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瞥了一眼文贵妃,惊惶地收回目光。

“杏儿、小柔被杀害的那日,小桃看见你去过她们的房间,可有此事?”楚明锋冷声问道。

“禀陛下,确有此事。”灵儿的声音低若蚊声。

“你离开后,杏儿和小柔就死了。”他的语气陡然加重,厉声骇人,“你杀了她们,是不是?”

灵儿的身子剧烈一震,骇得面色发白,“陛下饶命……是奴婢杀的,可是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奴婢与杏儿、小柔无冤无仇,怎会杀她们?是贵妃吩咐奴婢杀她们的……贵妃还教奴婢如何杀人才能造成暴毙的假象……”

文晓露双眸惊圆,不敢相信灵儿会说出这番话似的,“灵儿,你竟然诬陷本宫!陛下,臣妾没有吩咐灵儿杀人,更没有教她杀人……媲”

楚明锋的右掌搁在扶手上,食指、中指轻叩,好似今日所有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贵妃可有提及为什么杀杏儿和小柔?”

灵儿目光颤动,畏惧文贵妃扑过来撕了她似的,“禀陛下,贵妃指使奴婢杀害杏儿和小柔,是杀人灭口。”

“为何杀人灭口?”

“贵妃滑胎,并非陛下所知的那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如实招来。”楚明锋满目阴寒。

“灵儿,你胆敢污蔑本宫,本宫饶不了你!”文晓露目眦欲裂。

灵儿的双臂抖得厉害,“贵妃的确是吃了河蟹之后滑胎的,不过贵妃的身孕已有两月余,并非一月余。去岁,贵妃不知腹中已有皇嗣,跳舞时流血,这才传温太医来诊治。温太医诊断,贵妃此胎很难保得住,原因有二。其一,贵妃曾滑胎过一次,虽然仔细调养了,但也伤了宫体,不易怀孕,也有滑胎之险;其二,贵妃喜舞,每日皆舞一个时辰,便是跳舞令贵妃差点儿滑胎。温太医还说,只有一成的机会保得住胎儿。贵妃命温太医无论如何要保住孩子,还吩咐他先不要声张,因此,温太医偷偷用药为贵妃保胎一月。”

文晓露坐着自己的腿,不再争辩,一脸的颓丧。

徐太医扬声道:“贵妃喝了一个月的安胎药,还是保不住胎儿,是也不是?”

灵儿点头,“贵妃软硬兼施,温太医纵然是死也保不住贵妃的胎儿。过了一夜,贵妃想通了,决定利用腹中子陷害沈二夫人。于是,那日,贵妃以编排歌舞的名义请来沈二夫人,留二夫人用膳,借机诬陷二夫人谋害皇嗣。若陛下不信,可传温太医问话。”

叶妩没想到,谋害皇嗣一事还有如此内幕。

文贵妃可真恶毒,明明自己保不住胎儿,竟然设计诬陷他人!

楚明锋今日算账,只怕文贵妃活不了多久了。

传了温太医,温太医的供词与灵儿一致。

文晓露面如死灰,想必也知道再无争辩的必要了。

灵儿继续道:“陛下,贵妃滑胎一事,只有奴婢、温太医和杏儿、小柔知道真相,贵妃担心杏儿和小柔泄露机密,便命奴婢杀人灭口,永绝后患。贵妃还教奴婢如何杀人,才能让人以为她们是暴毙,而不会怀疑到是贵妃杀人灭口。”

文晓露悲愤地质问:“究竟是谁给你好处,让你这么诬陷本宫?本宫没有让你杀人灭口!陛下,臣妾没有杀人灭口!”

灵儿道:“贵妃敢说奴婢所说的滑胎真相是假的吗?杏儿、小柔不是贵妃杀的,又是谁?”

“吃里扒外的贱人!”文晓露怒骂,“陛下,臣妾……”

“你且禀来。”楚明锋径自看向打扫处的公公。

“禀陛下,奴才在打扫处已有三年。”打扫处的公公回道,“去年冬,一日,灵儿姑姑带奴才去见贵妃。奴才知道,在凤栖殿当差便是高人一等,赏银也多,便高兴地去了。贵妃要奴才办一件事,办成之后便赏奴才五十两。奴才辛辛苦苦一年所得的月例银子才十五两,只是办一件事便有五十两,奴才就答应了。听了贵妃的吩咐,奴才庆幸不是什么触犯宫规的事,奴才便做了。”

“贵妃吩咐你做什么?”

