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婠婠挑眉轻笑,从他怀中站起身,轻靠御案,看着她。

红眸如烟,冶艳恣睢。

楚敬欢靠着御座椅背,云淡风轻地笑。

她解开衣带,紫红外袍、玉色纱衣缓缓飘落丫。

凝脂般的娇躯馥郁芳香,唯有雪白丝衣覆身。

他定定地看她,悠然淡笑,小腹微有异样。

她坐上御案,身躯微仰,以双臂撑案,抬起右足,轻轻地磨蹭着他的大腿内侧。

看着她刻意做出的魅惑样子,他唇边的笑意越发深浓,却也禁不住她的撩拨媲。

萧婠婠的右足略略上移,挑*逗他的小腹。

严谨空阔的御书房,她仅着丝衣,坐在御案上,做出这般举动,是对皇家神圣、宫规的挑战,惊天动地,摄人心魂。

刹那间,他觉得小腹又紧又热,血脉开始疾行。

“叫你胆大包天!”楚敬欢豁然起身,扣住她的腰肢,“只有你这般胆大妄为!”

“这是陛下欠婠婠的。”萧婠婠的嗓音略带沙哑。

的确,这是他欠她的。

她是先帝的皇后,先帝遗诏,要她殉葬;他以前太子楚文朗年幼为借口,保她一命。

他可以给予她盛宠,却不能给予她任何名分。

“既是朕欠你,今夜便让你胆大妄为、无所顾忌。”楚敬欢将她的双腿盘绕于自己腰间。

“真的么?”萧婠婠的掌心抵在他的胸口。

他颔首一笑,一臂紧箍她的腰肢,一臂扣着她的后脑,吻她的唇,索求她的甘美。

她低声道:“宫人就在殿外,万一……”

他湿热的唇舌滑至她的雪颈,“莫理会,无人敢进来。”

“啊……痛……”她轻呼。

“就是要你痛!”他的语气一半戏谑、一半狂野。

第一次,他问她是否很痛,她说不痛,他便啃咬她的脖颈,一定要她痛。

可是,她不是不痛,而是——比这更痛的,是心痛。

大掌摩挲她滑嫩的背,楚敬欢半是命令、半是求索,“为朕宽衣。”

无奈轻笑,萧婠婠为他宽衣,明黄团龙常服落地,和玉色纱衣纠缠在一处。

她的双臂被他拉住,环上他的脖子。

一股奇异的酥麻自体内深处涌起,迅速激荡开来,激得她四肢发紧。

他略略用力,她更敏锐地感觉到一种麻辣感的冲击,身躯烫起来,遍体绵软。

金钗摇曳,珠簪流光,双唇微张,这张清纯而艳媚的脸,于他有着致命的诱惑。

楚敬欢迫不及待地扯下她的纱裙,扣住她的腰肢……

御案微微晃动,文房四宝嚓嚓有声,一叠折子欲倾不倾。

庄严的御书房,旖旎如春。

龙涎香与女子的幽香缠在一起,白皙无暇的娇躯与黝黑劲瘦的身躯交相辉映。

————

御书房内,宫灯低迷。

翻云覆雨之后,二人引颈交缠,轻喘声引人遐想。

楚敬欢轻啄她的唇,低笑,“案上一片狼藉。”

萧婠婠细声笑着,“陛下欠婠婠的。”

他捡起衣衫,将纱衣和外袍塞在她怀里,自行穿衣。

穿好后,他慵懒地靠坐着,衣襟敞开,眉宇间似有倦色。

她为他扣好衣襟,“婠婠留下来陪陛下,可好?”

他将她抱在腿上,轻捏她的下颌,“朕还要看奏折,你先歇着。”

“明日再看也不迟嘛。”她嘟囔着。

“是重要的奏折,乖,去吧。”

“哦。”萧婠婠黯然下来,走向暖阁,一步一回头。

楚敬欢含笑看她离去,忽地面色一沉,猛然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她大惊,立即追上去,拉住他的手,“陛下去何处?”

他转首盯着她,眉宇紧皱,眼眸再无丝毫暖色,“你心中清楚。”

萧婠婠不解地问:“陛下此言何意?”

