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楼下,去看了看门,门关好了,只有门旁的一滩水渍,说明唐人杰是曾经来过的。然后我回到我的房里,继续睡觉。闭上眼睛,我却仿佛看到那一年,在高中的走廊里,袁琳抬起头,像是有点羞涩地对唐人杰说:“这瓶酸奶,是给我的么?”

早知这样,当时的我,就应该跳起来,跑过去一把抢过酸奶,对袁琳说:“这是唐人杰给我买的酸奶,袁琳你不要抢。”但我当年却像个冷静的旁观者一样,冷静地看着袁琳抢走了我的酸奶,冷静地坐着不动,冷静地由着袁琳不光抢走了酸奶,还把唐人杰也抢走了。

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想的,回忆了很久,我想起来了,对着别的女人会脸红的男人,我不会要。就这一个理由,我就把唐人杰让给了袁琳。

过了很久,我还是睡着了。

我妈吵醒了我,她哗地一下拉开了窗帘,说:“滚起来,今天还要去医院检查身体,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

我翻一个身,拿被子蒙住了脑袋,我妈一把掀了我的被子,对我吼:“还不滚起来!”

真是黑涩会暴力老妈,我只好乖乖地爬了起来。

下了床,我走到窗户那里,看见对面唐人杰的房里窗帘还是重重地垂着,他没去上班么?我看着那扇窗户,那块厚厚的窗帘像蒙住了我的眼睛一样,我感到心力交瘁,我拿什么拯救你啊,我的自甘堕落的小伙伴。手机在***地叫了一声,“雅蠛蝶~”。我把它从被子里翻了出来。看见一条短信,是徐横舟发来的:“早安。”

乱七八糟的心情好了一点。呃,徐老师,我们该加个企鹅或是微信了。

我回过去,“早安。”

他又回过来,“今天干什么?”

我老老实实交代,今天要去医院做一次定期的检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一次,他说:“是普通的检查?”

我说:“是的,就是抽个血化验一下。”

他很快就说:“要不要我来陪你?”

我说:“不用了,我妈会陪我去。”

他隔了一下回答:“那好,我今天也有点事,晚一点联系你。”

我说:“好的,徐老师再见。”

他发了一大串“。。。。。。。。。。。。。。”过来。

呃,真的要加个企鹅了,一直“雅蠛蝶雅蠛蝶”地叫唤,叫的我神经都苏了,我妈还在我房里,她看着我,说:“你让它继续叫,一直叫,不要停。”

“……”

有一个让人琢磨不定的变态老妈真是很可怕的事情,我只能装听不见。

吃早饭的时候,我和张勤联系了一下。张勤说王老师还在继续学生的论文答辩,让我安心地等电话,这两天想干嘛就干嘛。我说:“有空你过来吃牛肉面啊。”

他却说:“我这两天太忙了。”

我很诧异,“你在忙什么?”

张勤说:“我在忙着把学校周边的小吃挨个地扫一遍,目前已经扫了两条街了,等我扫完周边,我就来扫你那边的。”

我说:“……好吧。”

然后我用qq戳了一下唐笛灵,果然她回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没有劝我哥?”

一听这个问题我就心力衰竭,劝得了么,这全靠唐人杰自己的觉悟啊。但我不能这样对唐笛灵说,否则她会立刻连课也不上了,我说:“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唐笛灵说:“怎么复杂?”

我说:“等你回家的时候,我再和你好好说。”

把一些该回的信息回完,早饭也吃完了,我妈也骂完了我,她今天骂我的主题是“吃个饭也抱个手机”,反正我也习惯了,和我妈在一起,就是一天三顿准时挨骂,我已经免疫了。

然后我和我妈就收拾收拾东西,我妈开着车带着我直奔医院。

抽血,化验。很熟悉的流程,就是需要排队等待。在主治医生的门口,我等着护士叫到我,在我前面至少还有五、六个人,我抱着手机正在玩保卫萝卜,忽然画面就被弹掉了,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码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恼火死了,游戏被打断了。搞不好这还是个推销电话,什么“请不要挂掉你的电话,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然后就让我去买房子,或是买保险。但想了想我还是接了,万一真是找我的电话呢。

一接就中奖了,还真是找我的,而且竟然是袁琳。然后我想起来,昨天在美术馆,我只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她,但是,我却没有要她的号码。从这里,是不是也说明了,潜意识里,其实我是不太想和袁琳来往的。

这个电话来的意外,又不意外。昨晚在徐横舟的父亲家里见到她以后,我就觉得,袁琳早晚有一天会找我的,只是这么快,让我想不到。我站起来走到旁边人少一点的地方接起了她的电话。

“左晨,你在哪?”一接起来袁琳就说,“你有空么,我想和你见一面。”

倒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我略微怔一下,说:“我现在正在医院,要见面的话,可能要晚一点。”

她说:“医院?你生病了?”

