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着眼,唇色如霜,俊美如铸的脸毫无生机,闪现出一丝丝青蓝色。

她呆呆地看他,泪水不知不觉地滑下来,瞬间泪流满面。

父亲,母亲,婠婠应该救他的吧,就算他杀了你们,他也是婠婠的哥哥。

父亲,母亲,假若你们还在世,也会赞成婠婠救他一命的吧丫。

她从发髻上取下神针,缓缓地刺入他的百会穴。

师父说,冰魂神针能解百毒,希望神针能救他一命。

————

有人步履匆匆地闯进寝殿,风风火火,袍角微掀媲。

燕王,楚敬欢。

目睹寝殿中的一幕,他极为震惊,脸膛冷峻,“陛下……”

萧婠婠满面泪痕,声音嘶哑,“宋大人说,陛下身中剧毒……”

神针已经刺入百会穴多时,可是楚连珏还没醒来,难道神针无法解他体内的毒?

楚敬欢看看楚连珏,目光落在她悲伤的脸上,“陛下怎会中毒?何人下的毒?”

她摇头,就像一个害怕死亡的小女孩,无辜地问:“陛下会不会……”

“陛下吉人天相……宋大人会救陛下的……”他安慰道,拍拍她的肩。

“王爷,婠婠很害怕……”她惶恐道,珠泪簌簌地掉落。

“莫怕,还有本王……”楚敬欢蹲在她身侧,温柔低语。

看着他坚定的眼睛,看着他冷硬的脸膛,只要他在身边,萧婠婠就不再那么害怕,纷乱的情绪慢慢平复。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是,她无暇去想。

“微臣参见娘娘,参见王爷。”对于眼前不合时宜的一幕,宋之轩视若无睹,稳步走进来。

楚敬欢立即起身,焦急道:“快快救治陛下。”

宋之轩淡定的脸上布满了无奈与惭愧,“微臣查阅了一些医典,陛下所中的剧毒,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

萧婠婠的心抽痛起来,那么痛,那么痛,痛入骨髓……那么,楚连珏就要死了吗?不会再醒来了吗?

楚敬欢冷厉道:“本王不管,本王要你想尽一切办法,救治陛下!”

宋之轩垂首道:“微臣已经尽力,微臣能想到的法子,都已经用过了。”

楚敬欢恼怒地瞪他一眼,“吴涛,派人去太医院传所有太医到乾清宫。”

吴涛领命去了,宋之轩翻着楚连珏的眼皮,检视他的心脉和手脉,“奇怪,陛下好像……有点醒了。”

果不其然,话音方落,楚连珏就睁开眼睛,看着萧婠婠,握着她的手。

“陛下,臣会想尽一切办法救陛下。”楚敬欢的语气坚决如铁。

“朕知道……朕不行了……”楚连珏缓缓道,虚弱得嗓音低哑,另一手握着楚敬欢的手,“皇叔,立朗朗为太子……答应朕,辅佐朗朗,治理好大楚国……”

“臣会辅佐朗朗。”楚敬欢悲痛得眼睛微红。

“玉染,朕说过……会立你为后,朕不会食言……”楚连珏的手抚触着她的腮,眼中柔情四溢,“明日一早,诏书就会下……”

“陛下……”萧婠婠心痛得说不出话,忘记了是他杀死了父亲母亲,是他诛杀萧氏九族。

“宋之轩,去传吴涛……”楚连珏疲倦地闭眼。

“是,陛下。”宋之轩立即去了。

不多时,他和吴涛进来,楚连珏看向吴涛,低弱道:“皇叔,抓住他……”

楚敬欢不及多想,眼疾手快地抓住吴涛,不让吴涛逃跑。

楚连珏看着跪在地上的吴涛,低缓地质问:“为什么……在朕的茶水中下毒?”

其余三人惊震不已,想不到下毒的人竟然是吴涛,更想不到陛下已经知道下毒的人。

萧婠婠不明白,吴涛为什么下毒害陛下?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吴涛被楚敬欢压制着,动弹不得,下毒一事被陛下说出来,并不惊慌失措,反倒没了寻常的谦卑恭敬,那副嘴脸变得阴狠,双眼布满了仇恨与阴谋得逞的快意,奸险地笑,“你活不过今晚的……哈哈,你快死了……我潜伏在宫中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日……我终于为先帝复仇了……哈哈……”

先帝?

