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刚刚站在门槛外,楚明锋就看见了,却不动声色,想看看她的反应。

他的妩儿,就是这般在意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

金钗连忙跟出来,不明白她为什么见了方才那一幕转身就走,但也知道必定是因为冯昭媛丫。

那冯昭媛也忒奇怪,那古怪的姿势是做什么呢?难道她趴在陛下腿上?

金钗怎么也想不通这一点,于是问道:“姐姐,方才冯昭媛……是否趴在陛下腿上?”

叶妩轻微地点头,心间仿佛风雪肆虐的雪原,冰寒刺骨。

更折磨人的是,心隐隐的痛,好似一只小虫子一点一点地啃噬,只是细微的痛,却永远存在,连续不断地折磨人。

所谓滴水石穿,这一点一点的啃噬,早晚会吞噬整颗心。

一直都清楚,他和妃嫔在一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只是她不愿去想,也没有亲眼目睹,到底是隔靴搔痒。方才亲眼目睹,而且是那限制级的一幕,她无法再逃避,无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法再欺骗自己媲!

“冯昭媛趴在陛下腿上做什么呢?还撅起臀部,不觉得累吗?”金钗蹙眉问道,不知这句话正中她的痛处。

“不知道。”

金钗听出她的语气怪怪的,似有伤心,恍然明白,吐吐舌头,默默地跟着她。

不经意间,走到了御花园,不远处宫灯的暗红光影洒在宫道上,像是泼了一层暗红的血水。

叶妩心乱如麻,想理清思绪,却越理越乱。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越纠缠就越无法理清,如今已是一团乱麻,只怕永无理清的那一日,而这团乱麻不理清,他们就无法回到从前了。他们之间的裂痕那么大,好比破镜无法重圆,他们的感情再也不比从前,他疑心疑鬼、如鲠在喉,她也无法心无旁骛地爱他。

纵然勉强在一起,他们也无法倾尽所有去爱对方,只会折磨彼此、互相伤害。

那么,这样的爱恋,注定了痛楚一世,又何必苦守在一起?

不如放手,海阔天空,他有他的妃嫔佳丽,她有她的逍遥自在。

更何况,他也没有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的诚意,甚至,他拒绝和她详谈。她又何必强人所难?

想到此,她轻松了一些,步履也轻快了一些。

“皇嫂。”

楚明亮在前头欢快地叫,欣喜地奔过来,气喘道:“皇嫂,我正想去找你呢。”

叶妩问:“有事?”

楚明亮颔首,让金钗站远一些,不让她听见,“我不知如何是好,想问问你……”

“与魏国齐王有关?”

“皇嫂一猜即中。”她挽着叶妩的手臂,瘪着嘴,满目失落,“再过几日,拓跋大哥就离开金陵了,皇嫂,我怎么办?”

“公主不如让他向你皇兄提亲,不就能嫁给心仪的夫君了?”叶妩打趣道,相信公主心中最隐秘的想法定是如此。

楚明亮窘迫不已,脸颊微热,“我怎好意思说出口?”

叶妩笑道:“那就没法子咯。”

楚明亮摇晃着她的手臂,撒娇地求道:“皇嫂,帮我想个法子嘛,嗯……”

叶妩拉她进了凉亭,坐下来,一本正经道:“我问几个问题,公主务必如实回答。”

楚明亮欣喜而郑重地点头,叶妩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喜欢他什么?”

“这个……拓跋大哥文武双全、器宇轩昂、气度不凡,我也不知为何喜欢他……总之就是喜欢他……”楚明亮娇羞的语声越来越低。

“他喜欢你吗?你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吗?”

“拓跋大哥喜欢我,我知道的。”

“公主,你不能自以为。”叶妩心惊,“他可有说海誓山盟之类的誓言?或者他的一举一动有没有让人觉得他很在意你?”

“海誓山盟之类的话,倒是没有,不过,他带我去秦淮河畔故地重游……他待我很好、很好,还夜闯禁宫,只为看我……因此,我知道,他喜欢我。”楚明亮笑得甜蜜、柔美,脑中浮现他温柔而霸道的拥抱,不禁心荡神驰。

叶妩胆寒,恨恨不已。

如果楚明亮对他的举止没有误会,那么,拓跋泓是故意欺骗她,还是真心喜欢她?如果他只是欺骗她、利用她,那么,他太可恶了。

拓跋泓,公主对你痴心一片,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楚明亮秀眸微蹙,“皇嫂还想知道什么?”