他扣住她的手腕,方才对她的宠溺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怒气,“今夜你为何来御书房,为何诱朕,你心中有数。你所做的一切,无非为了他。”

“婠婠……”一时之间,她不知如何应答。

“枉朕这般宠你!”楚敬欢切齿道,震怒地甩开她的手,疾步离去。

“陛下……陛下……”萧婠婠惊叫着追去。

他疾步而行,她赶不上,只能紧跟着他。

原以为他不会怀疑,原以为会顺利过关,没想到他这般警觉,甚至猜中了她的所思所想。

乾清宫前,楚敬欢吩咐御前侍卫,四方宫门严加守卫,不许任何人出入宫禁。

萧婠婠知道,今夜的计划,终究功亏一篑。

传令之后,他回到御书房,命宫人清理御案,走向暖阁,她也跟着进去。

“为什么?”他陡然回身,语声含怒。

“朗朗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为什么不放他一条生路?”萧婠婠说出这些日子烂在肚子里的话,努力克制着情绪,“你已是九五之尊,朗朗凭什么跟你争?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你不懂!”楚敬欢拂袖转身。

“婠婠不懂?”她嗬嗬冷笑,“朗朗是先帝长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你担心朝臣有异心,奉他为正统,你担心他长大后与重臣联手,夺你帝位,你如鲠在喉,杀之而后快。”

“放肆!”他怒喝,眉宇狠狠拧着。

“婠婠只想朗朗在宫外平安长大,过着普通老百姓的平淡日子,碍着你什么了?”萧婠婠不甘示弱地怒吼。

楚敬欢瞪着她,棱角分明的脸膛戾气升腾。

她从未这样声嘶力竭,他也从未这样火冒三丈。

面对面地怒吼,还是第一次。

瞬间,御书房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片刻之后,他坐下来,悠闲地饮茶,眉宇薄寒;她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眉尖紧蹙。

夜一点一滴地加深,暖阁静得令人心慌。

萧婠婠知道,他真的生气了,而且气得很。

可是,她必须这么做,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楚文朗命丧皇宫。

虽然,楚文朗不是她的儿子,却是她从小照料着长大的;再者,她受嘉元皇后所托,她不能言而无信,她一定要保楚文朗一命。

不到半个时辰,她却觉得一如半世那么漫长。

蓝飞雪和楚文朗被侍卫带到御书房,一见萧婠婠,楚文朗扭动着奔过来,欢叫道:“姨姨。”

“朗朗乖。”萧婠婠抱起他,心中苦涩。

“奴婢告退。”蓝飞雪识趣道。

“皇叔爷。”楚文朗叫了一声,挥动着小手。

“朗朗,过来。”楚敬欢招招手,小男孩挣出她的怀抱扑过来,被他抱在怀中。

“皇叔爷欺负姨姨了吗?”楚文朗缓慢道。

“姨姨做错了事,该罚。”他摸摸他的头。

“咦,弟弟来了。”楚文朗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奶娘抱着楚文乾进来,行礼后,说太子殿下醒了,哭闹着要找萧婠婠。

她抱过儿子,柔声哄着,楚文朗奔过去,拉着小小婴孩的小手,睁着一双无辜的眼。

楚敬欢又抱起楚文朗,逗他玩。

萧婠婠将儿子哄睡着了,楚文朗也趴在皇帝的肩头睡着了。

“朗朗是无辜的,为什么你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她冷声质问,声音压得低低的。

“生在帝王家,从来不无辜。”楚敬欢沉沉道。

“婠婠受嘉元皇后所托,务必保朗朗一命,朗朗有何不测,你让婠婠如何交代?”

“对于死人,无须交代。”

萧婠婠怒极,胸口剧烈起伏。

冷酷绝情,便是帝王本色。

既是如此,那就怪不得她。

她的眸色越来越寒,“陛下如此逼迫,婠婠唯有出此下策。”

楚敬欢盯着她,不太明白她的话外之音。

她轻轻地捏着儿子的咽喉,“一命换一命,陛下不放过朗朗,乾儿便为他陪葬。”

“你疯了!”他豁然站起,勃然大怒,“乾儿是你与朕的儿子!”

“你的儿子?”萧婠婠冷笑,“后宫佳丽如云,你会有很多儿子,不在乎这么一个。”

“你胆敢伤他一分一毫,朕饶不了你!”他也扼住楚文朗的后颈,“你再动一下,朕就扭断朗朗的脖子!”

他疾言厉色,她针锋相对,四只眸子如冰如火。

为了两个孩子,相爱的人不顾所有,互相威胁。

萧婠婠根本不愿拿儿子威胁他,可是,不这么做,朗朗必死无疑。

那么,唯有以儿子的命,威胁他!

