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地传来几声鸡鸣,却是天已大亮。龙梦婵忽地一跃而起,低声道:“有人来了!”凝神侧耳倾听,不由蹙紧娥眉,道,“难道那些龙须还未走远?”

莫愁低声嘀咕道:“未必吧?他们已累死累活地空寻了咱们半晚,怎地还会再来?”龙梦婵道:“你懂什么!相传龙骧楼有一门追踪秘法‘蹑踪术’,只要寻得蛛丝马迹,便能蹑踪而至。天晚时分,他们难以施展,这时日头出来,只怕便会寻来。”

正说着,忽听远处荡起阴森森一声怪啸,声如老妇啼哭,秋风呜咽,甚是凄恻。莫愁听了,不由心底一阵翻腾,眼圈发红,险些儿掉下泪来。龙梦婵忙伸手一扯他耳朵,低喝道:“这是哭婆婆的‘秋风啼’,专能惑人心志,你快凝定心神,别在这儿婆婆妈妈的!”

莫愁只觉耳根一痛,心神登时一清,急忙运功凝神,与那古怪哭声相抗。却听哭婆婆的哭声起伏,转了两圈,终于远远飘走。莫愁惊道:“他姥姥的,不知小桔子怎样了?他给我断后,难道以身殉国啦?”龙梦婵道:“唐晚菊比你机灵!他护得你突围后,自会及早逃生。再说,他若有不测,那些龙须自会将他抬了来,逼你现身!”

“有道理!”莫愁长出了一口气,正自心喜,却闻遥遥地又是一道长啸响起,声音粗豪,依稀是那长发头陀的声音。片刻工夫,众龙须越聚越多,啸声此起彼落。

“这些虾米须子好生了得!”龙梦婵恨声道,“只怕他们查到了咱们的落脚之地!”莫愁道:“咱们乘他们还未赶到,这便脚下抹油,远走高飞!”

龙梦婵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咱们这时出去,正好给他们撞见!哼,苍龙五灵,各有些诡异本事,若是一两个不怕,姑奶奶也不惧他;但来了三个,我便难有胜算,此次五人齐到,可就万万不好对付。”

莫愁道:“你莫忘了,还有本大少!三两个苍龙五灵,怎地是我这江南四公子之首、瑞莲舟会的夺莲状元、丐帮第一少年高手的对手?咱两人联手,岂不天下无敌?”龙梦婵忍不住笑出声来:“呸!你除了这张嘴能耐,便只会给我添麻烦,丁点儿用处没有!”

两人对望一眼,忽然间心底都是一动:“我们相识不过一晚,怎地倒跟老朋友一般?”

“哭婆婆,”那头陀的喝声忽在山下响起,“那山洞颇有古怪,你们守住山道,我去那洞内搜搜!”哭婆婆和几个龙须齐声应承。

龙梦婵忽地凑到莫愁耳边,低声道:“待会儿他们逼来,你先不必管我,且向西北跑。那地方人手不多。”她这一凑上前来,香泽微闻,吐气如兰,莫愁陡觉一阵迷醉,挺胸道:“不成!咱们同进同退,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龙梦婵呸了一声,不知怎地,娇靥又是一红,正要扯他耳朵,将他赶走,猛听得山下又有一声长啸传来:“哪里来的这么多妖魔鬼怪,全都给我请吧!”这一喝中气充沛,在群山间滚滚回荡,辗转不绝。

“这人是谁,内功如此了得?”龙梦婵的玉面顿时一白,低声道,“也不知他是敌是友?”凝神倾听,却觉山下一片寂静,那人啸声一起,哭婆婆等一群龙须居然全都不敢应声。莫愁也奇道:“怎么着?难道这人一喝,一群龙须全都屁滚尿流,跑得干干净净?”

“别出声!”龙梦婵忽地捂住他的嘴。两人紧贴石壁,敛气息声。一片寂静之中,忽见洞口外闪出一道淡淡的黑影。这人来去无声,若非日照之影泄出他的踪迹,当真让人万难察觉。

“这人来势好快!”龙梦婵心底更是一凛,“他这份内功和轻功,几可与师尊相抗!”探手入怀,将一把银针扣在手内,只待他一踏入洞内,便扬手赏他一片银针。

“二位好有雅兴,”那人却如察觉龙梦婵的心思一般,并不进洞,只淡淡笑道,“不知要在洞内缠绵到什么时候!”他的笑声在洞外丈余远飘忽游走,让人难测其立足之处。

龙梦婵只得飘然闪到洞口,却见洞外这人一身白衣,四十来岁年纪,相貌儒雅清癯,腰间悬着一把紫鞘长剑。龙梦婵游目四顾,眼见山道冷僻,不由冷哼一声,道:“那群龙须都去了哪里?”

那人傲然笑道:“老夫在此,群魔自然仓惶远遁!”莫愁见这人白面长髯,正气凛然,心底颇觉喜欢,在洞内作了个揖,道:“还没请教老先生的尊姓大名!”那人却缓缓摇头:“凭你们,还不配问我的名号!”

“紫烟剑?”龙梦婵的目光倏地盯在他腰间紫气沉沉的剑鞘上,娇躯微颤,冷冷道,“你是南宫堡主南宫参?”

“巫魔高徒,果然有些眼力!”南宫参哈哈大笑,“那紫金芝在谁手中?”莫愁惊道:“怎么,你也来抢那紫金芝?”南官参冷笑道:“紫金芝本就是我南宫世家镇堡三宝之一,今日只算物归原主,怎地谈得上个抢字?”

