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吞没了他,只留下她一人,孑然一身。忽然,小腹又开始痛了,痛如刀割……她猛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慢慢清晰……楚明轩,阿紫,小月,太医……

孩子,孩子呢?

叶妩下意识地摸小腹,那里仍如以往一样平坦,“我孩儿呢?没事,是不是?”

小月伤心地拭泪,“夫人……媲”

阿紫的眼眶红红的,“夫人,孩子……没了……”

晴天霹雳!

叶妩被她的话震得懵了,孩子……没了?楚明锋真的把孩子带走了?不,那只是噩梦……

楚明轩握着她冰凉的小手,温柔地宽慰:“妩儿,此次是意外……往后还会有孩子的……丫”

她惶惶然地看向太医,伤心地问:“孩子怎么会没了?你没有尽全力,是不是?”

“夫人本就气虚体弱,胎儿不稳,近几日又悲伤过度,心情大起大落,由此滑胎。”太医镇定地解释。

“别这样,太医尽力了。”楚明轩吩咐太医仔细调理她的身子,让他先退下。

阿紫、小月见此,也告退。

她想起那碗安胎药,也许问题出在那碗安胎药上。

他摩挲着她的手背,“妩儿,皇兄的遗腹子没了,我也难过。事已至此,还是想开一些罢。如若皇兄见你为此伤心欲绝,也不希望你这样。”

叶妩心中冷笑,他伪装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让人瞧不出丝毫破绽。如果不是知道他暗中做了多少坏事,她一定被他骗得团团转。

“那碗汤药一定有问题,陛下可否为了我彻查?”她试探道。

“你没说,我也会彻查。方才那么说,只是不让太医有戒心。”楚明轩语气沉定,“你放心,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谢陛下。”她轻笑。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他眸光深深,宛若深情,“妩儿,在扬州时,我发过誓,此生若有负于你,便教我生不如死。还记得吗?”

叶妩静静地看他,心寒如冰雪。

他沉沉道:“此生此世,我总会在你身边。”

不多时,他去御书房,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宽心,不要胡思乱想。

午后,孙太后和楚明亮一道来看她。对她滑胎,她们自是难过心痛,却也说养好身子是正经。

她的言辞之中有滑胎并非意外之意,孙太后没说什么,好似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两日后,楚明轩依然没有给叶妩交代,每次她问起,他不是说尚在彻查、就是说还未查到,皆是敷衍之词。

放眼整个皇宫,谁会害她的腹中孩儿?贵妃,还是昭仪?腹中骨血又不是楚明轩的孩儿,她们没有下手的动机。那么,介意她腹中孩儿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他!

她早已怀疑是他,只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露出马脚,只能虚与委蛇。

这日,叶妩去御花园散心,假称掉了一只翠玉耳坠,让阿紫回头找找,支开她,然后单独前往太医院。

以往,阿紫听命于她,如今,只听命于他。

有一次,她假装睡着了,看见阿紫和楚明轩在前庭说话。应该说,他问阿紫,阿紫如实禀奏,颇有娇羞之态。如此,她揣测,阿紫钦慕他,对他言听计从。

找到徐太医,叶妩与他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径直问:“你为我把脉过,我真的胎儿不稳?”

“确实如此。”徐太医叹气,“皇贵妃气弱体虚,本就不易有孕。此次怀上皇嗣,打击太大,动了胎气,以致胎儿不稳。”

“我每日服安胎药,也不能稳固胎儿吗?”

“倘若调理好,自可稳固胎儿,不过皇贵妃近来忧虑过重、心郁气结,此胎很难保住。”他听闻她滑了胎,亦感叹苍天弄人。

她呆呆的,不敢相信是自己害死了孩儿,真的是这样的?与那碗汤药无关?与旁人无关?

徐太医唏嘘不已,“若由微臣为皇贵妃安胎,应该还有一线生机,可惜……”

叶妩苦涩道:“我没有册封,以后不要叫我‘皇贵妃’,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是当今陛下的皇贵妃。”

他点点头,“夫人还有何吩咐?”