“贵妃交给奴才一只木盒,木盒中有一只小老鼠,奴才按照贵妃的吩咐,在早间前往牢房,在牢房外放了小老鼠。小老鼠钻入墙角的小洞,就进了牢房。”

“本宫根本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更没吩咐你办任何事!”文晓露切齿道,“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宫没有做过!”

“若你没做过,为什么人人都说是你吩咐的?”楚明锋怒斥,瞪向灵儿,“你说!”

“奴婢是贵妃的近身侍婢,贵妃的确吩咐奴婢去打扫处找一个面生的公公,奴婢就找了他,贵妃便吩咐他办事,把一只染病的老鼠放入牢房。沈二夫人染了鼠疫,便是如此。”灵儿回道,“贵妃对沈二夫人恨之入骨,决定趁她在牢房,狠下毒手,让她染上鼠疫,从此再也不会和贵妃争宠。”

“臣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臣妾是冤枉的,陛下明察。”文晓露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争辩已经有气无力了。

楚明锋厌恶道:“你有没有做过,不是你说的算。灵儿,你服侍贵妃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为何到现在才挺身而出说出实情?”

灵儿诚恳道:“奴婢全心全意服侍贵妃,贵妃也待奴婢很好,让奴婢掌管凤栖殿上下,奴婢心甘情愿侍奉贵妃,一生一世,从无异心。可是,为了争宠,为了拔除眼中钉、肉中刺,贵妃做了不少折损祖上阴德、触犯宫规的事,手沾鲜血。奴婢不想贵妃越陷越深、万劫不复,多次规劝,但是贵妃根本不听奴婢的劝,非但不收手,而且越来越心狠手辣,非要置人于死地。”

文晓露厉声喝道:“住口!贱婢!枉本宫对你这么好,你竟然颠倒是非黑白……”

灵儿不理会她的怒骂,继续道:“陛下,奴婢服侍贵妃这几年,做了不少坏事,奴婢深知这是为虎作伥,深知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奴婢不怕死,但奴婢不想到了阴间看见那些曾经被贵妃和奴婢害过的人……因此,奴婢决定揭发贵妃,让陛下明断。”

文晓露几乎咬断自己的舌头,“贱婢……”

宋云道:“那次在慈宁殿,太后、贵妃和沈二夫人吃西域红枣,只有沈二夫人中了剧毒千叶幽兰,又是怎么回事?”

叶妩听得胆战心惊,文贵妃心如蛇蝎,这几年不知害过多少妃嫔、宫人。而且,她手段狠毒、不留痕迹,楚明锋查到这些,应该费了不少时日、心力。更没想到的是,灵儿倒戈,揭发主子的恶行,宋云应该在灵儿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才能让灵儿成为力证贵妃的利器。

“贵妃的父亲文大人认识一个西域商人,贵妃便托文大人向西域商人买来千叶幽兰和玫瑰醉两种剧毒。”灵儿越说越稳,不再害怕,“贵妃说,在慈宁殿下手,不会怀疑到贵妃。慈宁殿膳房的宫人花蕊的哥哥在苏州府放火杀人,害死五条人命,文大人判了斩立决。花蕊求见贵妃,哀求贵妃通融通融,延后五日再处决,好让家人与哥哥见最后一面。贵妃答应花蕊给文大人写信,不过要花蕊办一件事。”

“办什么事?”楚明锋问道。

“太后的膳食、果品是花蕊奉上的,贵妃要花蕊在奉上西域红枣之前下毒。”灵儿字字清晰地说道,“贵妃想了一个法子,以银针浸染剧毒千叶幽兰,然后刺入西域红枣,因为细小的针眼不易发现。贵妃还对花蕊说,在有梗的红枣上有毒,一两颗便可。如此,贵妃将有梗的红枣递给沈二夫人,沈二夫人吃了红枣便会中毒。”

“那花蕊为何食红枣自尽?”他不解地问。

“花蕊知道下毒害人是死罪,陛下很快就会查到她。反正早晚都是死,她不想受刑,便服毒自尽,一了百了。”

文晓露怒视灵儿,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由此可见,灵儿所说的是真的。

楚明锋冷冽如冰的目光扫向文晓露,“你有何话说?”