“怎么不是抢?”莫愁瞪眼叫道,“你早将这紫金芝献给了赵官家,紫金芝早已是皇室之物,再非你南宫堡之物。赵官家又将这紫金芝赐给了卓南雁,紫金芝便由皇室之物变成了卓南雁之物,更非你南宫堡之物!”龙梦婵娇笑道,“不错。你此刻索要,自然便是抢!非但是抢,更是与赵官家作对,与大宋朝廷为敌,忤逆犯上,大逆不道!”

南宫参听他二人一唱一和,却面色不变,悠然笑道:“二位的话也大有道理,只可惜咱们江湖中人,素来便不讲道理!二位一起上吧!”说话间紫烟剑缓缓出鞘,真气注入,一团幽冷的紫气在剑身上游走不定。

龙梦婵微微变色,忽地扭头对莫愁道:“死胖子,你将那玩意给了他吧!”莫愁大瞪小眼,道:“什么?这紫金芝…”龙梦婵上前一步,怒道:“左右不过一些破芝烂草,要他何用?”蓦地雪袖轻扬,一蓬银针疾向南宫参射去。她先命莫愁献出紫金芝,又疾言厉色地跟他争吵,正是要让南宫参迷惑松懈。这时她正跟莫愁说话,侧对南宫参,骤发毒针,当真攻其不备。

哪知南宫参低笑声中,身形暴退,紫烟剑划个圈子,只听“铮、铮”怪响不绝,大半银针被他震开,另有几根却被粘在了剑上。原来他这紫烟剑乃神奇玄铁所铸,内含磁力,专克诸般暗器。

龙梦婵一招空发,大吃一惊,玉手飞扬,二十八节双环金龙鞭锵然跃出,凌厉无比地点向南宫参咽喉。南宫参目射寒芒,骂道:“妖女找死!”紫烟剑倏地翻上,正点在金龙鞭头的双环上。铮然怪响声中,金龙鞭倒卷而回。

“死胖子!”龙梦婵只觉内气翻滚,玉臂酸麻,喝道,“你快滚,别在这碍手碍眼!”莫愁叫道:“不成,咱们说好同进同退,天涯海角,永不分离!”拔出腰间长剑,挺身蹿上,反削南宫参脖颈。南宫参冷笑一声:“那便去阴曹地府永不分离吧!”紫烟剑紫蟒翻身般倏忽抖回,内力到处,莫愁手腕酥麻,长剑险些脱手。

龙梦婵见他势危,金鞭盘旋,疾向南宫参心口射来。情急之下,这一鞭去势如电,鞭首双环不住交击,发出夺人心魄的怪声。南宫参大喝一声,挥剑挑开金鞭,蓦地一脚反踢向莫愁心口。这一脚去势飘忽,事先全无征兆。莫愁大叫一声,脚下疾展龙骧步,电光石火之间堪堪避开。

“死胖子,”龙梦婵愤声骂道,“你到底滚不滚?”莫愁叫道:“不滚!”话音未落,却被南宫参的掌风扫到肩头,糖葫芦一般打了几个滚。

南宫参哈哈大笑,刷刷几剑,逼得龙梦婵手忙脚乱,蓦地挥剑斩向莫愁。莫愁狼狈不堪,仍是灰头土脸地大叫:“你姥姥的,老子偏就不滚!”挥剑横封。双剑相交,锵的一声,莫愁手中长剑断成两截。

龙梦婵纤手疾挥,几根银针飞射南宫参背心,堪堪解了莫愁之危。她蓦地嘶声喝道:“死胖子,你再不滚,我可用毒针射你啦!”

莫愁见她粉面带煞,喝声凄厉,心底登时一震,忙道:“好,好,我滚…本公子先行一步!”身子就势斜滚,两记龙骧步踏出,已蹿出圈外。南宫参双眉一蹙,暗道:“这小子可放不得!”正待挥剑刺去,忽听龙梦婵笑道:“南宫参,你若去追他,我便毁了这紫金芝!”

南宫参本就料想莫愁被龙梦婵擒住,紫金芝必然在这妖女手中,见她探手入怀,不知真假,心底惊疑不定。只这么一缓,莫愁便已腾身纵起,发足狂奔,口中兀自大叫:“南宫参,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丐帮大队人马踏平你的南宫堡!”

莫大少说跑就跑,几句话的工夫,已狂奔出十余丈外。他一边狂奔,一边心底念叨:“他姥姥的,本公子受了大雁子的托付,先要给小月儿送藥去!这是受人之托,大丈夫一言九鼎,不可食言,却不是临阵脱逃!”

转过两个山拗,便再也不闻身后的兵刃撞击之声。此时他奔得越远,便越是安稳。荒僻的山道间只有他一人砰砰的脚步声,但莫愁的心底却似少了什么一样,虚软无比,没着没落。

强撑着飞奔了多时,莫愁终于顿住步子,口中喃喃道:“我辈侠义中人,行走江湖,凭的是什么?义气!本大少乃江湖四大公子之首,怎能不讲义气?龙梦婵虽是个妖女,可她救了我!”蓦地挥掌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他姥姥的,本大少说什么也不能独自逃生!老子这是大丈夫义气为重,可不是怜香惜玉,见色起意!”挥着那半截断剑,扭头奔回。

疾奔多时,却也不闻打斗之声,莫愁的心不由怦怦乱跳。

飞奔到那山洞附近,却见满地残枝碎石,显是两人那一战极是惨烈。再走几步,忽见洞前赫然插着两道黄灿灿的金环。这正是龙梦婵金龙鞭上的利器,此时却被砍得满是缺口,横插在地。

