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楚明锋面色冷冷,冷冽的目光扫过五个老臣。

一个老臣道:“陛下,叶妩原为沈大人二夫人,有幸侍奉陛下,却公然与陛下同住天子寝殿,于礼不合。再者,朝野、京城皆知叶妩以***之舞迷惑陛下,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岂能册封为皇贵妃?”

“放肆!”楚明锋怒喝,语声极为严厉。

“忠言逆耳,纵然陛下不悦,老臣也要说。”那老臣继续道,丝毫不惧龙威发怒,“依老臣之见,叶妩一无子嗣,于社稷无功;二无贤德,于后宫无功,怎能高居皇贵妃之位?陛下三思。”

“朕确要三思。”楚明锋以无所谓的语气道,“朕不喜后宫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妃嫔越少越好。四位官家女子,朕一个都不要,遣回去。丫”

“陛下,官家女子已经进宫,怎能遣回去?”另一个老臣语声苍老而着急。

“你们喜欢插手朕的后宫,国事、政务都交由你们处置,岂不更好?”楚明锋森寒道媲。

五个老臣面色一变,嘴角微抽,白须颤颤。

半晌,那老臣道:“陛下,老臣无话可说。”

楚明锋一双龙目浮动着几许清寒,适时,宋云进来禀奏,说四个官家女子已至,在殿外等候。

片刻后,四个姿色不俗的女子循序进来,五个老臣笑眯眯的,好似她们是他们的自家晚辈。

“臣女参见陛下。”四女齐声行礼,嗓音娇柔。

“平身。”楚明锋一眼扫过去,这四人姿色中上,却远远及不上妩儿的千娇百媚。

四女起身,一个老臣一一介绍,叫到一人的名字,她便往前走两步,稍稍抬起脸让陛下看。

她们的姓名,谁家女儿,他无心听、也无心记,淡漠地看一眼便作罢。她们却以含羞、娇媚的目光看他,希望拔得头筹,得到天子的青睐。

那老臣道:“陛下,这四位姑娘出身清白、才德兼备、品貌俱佳,请陛下封位。”

楚明以慵懒的口吻道:“都封才人吧,日后再晋封。”

“谢陛下。”四女又是齐声谢恩,却神色不一。

“吩咐宫人,好好安排她们的寝殿。”他闲适地吩咐宋云。

“奴才这就去。”宋云明白陛下的圣意,连忙领走四女。

眼见如此,五个老臣气得吹胡子,再听见陛下一句“退下吧”,更是气得瞪眼睛。可是,他们只是臣子,还能如何?

御书房终于安静了,楚明锋顿觉疲乏,闭眼休憩。

脑中却浮现一抹倩影、一张怒火丛生的玉脸。

————

叶妩本以为他会早点回来,没想到他还是很晚回来。

楚明锋脱了衣袍,在床榻上躺下,却见她坐起身,便也直起身。

二人静静地对视,她目光幽冷,他眸色冷静,就这么两两相望,直至天荒地老。

她太伤心了,他言而无信,竟然还不愿解释,这算什么?拿她当猴耍?

寝殿留了一盏宫灯,暗红的光影映照在她脸上,照亮了她的怨恨、凄楚与痛苦。

他知道她心中难受,这种被人欺瞒的滋味,他深有体会。虽然他想解释,但是他更想先听她的解释。

“不愿解释,还是解释不了?”叶妩幽冷地问。

“若你欺瞒过朕,朕希望你坦白。”楚明锋淡漠道。

她惊愕,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就因为她欺瞒过他,他就可以言而无信?

的确,关于拓跋泓,她骗了他,可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怎能混为一谈?难道他广纳嫔御,就是因为他觉得被骗了?

他的黑眸染了一抹暗红,好似她给予的伤,“沈昭说过,夫妻之间理应坦诚相对,你为何一再欺瞒朕?”

叶妩愤怒道:“就算我骗过你,你就可以不守承诺吗?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吗?我已经放弃自己的原则、放低底线迁就你,你竟然这么对我?”

最后一句,陡然高扬,饱含悲痛,一双美眸泛着凄伤的泪花。

“朕不再纳妃,不是迁就你?那约法三章,不是迁就你?”闻言,楚明锋更来气,提高声音怒道,“事到如今,你仍然欺瞒朕,朕不知你究竟有多少真心?”