两个孩子命悬一线,而默然对峙的两个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暖阁如死寂静,昏光杳杳。

黑眸如冰,红眸如火,犹如刀剑相击,刀光剑影,四处飞溅。

萧婠婠不甘示弱,楚敬欢不肯让步,就这么死寂地僵持着。

对峙良久,忽然,睡着的楚文乾好像感觉到父母之间的争执,“哇哇”啼哭。

许是捏着小孩儿的脖子久了,楚文乾觉得不舒服,就哭了起来。

她心中一软,松了手,疼惜地哄着儿子。

楚敬欢也松开楚文朗,被儿子的哭声闹得烦躁不安,担忧地看着儿子,“乾儿是不是饿了?还是尿尿了?”

接着,他唤来奶娘,问道:“乾儿何时进食的?”

奶娘答道:“太子殿下一个多时辰前进食的,这会儿是该喂食了。”

萧婠婠让奶娘抱了儿子去喂奶,楚敬欢再唤来蓝飞雪,让她抱楚文朗回去就寝。

暖阁中只剩下二人,他握着她的手,语声缓缓,“婠婠,朕答应过你,朗朗会在宫中平安长大,你不信朕吗?”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内心深处,是信,还是不信?

很想信他,却又不敢太过信他,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初的燕王了,他是楚国皇帝,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帝位与帝业,是清除对帝位有威胁的人。

“你与朕好不容易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婠婠,你忍心因为旁人与朕生了嫌隙吗?”楚敬欢的嗓音令人觉得他受了伤害。

“婠婠不想……陛下,朗朗是嘉元皇后唯一的儿子,婠婠只是不想辜负娘娘所托……婠婠只愿朗朗健健康康地长大,别无所求。”萧婠婠伤感道。

“朕保证,朗朗会平安长大,待朗朗弱冠之后,朕赐他封地。”

他信誓旦旦地说,分外诚恳。

她颔首,偎进他的胸膛,真心希望他的承诺会兑现。

————

新帝即位,朝野万象一新,金陵欣欣向荣,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楚敬欢坐上帝位,于家国社稷、国事政务分外谙熟,勤政爱民,可谓胜任有余。

于此,朝堂、金陵局势稳固如山。

十一月,冬寒来袭,下了两场雪,日头终于冲破阴沉沉的乌云,阳光洒遍皇宫每一个角落,即使那日光很稀薄、很凉;残留的积雪、坚冰慢慢融化,闪射出夺目的光芒。

楚敬欢下诏,册夫人凌氏为皇后,十一月十五举行册后大典。

这道诏书在朝上并没有掀起多少风浪,因为凌氏所出的楚文乾已册封为太子,册凌氏为后是迟早的事。再者,新帝染指先帝皇后,已经众所周知,文武大臣也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册后诏书必须诏谕全国、达之四海,楚国百姓会如何看待当朝皇后凌氏,不得而知。

凌玉染,萧婠婠,已是第三次被册封为皇后,第三次母仪天下。

第一次,楚连沣下的诏书;第二次,楚连珏下的诏书;第三次,楚敬欢下的诏书。

三朝为后,这三朝皇帝,还是亲叔侄,这在历朝历代,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萧婠婠知道,楚敬欢没有在登基后立即册自己为后,而是先册封沈墨玉为贤妃,是为了安抚沈墨兮,也是为了让朝臣有个心理准备。有沈墨玉这个“前例”,延后三月再册自己为后,就会顺利一些。

这日,如同前两次一样,她早早地梳妆打扮,第三次穿上华贵典雅的皇后冠服,来到奉先殿。

她终于看见身穿帝王玄色衮冕的楚敬欢,他的帝王霸气无人可以比拟,气势磅礴,睥睨众生,帝道十足。

微笑着,她缓缓走向他,他的唇角慢慢地勾起来,含笑望她,执她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此,一生相伴,天荒地老。

萧婠婠只觉得,这次册后大典,如在梦中,很不真实。

只因,他是她想依靠一生的男子,他是她心底深爱的夫君,她总觉得不够真实。

典仪结束之后,楚敬欢去御书房处理政务,她回坤宁宫,沈墨玉已在大殿上等候。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沈墨玉婉婉施礼,“嫔妾贺喜娘娘。”