莫愁只觉脑袋轰然发响,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转头四望,却始终不见龙梦婵和南宫参的踪迹。正自心急如焚,忽听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狞笑:“龙妖女,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跟着龙梦婵“格格”低笑,只是声音太低,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饶是如此,龙梦婵这道妖媚笑声传入耳中,莫愁也是一阵心花怒放,只觉平生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莫过于此。循着笑声飞奔,跃过一道山梁,猛一抬头,他顿时吃了一惊。

却见前面已无山路,只是一块块狰狞荒秃的磐石,或陡立如剑,或横卧如牛,众石交叠成一道峭拔的险峰。在峰顶一块圆滚滚的光滑大石上,龙梦婵和南宫参拼斗正疾。

莫愁仰见龙梦婵白衣飘飘,在那圆石上起落如风,挥鞭苦斗,不由暗自松一口气。但见那圆石丈余大小,光闪闪的,显是难以落足,他料想凭着自己这点武功,实难上前相助,最好是悄然摸上前去,择机给那南宫参一击。

爬了几步,莫愁忽地一惊,却见脚下却有几只毛茸茸的蜈蚣正自飞速游走,若是他落足匆忙,只怕便会踩中蜈蚣。凝神细瞧,却见前面石缝之中,又有三五只色泽斑斓的蜘蛛和两只张牙舞爪的大蝎子缓缓蠕动。

“他姥姥的,”莫愁暗骂,“这古怪石山,怎地有这么多毒虫?”

原来适才龙梦婵挥刃苦斗,只盼立时脱身远走,但南宫参展开天星剑法,却将她死死缠住。龙梦婵的厉害毒针全被南宫参的紫烟剑克制,武功身法又均落下风,只得打打逃逃,仗着身周突兀的怪石左右腾挪苦撑。

眼见自己稳操胜券,南宫参倒不愿立下狠招辣手摧花。他想起自己修炼唐门那残缺不全的《万毒秘要》多日,其中有一门专召诸般毒虫攻击敌手的秘技“流云召仙”,自己从未用诸实战,他料想龙梦婵身上毒针早已射光,再不足惧,此时正好借她试演毒功。

这一来龙梦婵更是捉襟见肘,既要应付南宫参的天星剑法,更要提防脚下不时涌出的诸般毒虫,且战且退,竟被南宫参一路赶到了峰顶。

忽听峰顶的南宫参大喝一声:“撤手吧!”金铁交击声中,两人鞭剑已交缠一处。南宫参内力浑厚,运劲回夺,龙梦婵气力不及,便被他一寸一寸地拉到近前。此时她尽落下风,还须不住左右跳跃,防备爬上圆石的毒虫蜇咬。

“小乖乖,”南宫参见她那白衣全被香汗浸透,胸前曲线毕露,不由哈哈大笑,“看在萧教主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但你须得陪我几晚!”龙梦婵冷哼一声,银牙紧咬,金龙鞭上内力骤盛,猛向南宫参攻去。

“你这却是何苦!”南宫参谈笑间也运力反击,“只需交出紫金芝,便可跟我回南宫堡享福。龙梦婵艳名远播,谁不想尝尝是什么滋味!”他内力远胜,真气随敌而涨,端的游刃有余,左袖轻挥,滚滚真气催动袖内的甘露瓯,将一股股吸引毒虫的香气射向龙梦婵,诱引毒虫相攻。

骤闻有人暴喝一声:“操你姥姥!”圆石后有一人腾身跃来,半空中断剑疾挥,猛向南宫参脖颈劈去,正是莫愁。他悄然逼近,听得南宫参这句话,只觉头脑烘热,平生从未有过的暴怒难耐,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竟一掠数丈,端的其势如风。

南宫参适才跟龙梦婵互拼内功,实已觉出莫愁在悄然逼近,早暗自留心,只是却料不到莫愁急怒之下,居然瞬息攻到背后。情急之下,南宫参沉声大喝,剑上内力暴涨,只听锵然怪响,金龙鞭竟被紫烟剑削成两截。白影闪处,南宫参蓦地矮身退开。

“让开!”莫愁一剑劈空,收势不住,竟向龙梦婵扑了过来。龙梦婵知道自己身后便是悬崖,不敢再退,手忙脚乱地挥手将他抱住。两人身子一撞,都是立足不稳,在石上不住踉跄。南宫参哈哈大笑,欺身直进,紫烟剑乘势刺向莫愁背心。

龙梦婵惊呼一声,眼见这时莫愁背向南宫参,这一剑万难躲避,猛地抱紧莫愁,向后飞纵,同时挥手射出一枚银针。仓猝之间,南宫参也料不到她仍藏有毒针,忙挥剑挡隔。

只听“嗤”的一声,莫愁肩头衣襟仍被紫烟剑顺势挑破。龙梦婵和莫愁却跃下了高崖,向下飞坠。

两人紧紧相拥,呼呼疾坠。莫愁禁不住哇哇大叫,猛觉坠势一顿,却是龙梦婵挥起半截金龙鞭,卷住了峭壁上横伸而出的一根老松。这金龙鞭被南宫参挥剑斩断了数节,仍剩下二十来节,倏忽荡出,便如长长的金蛇一般牢牢卷住了老松的树腰,将两人硬生生带了过去。

古松剧烈摇晃,两人飞扑在松树巨大的树冠上。莫愁不及起身,便喊道:“你没事吧?”哪知同一刻龙梦婵也叫道:“死胖子,没死吗?”两人一起大喊,待见对方无恙,微微一愣,又齐声大笑。

