”

几天以来,我已经是好多次听见他这样对我说了,他认真地履行着我外公对他的托付,关照着我。于是我也很听话地丢开了铲子,站了起来。蹲久了,眼前总要黑一下的,过了一会儿,那些阳光才重新跳跃着回到我的眼里。然后我毫不意外地看见眼前有一只手,像前几次一样,他正等着要拉我上去。

于是我握住了他的手,跨出了墓坑。

2013年的4月16号,晴,微风。我到工地的第十四天,我又一次握住了徐横舟的手,好像已经是很自然的事情,这一次,我没忘记摘下我的手套。然后,这天还有另一件事情,唐人杰突然来看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泪奔,感恩,谢谢每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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