“拓跋泓是个怎样的人,做过什么事,我现在就告诉你,你满意了?”

“朕不想知道!你与他是否情缘未了,朕没兴趣知道!”

“那你要我怎样?”她激动地怒吼。

“**妇!”他的乌瞳剧烈地收缩,戾气满满。

叶妩忍无可忍,心潮涌动,怒气高涨,气得脸腮红彤彤的。

他竟然骂自己**妇!

她怒目而视,骂道:“我是**妇,你又是什么?种猪!”

楚明锋森厉地瞪她,体内怒火熊熊。

她立即下床,取了自己的衣衫,离开这个令人火冒三丈的寝殿。

他目送她离去,眼中仍然怒火熊熊。

————

次日早上,叶妩醒来,懒在**,想起昨晚和他吵得那么凶,不禁又怒气上涌。

楚明锋如何知道拓跋泓与自己之间的事?无论他如何知道的,他也不能骂她“**妇”!

笑死人了,她还没骂他呢,他居然骂她!

金钗端着一盆水进来,来到榻前,“姐姐,该起身了。”

“不想起来。”叶妩懒懒道。

“姐姐,这几日陛下政务繁忙,您就别跟陛下怄气了。”金钗好心劝道,“陛下已定好册封的日子,就在下月初一。”

“册封……”叶妩冷冷一笑,“是否册封,还要我点头呢。”

“姐姐又想怎样?”

“他言而无信,广纳嫔妃,我不会让步!”她坚决道。

“可是,陛下终究是陛下,广纳嫔御、延绵子嗣理所当然。”

“那我不管,他答应了我,就要信守承诺,否则就不要乱答应别人。”

金钗无奈地蹙眉,不知如何再劝。

一连三日,他们再次形同陌路人,一人在正殿,一人在偏殿,老死不相往来。

叶妩决定坚持到底,他不来道歉,不来解释,不遣出那四个官家女子,她绝不会接受册封。

距册封大典还有两日,宫人送来册封大典所穿的深青袍服。金钗欣喜地展开袍服,满目惊艳,“姐姐,这袭袍服的衣襟、袖缘和袍角都绣着凤羽、云纹,华贵端庄,好美啊。”

叶妩冷冷地看,的确,这袭袍服裁制精良,绸缎也是宫中最好的,华美贵气,无与伦比。

可是,情已破裂,空有华美衣衫有何用处?

入夜,她瞧着他回来了,刚进殿门,就将这袭袍服扔出殿外。

深青袍服躺在宫砖上,暗红的灯影洒照其上,耀目的凤羽暗淡了,青红之色交织成一抹黯然。

然后,她回寝殿睡觉。

次日,早朝后,沈昭求见。

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绿意犹在,只可惜秋夜已凉。秋光明媚,暖暖的,晨风微凉,拂过手腕,好似拂过心头,留下一缕冷意。

“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我劝你不要开口。”叶妩冷淡道。

“我只想问,若不受封,今后你有何打算?”沈昭摇头一笑,的确是来当说客的。

“走一步是一步了。”

“你觉得陛下会为了你遣那四个官家女子出宫?”

“他不舍得,那我走。”

“你当真可以割舍?”

“世间有什么是不可以割舍的?”她苦笑,“虽然我骗了他,可是,这不是他言而无信的借口。”

沈昭问过陛下,但陛下没有说,“你欺瞒陛下什么?”

一片半黄的绿叶随风飘落,她接住叶子,撕成碎片,“与拓跋泓有关,算了,不提也罢。”

他没想到是拓跋泓,竟然不是晋王。他终究劝道:“妩儿,听我一句,陛下广纳嫔御,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塞住那几个老臣的口。她们能否得到陛下的宠幸,全在陛下一念之间。既然陛下对你许诺,便不会言而无信。倘若你不信陛下,无法坦诚相待,那此后漫漫余生,又该如何走下去?”