笑了几声,莫愁忽见南宫参在崖顶探出头来,忙叫了一声:“不好!”龙梦婵见这松树下横探出一块山岩,仅能容得三四人落脚,忙跟莫愁手足并用,溜下古松,爬到了山岩上。

南宫参探头下望,隐约瞧见两人躲在松树下,心头恼怒,回身拾起几块大石抛下,却都被那松树和峭壁上乱耸的怪石挡住了。南宫参万料不到他两人竟会险中得生,看那松树只在十余丈下,但若是自己贸然跳下,龙梦婵凌空发射毒针,实在难以躲避,只得在山崖上面守住,不住愤声喝骂。

“这老小子暴跳如雷,”莫愁得意洋洋,“待本公子劝他一劝,让他跳崖自尽罢了!”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龙梦婵重重一记耳光,只听她喝道:“谁让你跑回来的?”这一次手劲颇重,莫愁只觉头晕眼花,手抚面颊,怔怔地道:“又…又怎么啦?”

“你冒冒失失地赶来,却坏了我的好事!”龙梦婵冷哼道,“他那紫烟剑正是我毒针的克星,我千方百计诱他轻敌,让他觉得我毒针已尽,心存大意,又用金龙鞭缠住他的紫烟剑,大好时机,正盼着一针射死他…哪知却看到你笨头笨脑地冲来。”莫愁苦笑道:“那你也不妨发针射他,咱两人来他个前后夹击,岂不更好?”

“好个屁!”龙梦婵自来出言优雅,忽听自己冒出一句脏话,也不由玉颊微红,又蹙眉怒道,“我见了你不免心慌意乱,只怕他侧身一躲,那毒针便会射穿你的肥头。”莫愁见她香腮蕴红,眼含幽怨,不由心底一热,涎着脸凑近了,笑道:“好姐姐,为何你见了我便心慌意乱?”

龙梦婵娇靥更红,挥手又要扇他耳光,忽见他半边胖脸高高肿起,显是自己适才那一下落手不轻,心底突生歉疚,抚着他的胖脸,柔声笑道:“这回姐姐下手好重,死胖子痛不痛?”

莫愁被她柔柔的玉手一抚,登觉心魂发飘,摇头道:“脸上虽有那么一点点痛,心里面却甜得紧!”龙梦婵媚目流波,横了他一眼,嗔道:“当真是贱骨头!我早让你远远滚开,怎地你又巴巴地赶了回来?”莫愁道:“我滚到半途,忽想你孤零零一个人儿,只怕更增凶险,无论如何我也得赶回来陪你。”

龙梦婵微微一怔:几个月之前,曾有一个男人对她说,你不过是个女孩子罢了,那已让她那外冷内热的芳心微微一热;这时却又有一个男人不顾凶险地赶来说,“无论如何我也得赶回来陪你”,更让她怦然心动。她正自芳心起伏,却听莫愁又正色道:“再说,你是我的娘子。天大地大,都没有娘子事大,南宫参便再凶悍百倍,本状元也得跟他血拼到底。”

“你这混账死胖子…”龙梦婵又羞又气,正要打他,蓦觉腿上一阵疼痛,忙拽起裤腿,却见小腿上正爬着一只毛茸茸的蜘蛛,却是先前跳崖时,不知如何被这毒虫蹿上来咬中了。适才死里逃生,她心头狂喜,全没在意,这时才觉出**生痛,不由颤声道:“毒,毒…”娇躯摇晃,软软地倒在了莫愁怀中。

莫愁大惊,忙挑开那毒蛛,一脚踩死,眼见龙梦婵的**被咬处黑红一片,显是中毒不浅。他出身丐帮,自幼不免跟蛇虫打交道,此时虽惊不慌,忙依着平日学得的破解蛇咬虫蜇之法,给她划破伤处放血,又俯身下去,在那伤处狠力吮吸。

好在这蜘蛛只是南宫参在荒山间以甘露瓯召来的寻常毒物,毒性并不如何猛烈,他边吸边吐,吮得十几口,龙梦婵**上便已流出鲜血。过了片刻,她嘤咛一声,幽幽醒来,忽见莫愁仍趴在自己腿上吮吸,不由芳心一暖,轻声道:“我这里有解毒伤藥…”自怀中摸出一只小巧银盒,递给了他。

莫愁喜道:“姐姐的藥,必然灵光!”将藥膏蘸在手上,在她伤处周遭细细抹了,触手之间,却觉她腿上玉肌柔腻滑嫩,不由心神激荡,暗道,“这蜘蛛毒只怕一时半会儿地解不开吧?过得一会儿,我还得给她敷藥,在这又白又嫩的**上摸上一阵。”想到此处,心中大乐,忽听龙梦婵道:“喂!”莫愁听她脆生生的一唤,顿时一惊,只当被她看破心思,不免又有巴掌飞来,忙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却不料龙梦婵只静静地瞧着他,轻声道:“谢谢你啦!”沉了沉,又幽幽地笑道,“其实你冒死赶来,我心底很是欢喜。”这是二人相遇以来,龙梦婵头回跟他客客气气地说话。莫愁只觉心中一荡,竟有些痴了,怔怔地望着那双似要淌出水来的明眸,不知说什么是好。

“好傻!”龙梦婵不禁“嗤嗤”一笑,顿了一顿,忽问,“你总是甜言蜜语地喊我姐姐,今年到底多大啦?”

莫愁这才回过神来,眉开眼笑地道:“本公子脚力神骏,自然是属马的,姐姐呢?”龙梦婵暗道:“果然比我小。”昂头笑道:“我嘛,以龙为姓,也是龙年而生!”她纵横江湖多年,手段狠辣,机诈百出,但此刻面对这胖墩墩的莫愁,却觉心底泛出久违的柔柔情愫,连她自己都颇觉奇怪:“我跟他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做什么?”