她想起一事,道:“那日我喝了安胎药便腹痛,你帮我查查那太医开的安胎药是否有不妥。”

他应了,说明日便给她答复。

————

次日午时,叶妩自称不适,让小月去请徐太医。

不久,徐太医来了,为她把脉。她对阿紫道:“方才吃得少了,现在倒饿了,你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糕点。”

阿紫不疑有它,立即去御膳房。

徐太医往外望了一眼,低声道:“夫人,从太医的医案看,安胎药没什么不妥。微臣也问过煎药的小公公,那小公公说也没发现安胎药有不妥。”

叶妩喃喃自语:“我滑胎,真的是胎儿不稳?”

“微臣发现一件事。一个公公说,前阵子凤栖殿的宫女去御膳房取松丝叶,自称奉命来取。”

“松丝叶?是草药?”

“松丝叶有安神助眠之效,不过若是气弱体虚的有孕妇人闻多了,有滑胎之险。”徐太医道。

她惊震地愣住,这几日没有闻过松丝叶呀。忽然,一件事浮现在脑海。

几日前,负责床席帷帐的宫女送来一个精致的香包,说是陛下吩咐她缝制的,还说香包可以安神助眠、一夜无梦。

她往床头望去,那粉紫的香包还挂在床头。

徐太医取下香包,解开闻了闻,“是松丝叶。”

叶妩的心猛地下坠,如坠冰窖,寒冰冰的。

真的是楚明轩!

楚明轩,你当真丧心病狂!连我腹中孩儿都不放过!

“是陛下。”徐太医摇头叹气,“陛下这么做,许是不想有人威胁他的帝位。”

“徐大人先回去吧。”

“夫人有事吩咐,再传微臣。”

她捏着香包,越捏越紧,手臂发颤,几乎咬破嘴唇,眼中蓄满了炙烈的仇恨。

晚膳时分,楚明轩踩着点儿来陪她用膳。见她坐着发呆,小脸煞白,他心疼不已,叫了两声,她没有反应,他又叫了两声,她才回神。

“妩儿,想什么这么入神?”他在她身侧坐下来,握住她的小手。小手如冰,他吓了一跳,体贴道,“是否觉得冷?我取衣给你披上。”

“我不冷,是心寒。”叶妩目光幽冷。

“怎么了?”见她如此神色、如此言辞,他心中有数。

她从身后拿出香包,“里面是什么?”

他好似不想再隐瞒,“松丝叶。”

她咬牙、一字字道:“你吩咐宫人去御书房取松丝叶,放在香包里,再把香包挂在我床头,让我日夜闻着松丝叶。只需短短几日,我便会滑胎。如你所愿,我的孩儿没了。”

楚明轩淡淡道:“你所料不差,的确如此。”

“为什么?孩子是无辜的,你怎能害死我的孩子?”叶妩厉声逼问。

“你的孩子,也是皇兄的孩子。”

“还没出世的孩子,你也不放过?你担心他长大后威胁你的帝位,还是恨陛下入骨、连带也恨他的孩子?”她声色俱厉,赤红的怒火几乎从眼中喷出来。

“你所思所想,皆是我所思所想。”他平静得异乎寻常。

“你丧心病狂!”她怒骂,美眸变成了一双血眸。

楚明轩静静地凝视她,脸上无悲无喜,对她的指控,根本不生气。

叶妩站起身,再也无法控制,愤恨道:“澄心殿那场大火,是你的阴谋!你联手朝中重臣,部署良久,精心布局,烧死陛下,然后你顺利登基,取而代之!”

他语声淡漠,“你终于知道了。”

她气疯了,“弑兄夺位,残杀手足,你心狠手辣,与畜生有什么分别?”

他的俊眸浮现一抹冷邪的微笑,“想知道我布的局是怎样的吗?”不等她应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脸上颇有得意之色,“你一定想不到。从扬州回来,我就开始琢磨如何把你抢回来,如何布一个完美的局。你与皇兄越来越好,皇兄也越来越宠爱你,大有废后宫之势。我便与李昭仪合谋,让皇兄亲眼目睹你我在听风阁行苟且之事。”

“我中了伊兰香,为什么你没用中?”