叶妩道:“如果公主真的喜欢他,非他不嫁,那么,公主应该当面问个明白。因为,此次他回魏国,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皇嫂说的是,虽为女子,却也要为自己的终身幸福打算。”楚明亮神色坚定。

“公主跟我回寝殿,我有一样东西相赠。”

叶妩灵光一闪,拉她回澄心殿。

回到寝殿,从木柜中翻出那把削铁如泥的金刀,叶妩将金刀放在她的掌心,“这把金刀无比锋利,公主见到他的时候拿出来,对他说:我楚明亮以金刀为誓,此生非君不嫁;如若皇兄、母后逼我嫁人,便是金刀见血之时。”

楚明亮惊愕,瞬间觉得这把金刀好沉重,“为什么这么说?”

“说这番话是试探他。如果他有娶你之心,听了你这番忠贞不渝的话,自然感动得不得了,会向你皇兄提亲。如果他没有……”

“好!我就照皇嫂所说的做,拓跋大哥一定会向皇兄提亲!”她兴奋道,抿唇微笑。

叶妩看着她幸福而坚定的笑容,心头好似压着一块大石,重得她喘不过气。

————

翌日黄昏,楚明亮乔装成男子,和近身侍婢莫颜溜出宫。

抵达晋王府的时候,墨蓝的丝绒夜幕上缀满了璀璨的星辰,光华流转,令人叹为观止。

门口的侍卫拦住她们,莫颜亮出出宫的腰牌,才进了大门。

快步来到举行宴饮的厅堂,里面灯火辉煌,满堂华彩,主宾近有十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她们女扮男装,在门口探头探脑,被管家拽走。

楚明亮挣扎了几下,挣脱管家的手,莫颜怒斥:“大胆!”

管家正要骂她们,传来一道温柔而威严的声音,“发生了何事?”

“王妃,这二人混进王府,不知是何来路。”管家指着她们俩。

“四嫂。”楚明亮抬起头,甜甜地叫了一声。

“你……公主?”晋王妃错愕得瞠目,“公主为何穿成这样?”

管家听王妃叫她公主,惊诧地睁大眼睛。

晋王妃让他退下,楚明亮摇晃她的手臂,恳求道:“四嫂帮我一个忙,可好?”

不多时,拓跋泓出来,跟着下人来到附近的长廊。

长廊悬挂的宫灯随风轻晃,烛影绰绰,洒了一地暧昧的暖红。楚明亮站在这一片旖旎的橘红光影之中,换了一袭碧色衫裙,灵俏的飞燕髻插着一柄碧玉簪,整个人好似一片碧绿的叶子,色泽清碧,清清爽爽,俏丽动人。

“公主怎地出宫了?”他惊喜地笑。

“我……我知道四皇兄今晚设宴……我闲来无事……便来玩玩……”她暗骂自己争气,竟不敢看他,低垂着眸。

“那不如与我一起到里面坐坐吧。”

“不必了,那宴饮……我不喜欢……我只想看看你……”楚明亮说得结结巴巴,舌头好像打结了,怎么也说不顺。

“公主为了我偷溜出宫,我真有面子。”拓跋泓笑语。

“可不是?”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腮瞬间热了,好似橘红的光影在她脸上染上一层腮红。

两日不见而已,就这么想他、念他,她太不争气了。

今晚他身穿一袭玄色轻袍,俊朗刚毅,风采依旧,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迷人。她痴痴地看他,忘记了今晚来此的目的。

他含笑看她,知道她已被自己迷住,便由她看个够。

半晌,楚明亮回神,暗骂自己失态,竟然直勾勾地看他,真不要脸。

“公主若无其他事,我进去了。”拓跋泓笑道。

“有事。”她连忙道,“我有话对你说。”

“公主请说。”

“我……”她想起皇嫂所教的,下定决心,“拓跋大哥,这两日你就要离开金陵了……我……”