莫愁点头道:“姐姐是属龙的,比我大了两岁,好得很,好得很!”龙梦婵奇道:“为什么好得很?”莫愁“嘿嘿”一笑,却不言语。

龙梦婵不知想到了什么,玉靥倏地一红,轻咬樱唇,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死胖子!”这三字轻柔缠绵,莫愁的心顿时又是怦然一跳。

两人正自说笑,忽听得崖顶传来一声呼喝:“龙姑娘,莫公子,二位此时上来,我既往不咎,决不为难!”正是南宫参又探出头来,却见他左手举着一段燃了火的枯木。

“不好!这老贼又来啦!”莫愁大惊之下,一把抱紧龙梦婵,将她遮在身后。龙梦婵腿上的毒伤虽无大碍,但中毒之后,终究身子酸软,此刻被他紧紧抱着,忽觉一阵久违的温暖之感:“原来我不愿做个人见人怕的魔女,倒宁愿做个让人怜惜疼爱的寻常女子!”心底荡起一股柔弱之感,不禁轻轻偎在他怀中。

南宫参喝道:“再不上来,我可要火攻啦!”莫愁此刻佳人在怀,心中勇气大增,大叫道:“你姥姥的,谁信你的鬼话!你不怕紫金芝烤成烧饼,那便动手吧!”说话间又将龙梦婵抱紧了几分,哈哈笑道,“本状元此刻欢喜得紧,快活得紧,可得多谢你啦!”

因那古松树冠繁密,南宫参从上面难以瞧清二人,只依稀看见龙梦婵似是横卧在莫愁怀中,想到两人此刻风光绮丽,当真怒火勃发,大骂声中,扬手便将那火枝抛下。那古松的枝叶甚是干燥,枯枝落在树冠上,顿时便有火焰燃起。

莫愁破口大骂,忙跃上松树,挥剑砍劈断枝,折腾良久,火势才渐熄渐弱。南宫参看他狼狈不堪,不禁大是得意。他先前早想好了火攻之策,只是忌惮那紫金芝被毁,迟迟没有动手,此时却是“哈哈”狂笑:“老子一气扔下他十七八根火把下去,你们便是烤猪烧鹅了,快交出紫金芝!别让老子变了主意!”

“去你姥姥的!”莫愁笑道,“你有本事再扔下几根火把来,本大少正要吃烤灵芝!”南宫参怒道:“小贼还敢嘴硬!”点燃了两段枯枝,扬手抛下,眼见莫愁又是一通手忙脚乱,不由又大笑起来,“识相的,快滚上来,老夫饶你们不死!”

忽听得有人沉声冷笑:“识相的,你便快滚,我也饶你不死!”

这一笑甚是突兀,听声音便在身后丈余,南宫参脸色骤变,暗道:“此人是谁,怎么会悄然掠到我身后,我却全然不知?”他临危不乱,霍然一剑反削出去,剑势凌厉,正是天星剑法中应付身后来敌偷袭的绝招“倒卷星河。”

紫芒暴掠,剑气纵横,哪知背后却空空荡荡,南宫参一剑走空,更是一凛,横剑回望,却见一人青衫如铁,静静凝立在三丈开外,虽是不言不语,却射出一股睥睨天下的凛凛豪气。南宫参紧盯着那人,面色一寒,森然道:“卓南雁?”

卓南雁冷笑道:“南宫堡主不是要寻我雪恨报仇吗,今日正是时候!”说话间又有一人蹒跚而来,站在卓南雁身侧。这人襟袍上满是血迹,双眸却炯炯有神,正是唐晚菊。

原来昨晚卓南雁别过乌禄,飞身追赶巫魔萧抱珍。哪知巫魔并不应战,只是远奔游走,乘隙偷发暗器。卓南雁疾追多时,也没与他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更几次险些被他的阴毒暗器射中。卓南雁才知成名多年的巫魔绝非易与之辈,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速给林霜月送去紫金芝,既然萧虎臣曾说那碧莲魔针的解藥本就可有可无,也只得暂且抛下,急速赶回。

他要赴那神仙峪之约,一来一去,已跟莫愁等人差了一夜路程。他展开轻功全力疾奔半晚,终于赶到了莫、唐二人进出的小茶肆。夜静更深中,正听到远处唐晚菊跟几个龙须拼死苦斗的叱咤之声。

莫愁退走之后,哭婆婆深觉有异,便率大队龙须追赶莫愁。唐晚菊这里,只有十来个龙须缠斗阻隔。唐晚菊苦斗半晚,击毙多人,却也身受多伤,正被余下的四五个武功精强的龙须围攻。亏得卓南雁闻声而至,一举杀散众龙须,将他救下。

只是这时莫愁踪迹已失,二人一路辗转苦寻到天色大亮,才在那荒山下瞧见几名鬼祟龙须的身影,擒住逼问,才知众龙须早已四散,但莫愁似乎仍在山上。两人赶入山内,卓南雁心急火燎,让唐晚菊慢行,自己如飞掠上崖顶,正听得南宫参向崖下危言恫吓。他虽不知山崖下的情形,但听莫愁的哈哈笑声也自下隐约传来,才暗自放心。

此时四目对视,南宫参心底惊疑不定:“传闻这厮被刀霸和巫魔绊住,怎么一夜之间便即赶回,难道刀霸、巫魔尽数败在了他的手下?”