我说:“一点小毛病,看一下就好了。”我不想和她多啰嗦,就直接答应了下来,“你说个时间地点吧,我来见你。”

她说:“你在哪个医院,我来接你吧。”

我还真没想到,袁琳这么急切地就要见到我,我想了想,见一面这件事是跑不掉的了,见见就见见吧。等下也就是抽一管血,化验结果当天又拿不到,我估摸了一下时间,就说:“要不一小时以后,你到xx医院门口来吧。”

袁琳说:“好,那我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我们俩就这样约好了。

一个小时以后,我把我妈先打发了回去,然后我在医院门口坐上了袁琳的车。她娴熟地倒车,调了个头,就说:“我们俩一起吃个饭吧。”

我看了下仪表盘上的时间,还不到十一点,我早上吃的也没消化,但我知道袁琳找我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饭,我说:“好吧。”

半小时以后,我们俩就坐在了一间很适合说话的连锁西餐厅里。

穿绿围裙的服务员给我们倒了两杯柠檬水,袁琳问我:“你吃什么?”

我说:“我不饿,你随便点一份吧。”

她说:“要不来个蛤蜊意粉吧,配一个汤。”我说好,随便吧,她就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餐桌上就剩下了我们两人,袁琳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说:“左晨,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她想和我谈的,和我想跟她谈的,是不是一样的内容。

她还是端着柠檬水在喝,不一会儿,柠檬水就只剩了半杯,也许袁琳挺渴的,我想着。

“我零八年的时候,就认识了横舟的父亲。”她终于把杯子从她的嘴边拿开了。

“当时是别人介绍我给他父亲做模特。我一直要努力打工养活自己,给画家做模特是一个不错的工作,虽然有时候要脱衣服,但收入挺高的。后来我就跟着他父亲出了国。”

我没想到我们俩的谈话是从这里开始的,也没想到袁琳这么坦率,几句话,就等于承认了她和徐横舟父亲的关系。事隔很多年之后,我又一次对她刮目相看。只有聪明人,才会知道在事情掩盖不了的情况之下,不如自己坦白了。

毫无疑问,袁琳就是这样的聪明人。

或许是说到了做模特要脱衣服的事情,袁琳低头笑了一下,笑容像是很苦涩。

我脑子里就出现了唐人杰说的那句话:“她很可怜。”还有唐人杰说这话时的样子。那个傻叉,是不是就是这样被蒙住了眼睛。是的,她真的挺可怜的,别说唐人杰了,就连我,此刻听着袁琳的这些话,都会涌起深深的同情。

我还在想着唐人杰,在心里寻根逐源地为唐人杰对袁琳的滥情找着理由,却突然听见她说:“我叫徐横舟横舟,你介意么?”

我们俩对视了几秒,我就说:“那是你的事,你叫他什么,我管不着。”就算我介意,你能不叫么?

袁琳却说:“但是横舟把你领到家里来了,这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他从来没带女人回来过。”

我就看着袁琳,刚刚她还在说徐横舟的父亲,这一下就从父亲跳到了儿子,是几个意思?

袁琳接下来的话给了我解释:“从零八年到现在,我从认识他父亲,就认识了他,在国外的时候,有时候我们还是住在一个家里的,他父亲喊他横舟,所以我也习惯了喊他横舟,一时之间我也改不过来。”

她看着我说完了这些话,而我也表示听懂了,我做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随便啦。”我说,“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你了解他么?”袁琳却突然又说。

我认真地看着她,然后向她请教:“怎么样才算了解?”

她的神情已不像一开始那样苦涩,也不像以前那样温婉,或许此时此刻看着我的袁琳,才是真正的那个的袁琳。

她对我说:“你不知道他多有才华,他去搞考古,真是埋没了他。”

餐桌上的空气有几秒就凝滞不动了,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隔了几秒,我才说:“哦,还有呢?”

可能是我的反应让袁琳很不满意,也许在她的想象中,我应该是一脸惊讶的样子。她的语速微微地变快了,“昨天你也看见了,他们父子之间有矛盾。”

她停了停,等我默认了这种看法,才又接着说:“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很深,我也不瞒你,横舟一直认为他妈妈是被他爸爸气死的,所以对他父亲,他一直很冷淡,也一直是抗拒的态度,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去学了考古,但考古真的埋没了他。”

我觉得她说的有点不对,虽然有些事情在听了这些话之后我明白了,比如林教授和潘奶奶为什么从来不提他们的女婿,甚至连我外公,和林教授的关系那么好,他也不知道林教授的画家女婿叫什么。直到一天之前,我才知道他父亲叫徐沅一。

但我还是指出了袁琳话里的错误,我说:“我记得,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是考古专业三年级的学生了,如果他是因为母亲的去世,想和他父亲作对才去学考古的话,那时间好像有点对不上吧。”

袁琳就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的,以前你就认识他?”