“妹妹不必多礼。”萧婠婠在皇后宝座上坐下,“妹妹坐吧,来人,奉茶。”

“娘娘,今日嫔妾要做芙蓉糕,娘娘若不嫌弃,稍后嫔妾让人送来。”

“好,妹妹有心了。对了,妹妹,陛下子嗣单薄,眼下后宫又没有佳丽三千,妹妹可要加把劲儿,为陛下多添几个皇子、公主。”

“生养之事,嫔妾……听凭天意……”沈墨玉羞窘得垂首低眉。

“本宫让陛下多去承乾宫几次,你也多多努力,宫中有小孩儿也热闹一些。”萧婠婠笑呵呵道。

“谢娘娘。”

萧婠婠见她满脸羞色,像是未经男女人事的黄花闺女,大感奇异。

心中已有计较,萧婠婠又道:“妹妹,自陛下摄政以来,发生了很多事,原先本宫看不明白,如今是看明白了。有些事,你在本宫之前做了,有意做得离经叛道,闹得满城风雨,为本宫担了些风霜雨雪,本宫铭记在心。”

沈墨玉诧异地抬眸,笑起来,“娘娘言重了,嫔妾只是略尽绵力罢了。”

萧婠婠温和地笑道:“往后,你我就是真正的姐妹,同心协力侍奉陛下。”

是的,她看明白了,沈墨玉身为先帝妃嫔,与皇叔**宫闱,后来公然入燕王府,整个金陵的人都知道;楚敬欢登基后,先册封沈墨玉,三月后再册封她为皇后……沈墨玉在前,她在后,前者为后者挡去了多少风霜雨雪,受了多少谩骂、指控与委屈,她完全可以理解。

无论是楚敬欢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沈墨玉这份人情,萧婠婠会记住。

沈墨玉这么好的女子,值得任何一个男子好好相待。

————

难得有一夜楚敬欢留宿承乾宫,萧婠婠可以多陪陪朗朗和乾儿。

时值腊月,天寒地冻,北风呼啸,震得窗扇咯吱咯吱响。

正要就寝,有宫人来报,说有个故人求见。

她正奇怪着,求见的故人登堂入室地走进寝殿。

原来是锦画。

宫人退出,萧婠婠看着披着一袭墨色轻裘的锦画,思忖着她夜入皇宫的目的。

锦画并不行礼,自顾自地斟茶喝,然后举眸看了一圈,不无羡慕道:“母仪天下,一国之母,这坤宁宫果然是华贵奢丽,皇宫就是皇宫,再大的燕王府也无法相提并论。”

“锦画姑娘找本宫有何要事?”萧婠婠坐在她对面,徐徐问道。

“没事,只是来瞧瞧皇后娘娘,顺便问问这三朝皇后的滋味是怎样的。”锦画调侃道。

“凡夫俗子也罢,皇后妃嫔也好,只要能与喜欢的人厮守一生,身份地位,微不足道。”

“是吗?”锦画意有所指地反问,咯咯娇笑,“与喜欢的人厮守一生……假如,喜欢的人瞒着你很多事呢?假如,你信任的人骗你了呢?”

萧婠婠心中一窒,直觉她话中有话,大有深意。

她指的是楚敬欢吗?

不想听,不想问,可是,萧婠婠再也禁不住好奇心的撩拨,“你想说什么?”

锦画黯然道:“其实我不该来,更不该对你说这类话……只是,同为女人,我为你不值。”

萧婠婠厉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锦画也不生气,兀自道:“假若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假若你不想知道,就当做我没来过。”

“你夜入皇宫,不就是想告诉我吗?”萧婠婠讥讽道。

“对,我是想告诉你一些真相,不过我也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你呢?因为,你知道真相后,我担心你承受不了。”锦画无辜地看着她。

“你不是离开金陵了吗?还是你没有走?”

“离开了一阵子,不久又回来了。”

“你刚才说的,谁瞒着本宫?谁骗本宫?什么真相?”萧婠婠的心乱了,直觉她所说的与楚敬欢有关。

“既然你问了,我就说咯。”锦画又斟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我暗中查探过,宁王之死只是意外,并没有人暗中做手脚。”

“没有做手脚?”萧婠婠一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换言之,没有人要害死宁王。宁王原本就体弱多病,受寒高热是常有的事,照料宁王的宫娥没有多加注意,没有及时传太医,耽误了宁王的病情,宁王才会不治亡故。”

“那宋之轩……”

“宋之轩那么说,是受了陛下的指使。陛下要你误以为,是陛下暗中命人害死宁王,紧接着就会害死太子楚文朗。”锦画略带嘲讽地说道,“顺理成章的,你要保护太子,只能让太子让出帝位。于是,接下来的事,就如陛下预料的那样,太子让位,群臣拥立新帝,陛下得以顺利登基。”

萧婠婠搁在桌上的双手慢慢握紧,眸光仿佛定住了一般,死死地瞪着某处。

这是真的吗?