所有人都震惊,萧婠婠瞠目结舌,身边侍候的人,竟然是心怀异心,可真是养虎为患。

吴涛为什么为先帝复仇?

萧婠婠知道,楚连珏登基不久,吴涛进宫当太监,由于为人机灵、处事圆滑,深得掌事公公的赏识,很快得到提拔,调到御前伺候。刘喜掌权的时候,他把刘喜伺候得很好,也颇得陛下的欢心,因此,刘喜死后,陛下才会提拔吴涛为总管。

“说!为什么下毒?”楚敬欢喝问。

“那就要先问问他为什么弑兄夺位。”吴涛毫无畏惧地瞪向楚连珏,愤恨道,“先帝驾崩,并非因为心疾,而是因为被人下毒。”

所有人都看向楚连珏,等着他的回应。

世人皆知,而且皇室玉牒中记载,先帝驾崩,是因为心疾突发,深夜暴毙。

先帝梓宫前,先帝皇后林氏奉遗诏出现,遗诏中说,着怀王楚连珏即位,继承大统。

假若先帝不是心疾突发、不是暴毙,那么,先帝之死,大有可能是一个谋朝篡位的大阴谋。

“先帝不是死于心疾,你有何证据?”楚连珏有气无力地问。

“这么多年了,就算有证据,也早已被你毁了,那些知道内情的宫人,也早已被你暗中杀害,否则,你能坐得稳帝位吗?”吴涛厉声道,“你不甘心深爱的女子被先帝抢了,不甘心她被困深宫一生一世,不甘心得不到她,你要抢回先帝的皇后,就弑兄夺位,自己当皇帝,这样就可以得到心爱的女子……你下毒害死先帝,先帝没有子嗣,只能让你当皇帝,你的帝位是抢回来的……我要将你谋朝篡位的事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一个弑兄夺位、强娶兄嫂的伪君子……”

“朕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趁朕还没死,一并说了吧。”楚连珏淡弱道。

萧婠婠愣愣的,不知道吴涛说的是真是假。

楚连珏真的毒杀先帝,夺了帝位?

以他的性情,以他的冷酷残忍,以他对嘉元皇后刻骨铭心的爱,她觉得,他有可能这么做。

“你毒杀先帝,我也要让你尝尝被毒死的滋味……你弑兄夺位、强占兄嫂,就算到了阴间,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要为先帝复仇,就算你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吴涛吼道,声色俱厉。

“假若朕死不了呢?”楚连珏似笑非笑,并不因为他的话而动怒。

“我在你的茶水中所下的毒是慢性剧毒,连续服用七八日,剧毒已经侵入你的五脏六腑,你没救了,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吴涛阴恻道。

“哦?什么剧毒?”

“黑蝴蝶,连宋之轩都无能为力的剧毒,还有谁救得了你?”

“假若朕根本没有喝你沏的茶呢?”楚连珏阴冷地笑。

“不可能!你喝了茶,中毒了,你就快死了……”吴涛不敢置信,两眼上翻,厉色狰狞。

楚连珏悠悠一笑,“朕假装中毒,只是为了引你现身……你为什么为先帝复仇?”

萧婠婠,楚敬欢,面面相觑,不敢相信,陛下假装中毒?

那么,方才他们说的话,楚连珏都听见了?

吴涛崩溃地摇头,“你不必骗我,你中毒了,你马上就会毒发身亡……”

楚连珏阴冷地问:“你与先帝是何关系?”

吴涛道,先帝登基前,他在王府里做事;先帝登基后,答应他,过阵子安排他进宫,还给他安排一份差事,他们就可以时常见面。他满心期待着进宫的那一日,却等来了先帝驾崩的消息。

先帝登基仅仅一年,深夜暴毙,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什么心疾!先帝根本没有心疾!