“你担心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他敛了微笑,诚恳道,“洛阳到金陵并不远,我会设法来金陵。”

“嗯。”楚明亮有点失望,“想必洛阳齐王府中已有王妃、侍妾。”

“虽然我年纪不小,不过我刚封王不久,只有两个侍妾,未有王妃。”他如实道,知道了她今日来此的目的。

她犹豫再三,终究做出决定:皇嫂说得对,此次分别,就不知什么时候再相见了;即使他说会设法来金陵相见,但又是何时?既然喜欢他,就应该大胆地表明心迹,如果他有心迎娶自己,自然会动容;如果他不想娶自己,就会诸多推脱。

如此,知道了他的心意,也不至于让自己年华空守。

她从袖中取出金刀,真挚、决然道:“拓跋大哥,天地为证,金刀为誓,我楚明亮,此生非君不嫁!日后皇兄、母后逼我嫁人,便是金刀见血之时!”

拓跋泓怎么会认不出这柄熟悉的金刀?

叶妩竟然将金刀转赠给她!

意思很明显,叶妩知道了他与安乐公主之间的事,祝福他们,亦要求他对公主好。

安乐公主这番心坚意决的话,他听见了,然而,他全副心思放在金刀上,想着叶妩,便没有顾及到她。

楚明亮见他怔忪地看着金刀,以为这把金刀和这番表明心迹的话震慑了他,不由得心花怒放。

他如此神色,不是被自己震住了,是什么?可是,他为什么一直看着这把金刀?

“拓跋大哥……拓跋大哥……”

“公主这番话,让我汗颜。”拓跋泓面庞静沉,拿过她手中的金刀,细细看着金刀。

他送给叶妩的珍物,她竟然舍得转赠给旁人,竟然如此践踏他的心意,一时之间,他怒气上涌,眼中掠过一抹寒气。

楚明亮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看着金刀?这把金刀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面色回暖,笑意清浅,“公主可否将这把金刀转赠给我?”

她又惊又喜,“这样啊……只是……”

“这把金刀削铁如泥,并非凡物,想必跟随公主已有多年。”拓跋泓诚意十足地说道,“此次分别,不知何时再相见,公主这把金刀转赠给我,以慰我相思之苦,可好?”

“好。”她欣喜地笑,虽然这把金刀是叶妩相赠,但如今已是她的,她想转赠给谁都可以。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他容色冷冷,“不过,我无法承诺公主什么,也无法向你皇兄提亲。”

楚明亮错愕,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无意娶自己吗?

他将金刀收在笼袖中,右手轻抚她滑嫩的腮,“如公主这样的美人,貌美如花,金枝玉叶,我怎会不喜欢、不想娶回魏国呢?只不过,我刚封王不久,父皇尚未为我指婚,即使我想迎娶公主,也必须先回魏国向父皇禀明。如若父皇恩准,你我便能厮守终生,楚魏两国结成姻亲,永为友好之邦,必定成为一桩美事。”

她含笑点头,“我等你的消息。”

拓跋泓沉沉道:“公主体谅我的难处,我自当竭力劝服父皇。”

她依在他胸前,“拓跋大哥,我总会等你的。”

他搂着她,眼睫轻眨,飞落一抹阴冷的笑意。

————

魏国太子、秦国太子终于离开金陵,所幸这期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这几日,楚明锋都歇在澄心殿,不过总是很晚才回来,与叶妩老死不相往来。

这夜,起了凉风,吹去些许炎热。

她本已就寝,却毫无睡意,索性外出走走。金钗提着一盏宫灯陪在左右,说起庆阳公主的病情。她问:“几个太医会诊,确诊了吗?”

“听闻几个太医都无法断症。”金钗回道,“说庆阳公主的身子气虚体弱,没什么病症。”

“不是神智不清吗?太医怎么说?”

“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公主许是心病,只开了药方让公主服用。”

叶妩思忖,太医的医术不至于这么差劲吧。

忽然,后背一痛,细细的锐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她止步,头越来越晕,头昏目眩……

醒来时,她震惊地发现,满目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这是哪里?是谁绑了自己?