“因为,我事先服过解药,我必须保持清醒,才能完美地完成这出戏。还有皇兄广纳嫔御,是我鼓动那些老臣向皇兄进谏。”

叶妩知道,他做这些事,无非是令自己和楚明锋感情破裂,他便有可趁之机。

楚明轩缓缓道:“你与皇兄总能和好如初,我不能再等了,于是,我决定烧死皇兄!”

她震骇地看他,他的微笑好似淬了毒,阴毒骇人。

“皇兄喜欢吃鱼,御书房的鲜鱼是宫人亲自到皇宫东侧御河捉的。我命人每日偷偷在御河洒一点慢性发作的毒,那些鱼儿把毒吃进腹中也不会死,因为,毒太少太少了。不过,毒会藏在鱼身里,再被皇兄吃进腹中,如此数日,也不会中毒身亡。”

“不是有试吃的宫人吗?为什么宫人没事?”

“毒那么少,怎么会中毒?皇兄吃了几条鱼都没事,更何况是宫人?”他的眼眸慢慢浮现一抹邪戾,“我并不想毒死皇兄,因为,皇兄不该被毒死,而应该受火刑,慢慢地烧死,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那些微量的毒,不会致命,只会让他不适。前些日子,他身子微恙;那晚你想逃出宫,却被他逮个正着,他急怒攻心,加上那些微量毒素的效用,因而吐血。”

叶妩惊骇得心跳加剧,原来,楚明锋身子不适、吐血的真正原因在于此。

晋王变得太可怕了,心理扭曲,是非颠倒。

楚明轩盯着她,眼眸翻起,眼白吓人,“宫内宫外,我已打点好一切。那日,我让人从北宫门运送火油进宫,皇兄回寝殿歇息,我吩咐慈宁殿的宫人叫你来,吩咐玉镯点了让皇兄不省人事的熏香。如此,皇兄就不会醒来,不会逃出来。虽然澄心殿有不少宫人,但他们都被我的人打晕了,如何救出皇兄?”

太可怕了!

她不禁惊叹,他的布局不算天衣无缝,却想到了方方面面,不仅赢得朝中老臣的支持,而且买通了澄心殿不少侍卫与宫人,否则,他根本无法成事,根本不可能堂而皇之地纵火烧天子寝殿。

他凝视她,仿佛鉴赏一尊完美无暇的玉器,乖戾道:“布这个局,我花了多少精力,你可知道?妩儿,我这么做,是为了与你长相厮守。”

“你是为了你自己!”想到楚明锋被活活烧死,叶妩就怒火满腔,“你野心勃勃,贪恋权势……”

“错了……错了……”楚明轩一本正经道,“我只想当两袖清风、逍遥自在的王爷,从未想过坐拥江山,更从未想过弑君夺位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忽有一日,我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老臣说漏了嘴,当年父皇病重,有意改立太子,沈昭陈述利弊,终令父皇打消了改立遗照的念头。原本,父皇想改立我为储君,却被沈昭阻拦。后来,父皇回光返照之时,传召沈昭,给他一道密旨。”

“密旨写什么?”她的心怦怦地跳,一般而言,密旨具有极为关键的转折性。

“你大可去问沈昭。”他阴冷地笑。

她气结,又问:“你父皇病重之时为什么想改立储君?”

楚明轩敬仰道:“父皇一世英明,早已看出皇兄残忍暴戾、非明君之选,才在病重之时有意改立储君。”

这个理由,虽然可以成立,却也失之单薄。虽然楚明锋在位十一年,杀过不少人,抄家灭族的朝臣也有,但大楚国在他的勤政、治理下国泰民安、国富兵强,魏国、秦国才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来犯。

他站起身,攫住她的身,语声邪戾,“大楚江山是我的!是沈昭有意劝阻!是沈昭的错!皇兄当了十一年皇帝,已经便宜了他,我拿回本属于我的江山,有什么错?”他的眼中翻滚着炙烫的戾气,骇人得紧,“你是我的!是皇兄横刀夺爱!是沈昭助纣为虐!若非他们,你我早已成为夫妻,恩爱携手,缱绻情深。”

从未见过他这般可怖的神色,叶妩惧怕地瑟缩。

“你父皇至死也没有改遗诏,江山不是你的。”

“是我的!沈昭可以作证!”楚明轩乖戾地笑。

她明白了,这就是沈昭相帮晋王的原因。

他高举双臂,志得意满,“如今,大楚江山是我的,你是我的。江山美人,尽在我手!”