他要查清楚,先帝为什么会突然驾崩。

楚连珏登基后,他等到了一个机会,进宫当太监。

于是,他不惜一切地进宫,做尽一切讨得掌事公公的欢心与赏识,一步步地往上爬。同时,他暗中查探先帝驾崩的真相,问那些在宫中当差多年的宫人,总算打听到一些蛛丝马迹。

那些宫人不敢提起先帝驾崩一事,因为,楚连珏登基后下了一道密令,禁止宫人再提起先帝,否则,宫规处置。他以各种法子求他们告知真相,他们语焉不详地说,先帝心疾暴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至于因何驾崩,他们也不清楚,因为知道真相的那些宫人,早已神秘地消失。

仅凭这些语焉不详的话,吴涛就断定,先帝必定是被人害死的。

后来,他又听一个在偏僻宫苑扫地的老宫人说,先帝是被毒死的。

老宫人回忆说,先帝驾崩那夜,乾清宫突然多了好多面生的侍卫,在乾清宫伺候的宫人都被遣到别宫,皇后林氏赶到,只来得及与先帝见最后一面。

老宫人还说,当时他在乾清宫的侧门打扫,夜里他起夜,看见一个男子从侧门进来,戴着风帽,神神秘秘的。

这神秘的男子,老宫人看到了他的脸,是怀王,楚连珏。

听了这些,吴涛更加确定,是楚连珏毒死先帝。

当总管的几年间,吴涛如履薄冰,做了精密的谋划,先得到楚连珏的信任,再暗中下毒,毒死他。

说完,吴涛阴刻地笑,“先帝正当盛年,若非被你毒死,怎么会暴毙?”

他看向燕王,“王爷,这个弑兄夺位的败类,该不该死?王爷应该为皇室清理不仁不义的子孙。”

萧婠婠看向楚连珏,他被指控了,却淡漠得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真的没有中毒?可是,为什么他的面色那么苍白?

“皇叔相信他所说的?”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风度绝佳。

“臣相信陛下。”楚敬欢面色沉静,扬声喊人,“将吴涛押下去!”

两个侍卫进来,押走吴涛,转身的一刹那,吴涛回眸瞪着楚连珏,恨意滚滚。

萧婠婠回首,震惊道:“陛下……”

楚连珏口吐鲜血,血色略黑,“玉染……”

宋之轩连忙诊视他,半晌,沉重道:“陛下,微臣无能……”

她的心再次揪得紧紧的,楚连珏不是说没有喝吴涛沏的茶吗?怎么会中毒?难道他只是骗吴涛的?

楚连珏疲倦地眨眸,“朕知道……你尽力了……这就是命……天命不可违……”

“陛下是真龙天子,就是天……”楚敬欢朗声道。

“真龙天子,也只不过是一介凡人……朕宁愿当一个凡夫俗子,就可以与瑶儿双宿双栖,厮守一生……”楚连珏低哑道。

“陛下,娘娘会责怪陛下没有照顾朗朗长大……”萧婠婠不知还能说什么。

“玉染,朕到了阴间,会去找瑶儿……就能厮守一辈子了……”楚连珏温柔地笑起来。

她想挤出一抹笑,可是,泪水簌簌地滑下来,染湿了唇角的笑。

楚连珏握着楚敬欢的手,缓慢道:“朕知道,皇叔有经天纬地之能……朗朗还小,望皇叔辅佐父皇的子孙长大成材,治理好大楚国,开创盛世。”

楚敬欢沉声道:“臣尽力。”

楚连珏看向宋之轩,“朕想回到榻上。”

————

宋之轩和楚敬欢合力将楚连珏抬到龙榻上,让他靠躺在大枕上。

楚连珏面上的青蓝之色越来越重,挥挥手,“朕只想与皇后度过人世间最后的时光。”

楚敬欢和宋之轩齐刷刷地看向萧婠婠,然后退出寝殿。

“朕没想到,快乐的日子这么短……”楚连珏握着她的手,温柔浅语。

“陛下会没事的……”

萧婠婠的心好像被一块大石压着,闷闷的痛,喘不过气。

也许,下一刻他就会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来,她再也看不见他了,再也看不见最初喜欢的男子了。

这个念头,死死地攫住她,令她无法呼吸。

那段短暂的情,那段曾经撕心裂肺的爱恋,虽然被她深埋在心底,可是,她并没有忘记他,并没有放下,她还是在乎他的……他就快死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她曾有一度很恨他。

“朕在阴间与瑶儿做一对逍遥的鬼夫妻,是朕梦寐以求的,只是……朕舍不得你……”楚连珏的掌心贴着她的腮,柔情脉脉地看她,她的泪水湿了他的掌心。

“陛下……”

“朕说过,朕会册你为后……朕已经安排好了,后日就是册后大典……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朕在奉先殿等你……”他的褐眸流光溢彩,闪闪发光的是那令人动容的深情厚意,“朕不知道你就是朕在清凉山遇见的女子……多次伤害你、杀你……朕对不起你……朕要给你最好的,补偿你……朕不会丢下你一人,生同衾,死同穴,昭陵便是你我的天下。”

萧婠婠错愕地呆住,他要自己殉葬?