楚敬欢竟然算计自己!

为了逼楚文朗退位,为了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他竟然算计自己!

锦画叹气道:“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宋之轩,我想,宋之轩也是迫不得已才听命于陛下的吧。”

萧婠婠冷冷地问:“还有什么真相?一并说了!”

锦画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我所说的,你可以选择不信,不过,我说的都是事实,因为,时至今日,我唯一爱的,还是陛下,我不会在你面前抹黑他、诬陷他。”

萧婠婠一震,感觉她即将要说的“真相”,将会非常可怕。

“你是镇国将军萧齐第三女,没有人知道萧将军还有你这个女儿。宣武元年上元节,你回金陵与父母团聚,但是,你看到的是血流成河、横尸遍地、家人惨死的可怖景象……你哭得晕过去,差点儿被一个戴着银白鬼面具的男子凌辱,是不是?”锦画字字铿锵。

“你怎会知道?”那年那夜的情景,被她复述出来,那种久违的惊惧,令萧婠婠微微一颤。

“我怎会知道?”锦画抿唇笑起来,“那个凌辱你的男子,是我安排的,我怎会不知道?”

“你!”萧婠婠惊怒,紧接着,脑中闪过一抹亮光,“是谁命你这么做的?”

“陛下。”锦画残忍地说出答案,声音却是淡漠。

“为什么……”萧婠婠双手隐颤,心口发紧,怒问,“为什么?”

“因为,当时的王爷,担心萧氏有漏网之鱼,就命我在萧府安排人守着,没想到,我安排的人竟然起了色心。”锦画道,“若非绍王出手相救,你早已被凌辱,继而被杀。”

与燕王有关!与楚敬欢有关!不,不会的……怎么会……

萧婠婠不敢置信,不明白她那番话的意思……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怎么可能是楚敬欢?一定是锦画骗她!

锦画怜悯地看她,她的眼睛红芒闪烁,似有血水流下来,面色惨白,双拳握得紧紧的,身子隐隐发颤,越来越激动。

萧婠婠哑声吼道:“你骗人!不是这样的……”

锦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这是事实,诬陷你父亲通敌卖*国,害得萧氏九族被诛,就是燕王!就是当今的陛下!”

“不是!不是!不是!”萧婠婠火冒三丈地叫道,厉声尖锐,“你骗人!”

“先前我对你说,先帝是萧家子孙,为了保住身世秘密、保住帝位,先帝命四大世家搜集罪证,诬陷你父亲与魏国勾结、通敌卖*国,诛杀你父亲和九族,这都是假的,是我骗你的。”

“为什么骗本宫?”

“因为,陛下要我这么说。”锦画轻启朱唇,清冷道,“先帝与萧家没有任何关系,先帝也不是你的兄长,这个故事是编的,陛下要你以为,先帝为了保住帝位而杀光萧氏九族,陛下还要你从此以后不再追查萧氏一案。”

“这么说,陛下早已知道本宫是萧家女儿?”萧婠婠声音冰寒,红眸亦冰寒。

“我知道了,陛下还能不知道?陛下有多少能耐,你不是不清楚。”

“陛下为什么这么做?”萧婠婠的声音暗哑得如同深夜里的孤魂野鬼。

“陛下驻守边境多年,手握半数兵权,你父亲萧将军也是驻守边境的大将,在军中的威望与陛下并驾齐驱,掌控楚国另一半兵权。”锦画道,“陛下智谋超群,战功赫赫,文韬武略,不输神宗。陛下早有野心,暗中部署多年,伺机夺位。陛下对我说过,只有手握重兵,才有实力坐上帝王宝座,因此,陛下看中了你父亲手中的那一半兵权。”

万箭穿心!箭箭生死!