唐晚菊叫道:“南雁兄,跟这无耻之徒何须多费唇舌?拔剑除害,岂不快哉!”解下腰间佩剑,挥手抛出。卓南雁接剑在手,浑身内劲默运,补天剑意悄然流转。这是他武功尽复后首次运使补天剑法,此刻长剑虽只当胸一横,但觉一股蓬勃真气瞬间贯通,剑与人,人与山,都在刹那间交融无碍。

南宫参曾与他交过一次手,那时他虽未尽全力,但补天剑法却让已他心魂剧震。此刻见卓南雁横剑而立,初看上去浑身全无丝毫慑人的气势,但南宫参凝目一久,却觉对面之人似在身内敛着无穷无尽的气韵,浑如汪洋大海,难测其深。

乍逢强敌,南宫参精神一振,依着天星剑法的剑理,脚踏八卦方位,向旁迈出。哪知他脚下方动,卓南雁倏地踏上一步。这一步如巨象渡河,沉稳弘大,瞬间便立在那圆石之上。南宫参心底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难受至极。原来他那天星剑法得自南宫世家的精妙阵法,讲究五行方位,专配以奇门步法克敌,哪知卓南雁这看似无心的一步飞转,正将他脚下的生门封死。此刻南宫参恰似秋水初生,却被断了河道,潮水澎湃而无处奔涌。

仓促之间,南宫参只得再向右侧踏出,这一步纯是以退为进,陡觉山崖上气韵横生,却见卓南雁踏中宫直进,又向自己逼近一步。卓南雁这两步全依着“大局在胸,应机而动”的忘忧心法而出,他精通易理,脚踏八卦方位,处处妙算在先,虽是未发一招,却已让南宫参心底剧震,气势尽失。

南宫参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怕会被卓南雁逼得跳下山崖,蓦地怒喝一声,紫烟剑凌空削来,剑势豪纵,映得崖上青茫茫一片。“这厮的天星剑法又有精进!”卓南雁心底暗赞之余,豪气顿增,长剑劈头迎上。

双剑相交,发出嗡然震响,南官参只觉手臂酸麻,更是一凛:“这小贼怎么内力大进?”紫烟剑反削卓南雁双足。这一剑精芒暴吐,剑气吞吐,将方圆丈余尽数笼罩。卓南雁冷哼声中,长剑划了个圈子,轻轻柔柔地裹了出去。

这一招“无平不陂”意境弘大,雄浑内气贯注之下,却使得不疾不徐。南宫参看他剑意似曲似直,变化难测,却又夹着一股蓬勃难御的沉厚剑气,心底又惊又慕,紫烟剑倏忽疾跳,瞬间生出一股雄奇怪力,竟将卓南雁的剑圈冲出一道细小缝隙。

“他这空谷流波,怎么又生出许多新意?”卓南雁暗自一震,只觉南宫参剑上劲道怪异,乍看似他南宫堡的绝门心法“空谷流波”,实则却又气象沉实,更胜于虚实相应的“空谷流波。”他一凛之际,南宫参已斜飞而起,终于斜身跃下圆石。卓南雁低啸声中,长剑已如影随形般地攻来。

自二人交手时起,南宫参便处处掣肘,心底实是恼怒无比,情知此时不能再退,蓦地怪啸一声,合身扑上,紫烟剑径抢攻势,道道紫芒凝而不散,如星河错落,连绵翻滚。卓南雁赞一声好,此时心底剑意奔涌,忽而施展大气磅礴的补天剑法,忽又化作轻灵飘逸的忘忧剑法,越战越是得心应手。南宫参见他剑法刚柔转变自如,心底更惊,脚下踏着南宫剑阵的奇门步法连环疾转,以守为攻。

两人拼斗正疾,唐晚菊忽地叫道:“卓兄,不好啦,下面火势渐大!”原来适才南宫参又扔下去两根燃火枯木,本是要给莫愁些厉害看看,不想这两根木头落下来时分落在树冠的东西两侧,莫愁阻住了西侧火势,东侧的古松枝干却烟腾焰飞,熊熊地燃了起来。

唐晚菊在那圆石上探身下望,道道黑烟之中,依稀瞧见莫愁乱扑乱拍,却仍阻不住火势,忙高声叫道:“莫愁!我跟卓兄在此,你且忍耐片晌,我们这便来救你!”莫愁听到来了救兵,又惊又喜,却大叫道:“你姥姥的,再忍片晌,我们两口子便成了烧鸡啦!”

唐晚菊被树冠烟火所阻,没瞧见龙梦婵,奇怪不知怎么出了个“两口子”,扭头见卓南雁剑气纵横,但一时三刻却仍难击退南宫参,忙喝道:“救人要紧!南宫掌门,抱歉得紧,区区不才要射你背心命门穴!”他苦斗龙须多时,身上暗器早尽,在崖顶拾起几块碎石,屈指弹出一块。

这一块石子又疾又准,正向南宫参背后命门穴射到。南宫参忙错步让开。唐晚菊又一声断喝:“小心!肩头巨骨穴!”碎石如电,果然射向他肩头。

南宫参百忙中挥剑震开,心底暗道:“这书呆子果真呆气十足,这会儿却还要事先报明暗器路数!”他听得崖下莫愁不断吆喝,声音惶急,料想卓、唐二人必然慌乱,当下稳守不攻,只盼对手自乱阵脚。

“小心了,”唐晚菊又喝道,“双足涌泉穴!”那涌泉穴在双足足底,南宫参顿时一怔:“他暗器功夫再高,又怎能射得我的脚心?”猛听风声飒然,一块碎石却直向他脑顶百会穴射来。南宫参猝不及防,险被射中,这时才知上了老实人的恶当,不由破口大骂。他苦斗卓南雁,本就大落下风,此刻被唐晚菊的声东击西之术一扰,心头大乱,猛听“嗤”的一声,肋下衣襟竟被卓南雁挥剑挑破。