手足没有被绑,她站起身,渐渐适应了这黑漆漆的地方,感觉这里应该是一间屋子。于是,她摸索着往前走,希望找到房门。

走了几步,她摸到一个人,一个站着的男子,有着坚固的胸膛、宽厚的肩膀、冷硬的脸庞。

她惊骇地缩手,“你是谁?”

他裹挟着她走到窗台,打开一扇窗。

叶妩挣脱他的钳制,看向他。外面的夜色并不是全黑,借着灰黑的光影,她看清了他的面目,震骇住了。

拓跋泓。

他不是离开金陵了吗?怎么又夜闯禁宫?

“看到我,是不是很惊讶?”拓跋泓低沉道,眼梢似有笑意。

“你要留在金陵?”她掩饰了诧色。

“留在金陵做什么?偷书?”他沉沉一笑。

她思忖,这并非不可能。

他握住她的小手,“不必瞎猜,明日一早我就北上回魏国。”

叶妩生硬地甩开,当他是洪水猛兽;他并不生气,付之一笑。

忍不住想,他脱离大队人马、只身在金陵多留一夜,只为见自己?还是见安乐公主?

“见过安乐公主了?”

“今日我夜闯楚宫,只为见你。”

拓跋泓俯首看她,眼中含着暧昧的光泽,她下意识地往后退。

叶妩明白了,刚才他弄晕了自己,只怕金钗也被他弄晕了。她猜不到他的意图,试探道:“见到了,我可以走了吧。”

他握住她的双臂,郑重地问:“为什么把金刀转赠给公主?”

她冷笑,“公主对你痴心一片,我把本属于你的金刀转赠给公主,不是很好吗?”

他气急败坏道:“若你不要,大可还给我!”

“这么说,你对公主只是敷衍?你并不喜欢公主?甚至,你欺骗、利用公主?”她咄咄逼人地质问。

“此事与你无关。”

“公主叫我一声‘皇嫂’,就与我有关。”叶妩据理力争,义正词严地说道,“如果你不喜欢公主,也没想过娶她,就不要欺骗她的感情!”

“你怎知我不喜欢公主?怎知我不想娶她?”拓跋泓好笑地反问。

“既是如此,你就不该夜闯禁宫见我,不该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盯着她,一双黑眼犹如荒野的夜狼,凶戾骇人。

她坦然看他,不甘示弱。

黑暗中,这四只眸子互视对方,好似情深的男女看着彼此。然而他们的眼中,更多的是意气。

静默半晌,拓跋泓从乌靴取出金刀,抓住她的手,放在她掌心,“拿着!”

叶妩竭力抽出手,却抽不出来,“我不要!”

“为何不要?”他气道。

“你想送人,就送给公主,而不是我!公主才是你应该喜欢、珍惜、呵护的人!”

“我想送给谁,想呵护谁,你无须费心!”

“反正我不要!”

她激烈地挣扎,挣脱他的手,越用力,他也越用劲,手腕越来越疼……她推他、打他,越是反抗,越是激发他的征服欲……他索性抱紧她,将她夹在冷墙与自己之前,吻她柔软的芳唇……可是,她闪避太快了,他吻不到,费了不少功夫才扣住她的后脑,才攫住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唇瓣……

她惊骇极了,紧闭着唇,他只能盖印一般吻触她的唇。

忽然,她张唇,拓跋泓惊喜地闯入,下唇一痛,血腥味立即弥漫开来……他抬起头,她趁机推开他,总算将他推出两步远……

他用手指拭去嘴角的血色,眼梢含笑,眉宇间点染了风流之色,像足了一只偷到荤腥的猫。

叶妩目色阴冷,“我警告你,你胆敢辜负公主,我饶不了你!”

话落,她仓惶地逃离。

出了这间黑暗的屋子,走了一段长长的宫道,她才认出自己所处的位置。可是,金钗在哪里?

————

回到澄心殿,所幸大殿没有宫人,叶妩径直进了昏暗的寝殿。

殿内只有一盏宫灯,她陡然止步,心神一紧:楚明锋坐在榻上,正襟危坐,面庞冷凛。

金钗站在一旁,对她猛使眼色,然后退出寝殿。

“这么晚了,去了哪里?”他冷声问道,眼中似有寒气。

**哎哟,明锋又起了疑心,肿么办?是否知道拓跋泓夜闯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