叶妩心中一动,看着秋日的天高云淡、灿灿日光愣愣出神。

————

犹豫了一整个下午,终于,酉时,叶妩前往御书房。

沈昭说得对,也许,楚明锋广纳嫔御是迫于无奈,是权宜之计,是否宠幸她们,还不是他说了算?他们要坦诚相待,有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吵架、怄气只会伤感情,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她就先跨出一步,敞开心扉和他谈他们之间的问题,否则,一辈子还有几十年,怎么过?

宋云不在,殿前只有侍卫把守。侍卫知道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便让她进去了。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便轻手轻脚地进去,却没想到,御案无人,整个大殿一个人影也没一只。

奇怪,他去哪里了?侍卫明明说他在的呀。

忽然,叶妩听见嗤嗤的低笑声,好像从西暖阁传出来的。

有女子!

心跳骤然加剧,她慢慢往西暖阁走去,尽量不发出声响。

站在一角,探身往里面瞧,顷刻间,血液往上涌,烧了她的脖子、脸腮和眼眸——楚明锋,你好样的!

他坐在小榻上,一个身穿浅绿衫裙的女子坐在他腿上,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以娇柔的声音低声说着什么,语声含笑,清灵如空谷的鸟鸣。

从侧颜看,这女子不是后宫妃嫔,是四个官家女子其中的一个。

“叫什么?父亲何人?”楚明锋沉声问。

“臣妾林雪儿,父亲是吏部侍郎。”她的右手轻抚他的胸膛,温柔含情,“臣妾会粗略的按捏功夫,若陛下乏了,臣妾可为陛下松松筋骨。”

“稍后吧。”他意有所指地笑,大掌摸上她的后腰,熟稔地揉抚,“雪儿,雪儿……名字很美,人更美……”

叶妩再也看不下去,惊怒、悲痛交加,心中犹如滚过滚烫的油水,剧痛难忍;又好像剑锋刺入心口,心支离破碎……

是否宠幸她们,全在他一念之间!

说得很对,的确是他一念之间。他想宠幸谁,就宠幸谁,有何顾忌?

她毅然转身,踏出御书房。

热泪,轰然滚落。

她真是昏了头才会想着和他好好地谈、好好地解决问题,他根本就不在乎她,他脑子里全是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帝王皆薄幸,他也不例外。

————

这夜,叶妩坐在**,泪水长流。

金钗见她如此,急坏了,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唯有摇头叹气。

陛下怎么还不回来呢?

终于,陛下回来了,金钗连忙过去禀奏。楚明锋听了之后,来到偏殿。

殿中幽暗,妩儿坐在榻上,抱膝饮泣,那般悲伤,令人心痛。

他坐在床沿,见她双眸又红又肿、面上犹有泪痕,心痛加剧,一股怜爱涌上来。她去御书房太巧了,正巧撞上他与那个林雪儿……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他转过身,想把她搂进怀中,她却扬手劈来,使了全力推他,哑声怒吼:“不要碰我!”

他没有防备,被她这一推,差点儿摔出床外。

“我不想看见你,滚!”叶妩泪流满面地怒吼,凄楚悲伤的模样很憔悴。

“妩儿,你听朕说……”楚明锋试图抓住她的手。

她疯了似地打他,用长长的指甲抓他的脸,“滚出去……滚啊……”

见她形如泼妇,他唯有后退。

她声色俱厉地吼:“再不滚,我让你后悔终生!”

他无奈地退出寝殿,罢了,过两日她气消了一半再和她解释吧。

叶妩见他走了,泪落如珠。

此后三日,她日夜闷在寝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愁容满面。

金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劝了多少回,她还是冷颜少语、眉头不展。

虽然她不出门,但也知道了一些事。那四个官家女子已经正式册封为才人,都住在以往文贵妃住的凤栖殿。金钗告诉她,陛下龙体微恙,两个太医无法断症,最后还是徐太医来诊治。不过,徐太医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说陛下无病,应该是郁气攻心才觉得周身不爽利。如此,陛下服了两日药,好了一些。

叶妩静静地听着,无动于衷。他病了,还是死了,她不想再关心,不想再费心。

这夜,她特意问金钗,陛下在御书房,还是已回寝殿歇息。

金钗见她关心陛下,兴奋地说,一个时辰前,陛下又觉得身子不适,就回来歇着了。

见她若有所思、好像想去看望陛下的样子,金钗趁机劝道:“若姐姐去看看陛下,陛下就无须服药了,什么病痛都好了。姐姐,不如去看看陛下吧。”