卓南雁一剑得手,乘势直进,剑光如怒隼划江,追云搏浪,凌空卷来。南宫参见这一剑气象威猛,若再闪避便形势尽失,对手势可开山断流的剑招展开,自己必难敌得五招以外。高手相较,纯是意气神志之争。南宫参怒号声中,左掌猛自剑底穿出,横击卓南雁心口,此刻宁走险招,也不肯输了半分气势。

他掌风一起,便带起一股甜腻腻的幽香。卓南雁蓦地大喝一声,声若惊雷,左拳也电射而出。拳掌交击一处,方圆丈余顿时沙石暴腾。南宫参猛觉一股大力自卓南雁拳上袭来,浑厚难当,直如山洪崩泻。他一惊暴退,忽觉肘臂间一股麻痒之感倏地蹿向腋下。

南宫参顿时脸上变色。原来他的七仙香雾掌未臻绝顶,与卓南雁硬拼内家真力,掌上毒气却被卓南雁的雄浑真气逼得倒撞了回来。大惊之下,南宫参忽地大喝一声:“且住!”身如大鹏展翅,横空跃出丈余,笑道,“我跟莫愁公子也无大仇,此刻救人要紧,咱们便点到为止,如何?”此时只盼着快快寻到一处静地疗伤,却又决计不敢让对手看出端倪,

卓南雁微一皱眉,他虽知南宫参忽然间笑脸相迎,必是全落下风之故,但听得山崖下莫愁不住口地大叫嘶号,此刻也只得收手,傲然道:“终有一日,咱们会杀个痛快!”

“那是自然!”南官参眼芒一闪,拱手笑道,“再会!”口中“呵呵”哂笑,潜运内功逼住逆行的毒气,心中暗道:“这小贼怎么忽然间武功大进?嘿嘿,我既已得了那门神功,不出月余,便能炼成‘南宫九重天’的最后一重心法‘地火剑熏’。到得那时,要收拾这小贼,还不易如反掌?”想到得意之处,不由朗笑大笑,大袖飘飘,转身下山。

忽听莫愁在崖下嘶声狂叫:“不成啦!火…火…”卓南雁忙跟唐晚菊抢到那圆石上向下观瞧,却见崖下火光熊熊,烟气滚滚,那古松庞大的树冠已尽数起火。莫愁和一女子缩身树下,不住躲避从空坠落的带火枝叶。两人脚下四五尺宽的青石上,也有蒿草燃起了火来。

“莫愁!”卓南雁大叫道,“快砍断那松树树腰!”莫愁早情急智昏,听他一喊,才明白过来,挥动断剑疾砍古松。可那松树树干粗如大瓮,坚韧之极,急切间哪里砍得断。“我来助你!”卓南雁大喝声中,腾身跃下。

四下里烟雾弥漫,火星四溅,卓南雁闭住口鼻抢到树下,挥掌拍出,掌力到处,“哗啦啦”一声巨响,燃火的树冠带着半截树干凌空飞起,如一团火球般横掠数丈,直落入碎石如斗的山谷深处。

烟火散尽,熏得几人连连咳嗽,卓南雁忽地“咦”了一声,却见黑头黑脸的莫愁怀中横抱一个白衣女子,却是龙梦婵。“大雁子,”莫愁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叫道,“快来看看我家娘子,她怎么昏了过去?”

饶是卓南雁机智过人,却也料想不到龙梦婵怎么成了莫愁的“娘子”,但这时却没空细问,他忙伸手搭上龙梦婵的玉腕,将一股内气输入她身内。好在龙梦婵只是苦斗南宫参后内力大耗,又兼中毒,身子虚弱,给卓南雁的纯和真气游走经脉,片刻后便即转醒。莫愁欢喜无限,龙、卓二人四目对望,却是心底各有滋味。

此刻也无暇细说,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离开这峭壁绝地。卓南雁要背着身子无力的龙梦婵攀山而上,莫愁却大头连摇:“不成不成!你这大雁子比本公子还要英俊潇洒几分,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碰她!龙姐姐,本公子背你上山!”一句话逗得卓南雁哈哈大笑,龙梦婵却不禁红着脸又狠扯他的耳朵。

当下莫愁用龙梦婵的长带和金龙鞭将她结结实实地绑缚在背上,鼓起余勇,在山壁间奋力攀缘向上,又得卓南雁从旁相助,三人终于爬上了崖顶。

经得一番波折,三兄弟再又相见,见到各无大碍,俱是欢喜。

莫愁忙将怀中的紫金芝塞到卓南雁手中,笑道:“大雁子,这宝贝玩意儿你可要藏好!老兄我为了它险些丢了小命!他姥姥的,这一路上,先是遇到那些乱七八糟的龙须,追得本状元东躲西藏,龙须刚退,便又窜出这南宫老儿!嘿嘿,你再晚来半步,我跟我家娘子便得给那大火逼得跳崖殉情!”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龙梦婵却妙目含嗔,在莫愁腰间狠掐了一把。一阵欢笑声中,卓南雁忽地凝立当场,隐约觉得心底似有一个极大的疑惑,急切间却又揣摩不透。

“大雁子,”莫愁见他怔怔发愣,忙一拍他肩头,“你又寻思什么了?”卓南雁蹙眉苦笑:“适才心中好像有一件事琢磨不透,可惜被你一拍,却想不起什么来啦!”