文晓露扬起那张美艳的脸,下巴微抬,眉心点染着了傲气,“敢问陛下,陛下对臣妾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他的眼梢充满了厌恶,“朕有必要回答吗?”

她神色倔犟,“陛下的确无此必要,但臣妾恳请陛下告知。”

他漠然道:“朕宠过你,给你‘贵妃’的位分,你该知足了。”

叶妩不禁感叹,帝王的宠爱,当真凉薄。

可以说,帝王的宠爱,大多时候并不是爱。

闻言,文晓露颓然坐着,热泪轰然而下,面容扭曲,“古来帝王皆薄幸,臣妾竟然相信陛下与古来帝王不一样,妄想得到陛下的真心、真情……臣妾看错了陛下……痴心错付……错付了……”

最后一声哀嚎,哀恸至极,仿佛她幡然醒悟,仿佛是她这几年深陷后宫争宠漩涡的总结。

美人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遮掩了她的美貌,耗尽了她的心力,悲怆得令人动容。

叶妩为所有的后宫妃嫔嘘唏,庆幸自己没有爱上楚明锋。

“臣妾该死,不该进宫侍奉陛下。臣妾该死,不该爱上陛下。臣妾该死,不该天真地以为,只要尽付真心便可得到陛下的心。臣妾该死,不该为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手沾鲜血、尽付年华。”文晓露悲愤道,梨花带雨的脸庞爱恨交织。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造的孽,与人无尤。”楚明锋冷酷道。

“是!臣妾手沾鲜血,多少宫人因臣妾丧命。陛下与臣妾无异,多少人因为陛下的一道圣旨而丧命,满门抄斩,九族夷尽,陛下是满手血腥、残暴不仁的暴君。”她狠毒道,“与陛下相较,臣妾差远了。”

宋云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抽了她两巴掌,力道颇狠。

文晓露的嘴角流出血,低声笑起来,疯了似地笑个不停,笑声里含有嘲讽、伤痛、绝望等诸多情绪。

笑够了,她才停下来,抹去眼泪,面上犹有傲气,“陛下让臣妾如何死?”

楚明锋的脸孔毫无情义,“你想怎么死?”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叶妩不禁思忖,他当真这么痛恨她吗?当真没有半分情义?

“臣妾的布局天衣无缝,若非灵儿吃里扒外,陛下休想治臣妾的罪。”文晓露森冷、乖戾地笑,分外可怖,“灵儿所言不差,千叶幽兰是臣妾让花蕊下在西域红枣里的。臣妾的孩儿快保不住了,便来一招嫁祸,诬陷她害死臣妾的孩儿。但是,臣妾没有让灵儿杀人灭口,也没有命人放小老鼠咬她,更没有命小玲在汤药里下剧毒玫瑰醉。臣妾只是让于晓红欺负她,推她落水,试探陛下对她的心思,仅此而已。”

“是吗?”楚明锋心中一动,倘若真的不是她,那么,必定还有人谋害妩儿。但是,为什么这几个宫人都指证是她指使的?难道他们被收买了?

“臣妾做过,绝不会否认;臣妾没有做过,绝不会认。”她阴测测地笑,“不过不要紧,自有人为臣妾复仇!”

“是谁?”他怒问。

“倘若臣妾知道,就不会哑巴吃黄连。”文晓露阴毒地笑,笑容灿烂,仿若春光明媚,“陛下用情如此,得到了什么?臣妾的下场便是陛下的下场,遍体鳞伤!万劫不复!”

话音方落,她便一下子蹦起来,朝墙上一撞,快得出奇,众人皆来不及阻止。

在所有震惊的目光中,她软软地倒地,雪白的墙壁滑下一道鲜红的血水。

徐太医走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说已经气绝身亡。

楚明锋吩咐宫人把尸首拖出去,文氏一族流放云州,灵儿等宫人先押下,再行定罪、判刑。

叶妩看着文贵妃的尸首被拖出去,感慨万千。

撞墙自尽,血溅当场,想必是生无可恋才会死得这么激烈。

文贵妃不承认的三项罪行,只怕是别人趁机下毒手,嫁祸给她,如此一箭双雕,很高明。

审判结束,大堂只剩下五人。楚明锋站起身,面色有些回暖,问徐太医:“妩儿没大碍了吧。”

徐太医笑道:“微臣为皇贵妃把把脉。”

————

厢房里,叶妩坐在**,楚明锋和沈昭都站着,等着结果。

把脉前,徐太医笑嘻嘻的,把脉时,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眼见如此,楚明锋蹙眉问道:“妩儿体内还有毒?”