叶妩淡然道:“我自有主张。”

金钗闻言,失望地叹气。

夜色深浓,叶妩忍着没睡,躲在阴暗处,低声唤金钗进来。

金钗进来,睡眼惺忪,叶妩手持茶壶,狠狠地击她的后颈。瞬间,她晕了,软倒在地。

叶妩把她拖到床榻边,脱了她身上的宫婢衫服,迅速穿上,再换了发式,最后将她拖上床榻,盖上锦衾。

没有收拾行装,只身一人离开。叶妩出了澄心殿的殿门,侍卫盘问,她微低着头,出示金钗的腰牌。

由于灯火昏暗,侍卫没有看清楚,也没有细问,就让她出去了。她快步离开澄心殿,走到听风阁,终究回头望去。

澄心殿的朱门被重重林木、重重夜色隔断,根本看不见,只能望见那琉璃瓦顶的灰黑影子。

楚明锋,你我情缘已断,望你珍重。

继续前行,她往西疾行,从西侧门出宫,希望侍卫不会盘问太多。

由于走得急,没注意到巡视的禁卫。禁卫看见她,喝问她是什么人。她还是微低着头回话:“我是澄心殿的宫人,陛下龙体抱恙,我奉命出宫找一种特殊的药引。”

“药引?”禁卫不太相信,“御药房要什么有什么,何须到宫外找?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出宫,如实招来!”

“我的确是奉命出宫找药引。”叶妩强硬道,出示腰牌,“看清楚了。陛下龙体微恙,你们阻我办事,耽搁了时辰,陛下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禁卫仔细看了腰牌,这才放行。

西侧门的侍卫还是如此盘问,她唯有端出架子,以强势之态令他们惧怕。

然而,宫门侍卫比禁卫谨慎,看了她的腰牌,还是不太信,说她一个弱女子深夜出宫找药引,很危险;倘若陛下真的派人出宫,也是公公,不会是宫女。

“陛下为什么不派公公出宫,我也不知,不如你们去问问陛下?”她怒道,盛气凌人。

“话虽如此,西侧门不能随便出入,姑娘若要出宫,就走朝阳门。”侍卫不卑不亢地说道。

“我必须立即出宫!如果你们耽误了时辰,误了陛下的龙体,你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叶妩又急又气,“还不让开?”

这些侍卫就是不放行,非要她走朝阳门。

她气得大叫,“你们无权阻止我出宫,我有出宫腰牌!让开!”

侍卫面面相觑,却还是不让开。

“何事?”寂静中,突然传来一道清逸的声音。

“卑职参见王爷。”几个侍卫齐刷刷地下跪。

叶妩转身望去,心中惊疑,这么晚了,晋王怎么还在宫中?怎么来西侧门?

楚明轩稳步走来,仿佛踏着宫灯的暗红辉影,一袭玄袍被夜色吞没,玄色更黑了,黑得神秘。

她心神微乱,他会不会揭穿自己?

“王爷正要出宫?”侍卫笑问,恭敬有礼。

“本王*刚从慈宁殿出来,正要回府。”楚明轩转眸看她,装出一副不认得她的模样,“这位是……”

“她是澄心殿的宫女,自称奉命出宫找药引。夜深了,卑职担心她一个弱女子出宫危险,就不让她出宫。”侍卫赔笑道。

“本王听闻皇兄龙体微恙,药引至关重要,你怎能耽误宫女出宫找药引?”楚明轩训道。

“是是是,卑职糊涂了。”侍卫点头哈腰,“姑娘可以出宫了。”

叶妩看他,他的目光亦落在她脸上,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她忍不住想,他帮自己,想必是不希望自己困在宫中吧。

楚明轩的俊眸精光熠熠,好似落满了日月星辰的辉彩,仿佛对她说,“我帮了你,你如何谢我?”

尔后,他率先往前走,玄色广袂无风自拂。她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一道重重的喝声:“且慢!”

二人不约而同地回身望去,震惊地呆住。

宋云和王统领先行,后面是楚明锋。三人疾步赶来,很快就到宫门前。

**这回又被抓到了,妩儿会不会受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