“哈哈,你定是想问我家娘…”莫愁哈哈大笑,忽地瞥见龙梦婵秀眉微蹙,忙转口道,“我家龙姑娘的事情了。嘿嘿,待本公子在路上再跟你们细细表来…”

下山之后,四人再买了坐骑,扬鞭疾行。黄昏时分,进得一处市镇,四人在一座偏僻客栈落脚打尖。

莫愁对龙梦婵一直前后关照,晚膳之时更是嘘寒问暖,不住倒水添菜。龙梦婵本无大碍,在路上运功多时,便已回复了七八成,给他如此照顾,倒觉颇为新鲜好玩。莫愁得知她伤势尽复,心底大安。

卓南雁见莫愁不时向龙梦婵偷偷凝望,胖脸上满是笑意,想到莫愁所说的两人离奇波折的相遇相识,心底也替莫愁欢喜,便向龙梦婵笑道:“龙姑娘,还得多谢你临危拔剑,这个大忙,我等感激不尽!”龙梦婵笑道:“又来了!刚下山时,你不是早就谢过了吗?”卓南雁道:“那是谢你救了莫愁的性命,这回是替霜月谢你,若非你仗义相救,紫金芝被南官参那老贼夺去,霜月的伤情…”说到此,心底一阵后怕,不由沉沉一叹。

“谁说我是仗义相救?”龙梦婵却明眸一转,嫣然笑道,“师尊让我来夺那紫金芝,我便一路赶来,先在道上擒住了莫愁,眼见大功告成,哪知恶人自有恶人磨,凭空杀出了南宫参,将我打得重伤。哼哼,夺那紫金芝,我这妖女是有心而无力,却不是改邪归正,归顺了你们大宋的这群侠客豪杰!”

莫愁大吃一惊,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红着脸道:“好姐姐,你…你这可不是说笑吧?”龙梦婵见他急得满面通红,却悠然道:“自然不是说笑。我本就是个妖女,你当我跟你们同行,还是安着好心吗?”

卓南雁心中一动,连连点头,正色道:“说得是!龙姑娘为了师门,从来都是尽心尽力,每一出马,更不会无功而返。咱们可得小心在意,别给龙姑娘巧施妙手,尽数放倒了。”

“算你机灵!骗倒莫愁容易,骗倒卓公子和唐公子可就要费些心机了,”龙梦婵“格格”娇笑几声,却手托香腮,悠然道,“但我却仍要试上一试!从今晚起,你们喝的酒,饮的茶,吃的饭,都须万分小心。我这妖女可从来都是心狠手辣,下手无情!”

莫愁见她美目流盼,笑语盈盈,似是说笑,更似说的实情,心底愈发惴惴不安,正要细问端详,龙梦婵却一笑而起,飘然转回卧房,留下他三兄弟面面相觑。

草草吃罢了饭,莫愁便去龙梦婵的厢房外叩门,哪知龙梦婵却房门紧锁,任他如何央告,也不开门。莫愁只得苦着脸回到客房,这一晚都是辗转不宁,难以合眼。

翌日清晨,卓南雁和唐晚菊早早收拾行装,却久候莫愁不至。唐晚菊正要去屋内寻他,忽见莫愁巴巴地赶来,哭丧着脸道:“大雁子,我家娘子走啦!”卓南雁轻叹一声,道:“我早已猜到了。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奠愁满面通红,自怀中摸出一张纸笺,道:“这是她插在俺扇头的,嘿,本公子却一直不知!想是她昨晚便已走啦!”

卓南雁接过纸笺,先入眼的却是两行娟秀小楷:“离情苦似酒,不如两相忘!”下面又是七字行书,“死胖子,莫来寻我!”这七字甚是潦草,似是最后加上去的。

莫愁叫道:“小桔子,那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唐晚菊叹道:“前一句是说她跟你分别之际,芳心徘徊,愁苦难遣,正是温庭筠词意,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后一句嘛,便是说,既然如此,不如两两相忘,省却无尽烦恼!正是庄子所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本公子学富八车,怎会不解这其中的骚意!”莫愁大急,嚷道,“我是问你们,她…她到底还要不要做我娘子?”唐晚菊跟卓南雁对望一眼,一起摇头道:“不知道!”

莫愁仰头一声大叫:“他姥姥的,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本状元千方百计,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定要让她做了状元娘子!”大叫之后,又哈哈大笑起来,飞身上马,疾抖缰绳,大叫道,“走吧!先去救小月儿!”

当下三人全力赶路,饥餐渴饮,困极之时,才在马上稍稍合眼,眼见马力不耐,便急换新马。这一路之上,倒是太平无事,不一日间,终于赶到了医谷。

再见到医谷满目幽绿的绿竹秀木,卓南雁的心却不禁紧了起来。

“萧先生,”将紫金芝交到萧虎臣手中时,卓南雁的声音竟突突发颤,“她…她怎么样?”此刻他恨不得一步便跨到林霜月的床边,但又觉心底无比虚软。

萧虎臣似是嗔怪他又将唐晚菊和莫愁这两个生人带入谷内,竟全然不理卓南雁,只全神凝望着手中的紫金芝。卓南雁见他颠来倒去地只翻弄那紫金芝,又看又嗅,却不说林霜月病况如何,心内焦急,却又不敢多问。

过了片刻,萧虎臣才点了点头,沉沉地叹道:“果然是紫金芝!好藥啊好藥…只是…”卓南雁见他凝眉不语,忍不住叫道:“怎么了?只是什么?”他这时心头“咚咚”狂跳,声音竟出奇得大。

“只是…”萧虎臣的目光沉甸甸的,叹道,“已然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