五指,握成拳,他眸光熠熠,亮如火光,仿佛走火入魔。

“你残杀手足,杀了那么多人,残暴不仁,老天迟早会收你!”叶妩怒斥,“这就是因果报应。”

“我是真命天子,老天要收我,也是百年之后!”楚明轩狂妄道。

她觉得无比的悲哀,他不再是以往风光霁月、洒脱不羁的晋王,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

两日之后,昭仪冷月染造访。

时值黄昏,晚霞如绚烂的云锦在西天迤逦铺开,日暮壮丽,凄艳如血。

叶妩站在后苑,仰望夕阳的血色,没有听见脚步声,直至冷月染站在身边才察觉。

记得,去年,冷月染为了帮晋王出气,骗她到别苑,让她浸在冰水中。

叶妩暗自思量,她此次前来、有何目的?

“昭仪有何指教?”

“不敢当。”冷月染着一袭粉紫宫装,腰身纤细,风姿绰约,那双斜飞的凤眸冷如秋风,“兜兜转转,你我终究同为姐妹。”

“我从未当你是姐妹,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叶妩义正词严地说道,“我是先皇的人。”

冷月染并不辩解,只微微一笑,“你身子好些了吗?”

叶妩淡淡道:“调理身子需要时日,不能一蹴而就。”

冷月染玉致的脸染了一点晚霞的血红,“你是不是恨陛下?”

“你以为呢?”

“虽然陛下心狠手辣,但对你一心一意、用情如痴。”她并不妒忌,面上弥漫着对心爱男子的痛惜,“你可知,陛下为何令你滑胎?”

“我不想知道。”

“陛下问过太医,你悲伤过度、心思过重、忧虑伤身,胎儿不足两月便会保不住。”冷月染以怜悯的口吻道,“这是先皇留给你的骨血,滑胎之时,你必定悲痛欲绝。陛下不愿你承受丧子之痛,便下了狠手,让你滑胎。如此,你便恨陛下入骨,丧子之痛便会减轻。”

叶妩惊愕地愣住,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

冷月染长声叹气,“那日你质问陛下,与陛下吵起来,后来陛下去了我那里。我见陛下心事重重、龙颜不悦,便问了问。”她抬起叶妩的下颌,“陛下早已对我说过,不会让你承受丧子之痛,于是,陛下果真当了坏人。”

叶妩恨恨道:“他原本就是坏人。”

冷月染又羡慕又神往,,“陛下待你如此情深,你竟无丝毫感动?”

叶妩不语,即使感动,也是以前,现在,她的心中只有恨。

“虽然王府佳丽无数,但陛下从未付过真心。陛下的心,系在你身上;陛下的情,付在你身上。即使你无法爱陛下,也不要恨陛下。因为,陛下受不起你的恨。”

“受不起,也要受!”叶妩语声冰冷。

“若你胆敢伤害陛下,我绝不会放过你!”冷月染森冷地盯着她。

————

叶妩想了很久,冷月染说的是真的吗?

徐太医说过,以他的医术,才有可能保住孩儿。其他太医,必定没有如此高深的医术。那么,她的确随时有滑胎的可能。楚明轩听了太医的话,宁愿自己恨他,也不愿自己承受丧子之痛,当真是为自己着想?

即便他为了减轻她的丧子之痛而下此狠手,她也不会原谅他!

这夜,她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很多,实在乏了才睡着。

好像只是睡了一会儿,叶妩觉得身上很重,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透不过气……迷糊中,她感觉到有人吻她的唇,轻轻地吮吻,温柔地纠缠……半梦半醒他之间,那种缱绻缠绵的感觉让她感觉是楚明锋吻自己,那强烈的朝思暮想让她不自觉地回吻……

他狂热地吻她,就像以往那样,抵死缠绵,让彼此的身与心靠得更近。

略略清醒,她睁开眼,却看见有别于楚明锋的俊脸,震惊地呆了。

楚明轩!

**吼吼,这次妩儿怎么逃出明轩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