我点头,“是的,我老早就在我外公家里见过他,我外公,我原来给你说过吧,也是搞考古的。”

袁琳看着我,脸上最后一丝温婉的笑意也没有了,她说:“就算你认识他很早,你也还是不了解他,他在国外这么多年,你有见过他么?”

我老实承认:“没有。”

袁琳脸上浮起一丝较量后的胜利,她说:“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左晨,你和他是不可能的。”

我看了她很长时间,然后才说:“你找我谈一谈,就是要给我说这件事?”

袁琳说:“不然你以为我要和你说什么?”

我说:“我还以为,你或许会和我说说唐人杰。”

袁琳的脸就一下绷住了,过了许久,她才说:“我和唐人杰的事,不用你管。”

我说:“那你为什么要管我和徐横舟的事?”

“这不一样。”她说。

“那里不一样,你能不能告诉我?”

她过了至少半分钟才回答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一看,看到了,也许你就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在袁琳的坚持之下,我们还是简单地吃了意粉,卸下了伪装的脉脉温情,她再一直不太说话,我也静候她带我去看要给我看的东西。

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而且她握在手里又像是她的筹码的,我也想看一看。

一个小时以后,当袁琳的车开进一个小区,又停在一排连体别墅前的时候,我很不解、又很意外地望着她。昨天虽然是晚上来的,但我记得清清楚楚,这里是徐横舟父亲的家。

袁琳示意我下车,但我坐着没动,不弄清她的目的,我是不会像个二百五一样地跟着她进去的。看我不动,袁琳才说:“家里没人,横舟的父亲去了杭州,早上我才把他送上了飞机,今天他也不会回来,我带你进去看一些东西,看见了你就明白了。”

她说:“怎么,你怕了,不敢去看?”

既然徐横舟的父亲不在,她又这样挑唆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说:“那你带路。”

袁琳望着我笑了笑,“左晨,你一直是这个脾气。”

我说:“是的,十年如一日,我一直是这个脾气。”

我只是后悔,那时候没有抢回我的酸奶,就那样毫无留恋地把唐人杰让给了她。哪怕我对唐人杰的爱是很浅薄的,浅薄到有人一抢,我就能让开的地步,但那也是我二十多年的小伙伴啊。如果早知道她会这样对待唐人杰的话,我一定会抢回我的酸奶,我不会让给她的。

于是又像昨天晚上那样,进门换了鞋,只是这一次,袁琳没有和我寒暄,她带着我直上三楼。转过二楼的转角,看着她直奔三楼的样子,我已经预感到袁琳要给我看的是什么了。

她说徐横舟很有才华,从事考古可惜了。

那还有什么是浪费了徐横舟的才华的呢。我曾在工地上亲眼看见他动过笔,在徐横舟自己住着的家里,也看见了很多东西。

他阳台上的那个写生画架。

还有客厅洗手间对面的那间书房。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那张占据了整个书房的大画桌,桌上的一排毛笔,笔洗,笔砚,还有靠近门口的那张兽面纹青铜面具水墨画。当时的我没有把这些信息放在心上,但当袁琳把我领到这个三楼的时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浮出了水面。

在这个三楼,也有一间画室,这间画室还是挨着徐横舟的卧室的,我看见的时候以为这是他父亲的画室,但二楼其实还有其他的房间,应该也可以放一间画室,那么这三楼的画室,挨着徐横舟的卧室,这是谁的画室,不是很明显么?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这个画室里。桌上是宣纸,地板上是宣纸,墙上挂着的是画好的宣纸,我在那些画好的宣纸里,随随便便就能找到考古的痕迹。那挂着的几幅画,不就是和水墨青铜系列相似的画么?

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我想起昨晚和徐横舟在他家阳台上的时候,我曾问徐横舟,你是不是干错行了。他低着头搅着咖啡,模糊的面容,不置一词。反而问我,“还要糖么?”就把这个问题忽略了过去。

我又想起和唐笛灵去看画展的时候,在展厅遇到他。我对他说那些画画得真棒。当时的徐横舟露出欣喜的表情,我还惊讶他一个做儿子的,怎么对自己的画家父亲这么没有信心。现在想来,他是真的欣喜。

我转头看向袁琳,她在我身后一直看着我,我看着墙上和地上的那些画的时候,她就在看着我,她知道我已经明白了。她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要是还不懂,那我就是个纯粹的傻叉了。

“这个秘密没几个人知道,要是爆出来的话横舟的父亲就会身败名裂。反响这么大的系列画,竟然大部分是出自他儿子的手笔,这个新闻要是被新闻媒体知道了,你说会不会引起轰动,徐老师现在可是国内国外都有名,左晨,你觉得,他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我看着袁琳,我不知道袁琳想要什么。她把我带到这里,让我看见这一切,她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觉得还是要问问清楚,我这个人就这个毛病,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说:“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我真是太勤快了,你们一定要多留言,让我继续努力。

然后继续感谢给我扔雷的小伙伴,谢谢。然后我继续爬去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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