他为什么要她殉葬?他想他们与嘉元皇后在阴间永远在一起?

他真的这么爱她么?

楚连珏又吐出一缕乌血,她立即取了丝巾为他拭去血迹。

“玉染,朕这一生,只爱过两个女子,你,瑶儿……瑶儿先行一步,朕心痛,朕几乎活不下去……如今,朕也要去了,就剩你了……你愿意来陪朕与瑶儿吗?”

“那朗朗怎么办?朗朗还小……”萧婠婠不愿他死,也不愿殉葬,因为,父亲通敌卖*国的罪名,还没有洗去。

“皇叔答应朕,会好好辅佐朗朗……玉染,你不愿意吗?”楚连珏的声音越来越低,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好像有千万只毒虫噬咬着他的心,四肢百骸都在痛,都在咬。

“陛下,告诉臣妾,为什么诛杀萧氏九族?萧将军没有勾结魏国,没有通敌卖*国,是不是?”她知道,他时间不多了,此时不问,就永远没有机会问了。

“萧齐……为什么问他……”铺天盖地的痛,令他难以喘息,身上的热力一点一滴地流逝,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臣妾想知道,陛下,告诉臣妾……”萧婠婠急切地问,凄楚地恳求。

“萧将军没有通敌卖*国……是被污蔑的……”楚连珏觉得胸口越来越紧,艰难地呼吸。

“陛下可曾后悔、可曾愧疚?”她泪流满面地质问,原来,锦画说的是真的,她不明白,为了保密,为了帝位,他竟然可以残忍地杀害亲生父母和亲人。

“朕……也很后悔……朕对不起萧将军……”他的话,并不虚伪。

“陛下可知,臣妾是谁?”萧婠婠默默流泪,心痛如割。

楚连珏轻轻地摇头,目光微颤。

萧婠婠哭着哑声道:“臣妾是萧婠婠,是萧将军第三女。”

他惊得愣住,渐渐暗寂的褐眸陡然微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她竟然是萧齐的女儿!

那么,她进宫,想必别有用心。

她一双红眸染了哀绝的痛,血红之色令人惊心,“陛下,臣妾不想骗你,你从未得到过臣妾……陛下每次宠幸臣妾,其实是假的……”

闻言,楚连珏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地喘气,嗬嗬有声。

宠幸她,是假的?他不信!

他的感觉不会错,他宠幸了她,她是他的女人,怎么会是假的?

楚连珏想问,朕明明宠幸了你,怎么可能是假的?你如何瞒过朕?

可是,话还没出口,血已经喷出,溅了一身。

“陛下……”萧婠婠惊恐慌乱地为他擦拭着。

“假的?”他艰涩道,声音嘶哑,仿佛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她颔首,“陛下,你先歇会儿。”

他握着她的手,用今生最后的力气握着,死死地不放开,“朕不信……你喜欢朕……爱朕……为什么……”

她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哽咽道:“陛下,虽然你我在清凉山相遇,可是,你杀了父亲,诛杀萧氏九族,我怎能成为你的妃子?再者……”

“你……你……”楚连珏用尽最后一股力气,将她的身子揽过来,抱着她,一字字地、恼恨地说道,“你欺瞒朕……这么久……朕不会放过你……朕要你殉葬……”

“陛下,不可以……”

她推开他,他倒在大枕上,胸口剧烈地起伏,那双褐眸却慢慢闭上……

萧婠婠骇然地叫,泪水再次滑落,“陛下,不是我不愿,而是不可以……我们是亲兄妹啊……怎能结为夫妻……”

**陛下真的会死吗?真相便是如此吗?女主会殉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