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右耳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

沈昭催促道:“有何不妥?徐大人快说。”

她的心一寸寸地下沉,也听不见沈昭的声音,难道真会变成一个聋人?

“徐大人,为什么我听不见他们说话?”

此话一出,楚明锋和沈昭面色大变,连忙问怎么回事。

徐太医把完脉,站起身,一本正经地禀奏:“皇贵妃左耳失聪,右耳没有受损,尚能听见。这些日子,皇贵妃落水受寒,高热一夜,又中了西域剧毒玫瑰醉,两度昏迷,以致左耳伤势加重,右耳受之影响,只怕右耳也会丧失耳力,完全失聪。”

叶妩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却从楚明锋、沈昭惊震的表情看出,情形很不妙。

“你医术高明,定能治好妩儿。”楚明锋的眼中浮现丝丝缕缕的痛意,“妩儿昏迷了几个时辰,你的回魂汤把她的魂魄从鬼门关拉回来,此次只是右耳,你必定有法子。”

“是啊,徐大人,你快想想法子。”沈昭也忧心不已。

“陛下,这不能混为一谈。破镜无法重圆,截去的手足无法再接回来,失聪的人无法再听见,哑巴更无法重新开口说话。”徐太医重叹气,“诸如此类,非人力所能成,微臣亦无可奈何。”

“必定还有法子,你好好想想!”楚明锋森厉道。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若能找到法子,那便是皇贵妃的造化了。”徐太医无奈地摇头。

虽然听不见,但是,叶妩猜到了,两耳都聋了,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为什么这么残忍?老天爷,为什么这么玩我?

沈昭从外面拿来笔墨和白纸,在桌上匆匆地写,行云流水一般,一挥而就。然后,他把一张白纸递给她。她看了,心迅速下坠,坠到无底深渊……他通过笔墨的方式告诉她右耳听不见的缘由,要她无须担心,徐太医必能想到法子医治她。

然后,楚明锋也递来一张白纸,宽慰她,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很快就能重新听见声音。

然而,她知道,恢复耳力的机会微乎其微了吧。

即使她再不愿离开太医院,他也会带她回澄心殿。

那个寝殿充满了屈辱不堪的回忆,她不想再踏进半步;那张龙榻带给她的伤害永远无法磨灭,她不想再看见。可是,她没有说“不”的机会。

那是一个华丽而庄严的牢笼,一个以爱为名义的囚室。

纵然再痛恨,她也要再次成为他圈养的金丝雀。

用膳后,在宫人的注目下,楚明锋抱她到浴殿,脱下她的衣袍,亲自服侍她沐浴。

叶妩深知没有反抗的余地,便任由他摆弄。

汤泉流光,光影绰绰,旖旎生色,那一帘帘的深青薄纱染了潋滟的光影,遮掩了殿内的春光与春情。

他用绸巾为她擦身,举止轻柔,“明肌雪当真厉害,你的肌肤恢复如初,毫无瑕疵,与从前一般无二。此次徐大人也定能治好你的耳伤。”

半晌没得到她的回应,他才想起,她已经听不见,自己一时忘了。

她的一头青丝拢在头上,以两柄金簪挽着,他抽出金簪,那乌黑亮丽的青丝如瀑般泻下,洒落她的香肩,如梦一般。然后,他为她洗发,温柔地搓洗那柔软的发丝,好似珍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刻,叶妩没有半分感动,心中除了憎恨、还是憎恨,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即使他查出文贵妃、逼死文贵妃,即使他因为伤了她而心痛,即使他对她再好、再怎么宠她,他仍然伤了她,不仅伤了她的左耳,还打裂了她的心,在她心中留下一道道深深的伤痕,让她再也忘不了他的暴戾、狠辣。

长长的青丝飘浮在水面,缓缓浮动,仿若大海深处柔软的水草,让人怦然心动。

楚明锋从身后抱她,到底忍不住她无声的诱惑。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与她在一起,他总是难以抗拒她的容颜,总想把她整个人分拆入腹,彻彻底底地与她融为一体,抵死缠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迷恋她的身躯,为什么沉溺得无以自拔。

叶妩感觉到身后突兀的侵袭,悄然举起金簪,抵住咽喉,“陛下再动一下,我就刺下去!”

**明锋会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