萧婠婠只觉得身上已经变成血窟窿,插满了坚硬锋利的箭镞,鲜血直流。

痛彻心扉。

父亲赤胆忠心,精忠报国,深受先帝器重,楚敬欢逼不得已,搜集罪证诬蔑父亲。

锦画接着道:“诬陷你父亲的那些罪证,是陛下命人伪造的,接着派人在深夜送到四大世家的府中,借四大世家之手除去萧氏,然后顺理成章地接收你父亲的兵权。你父亲性情耿介,与四大世家政见不合,四大世家当然希望你父亲一朝获罪,满门抄斩,他们就再也无须忌惮你父亲。”

于是,就在这样的惊天阴谋中,父亲惨死,萧氏九族被杀得一个不留。

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萧婠婠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珠泪似血,汹涌地流下来。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害死父亲和萧氏九族的人,竟然是楚敬欢!而自己,竟然当了他的皇后!竟然爱上他!

不可饶恕!

锦画看着剧烈颤抖的萧婠婠,悲天悯人地暗叹。

半晌,她道:“我已说过,你可以不信,但我说的都是事实。陛下真心爱你,只要你能放下这段血海深仇,就能得到美满与幸福。假若你放不下,也不要想着复仇,因为……杀了陛下,你就能开心一点吗?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锦画拍拍她的肩,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萧婠婠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眸如血,脸如雪,似已冰化。

走了两步,锦画又道:“我选择告诉你,是因为,你应该知道真相,更应该知道与你厮守一生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

————

仿佛千丈雪峰上的冰壁,僵硬得一动不动,没有任何体温,没有任何气息。

萧婠婠没有任何感觉,就算手足冰寒,就算心脉停止,就算被人剑杀,也毫无知觉。

她已经死了。

被楚敬欢杀死了!

好久好久,她终于动了动,仿佛身体被劈成两半,仿佛身心撕裂开来,那种尖锐的痛,铺天盖地地袭来,难以承受。

泪水轰然而下。

躺在**,四肢冰凉,泪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流,直至天亮。

脑子里是父亲、母亲的音容笑貌,还有楚敬欢那张冷峻的脸、那双冷厉的眼,交替闪现,激烈地交战,几乎挤爆她的脑子。

父亲,母亲,婠婠应该怎么办?

婠婠去陪你们,好不好?

婠婠错了……大错特错……

————

萧婠婠抱恙在床,病来如山倒,来势汹汹。

楚敬欢焦急万分,传宋之轩来诊治,对她又是询问又是安慰,尽显为人夫君的体贴、温柔。

宋之轩道:“娘娘只是偶感风寒,陛下无须担忧。”

闻言,楚敬欢放心了一些,要她好好歇息,说晚点再来看她。

萧婠婠挤不出一丝微笑,“陛下去御书房吧,臣妾无碍。”

楚敬欢拍拍她的肩与手,温存地笑了笑,这才去御书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的眼眶湿润了。

不久,宋之轩送来汤药,她喝了大半碗,问道:“大人,本宫有一事问你,望大人如实回答。”

“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总是那样,声音温软。

“大人还记得宁王之死吧,大人说,宁王之死,不是那么简单,可能有人暗中行事。”萧婠婠迫视着他,眸光冷厉,“本宫查过,事情并非如大人所言,不知大人有何解释?”

“既然娘娘问起,微臣便如实相告。”宋之轩抬眼看她,目光坦然,“微臣的确说过一些口是心非的话,宁王受寒高热,并非有人暗中行事。”

“谁要你那么说的?”

“就算微臣不说,娘娘也猜得到。虽然微臣是身不由己,但也欺瞒了娘娘。”宋之轩低头,诚心诚意地道,“微臣惭愧。”

“退下吧。”

“微臣告退。”

宋之轩走了三步,回转身,目光怜惜,“陛下待娘娘如何,娘娘最清楚。”

萧婠婠没有回答,却收不住唇角冰冷的讥笑。

楚敬欢爱自己又如何?

他害死了父亲、她的家人,让自己变得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他满手血腥,沾满了家人的鲜血,她怎能与冷酷、残忍的仇人同床共枕?

又是一夜无眠。

一直在想,她应该为父亲、为家人复仇吗?她下得了手吗?她忍心杀他吗?

即使他站在她面前,将匕首放在她的手中,一动不动地让她杀、让她复仇,她也狠不下心肠,将匕首刺入他的胸口。

因为,她爱他,相较她对楚连珏的爱,还要深,深入骨血。

然而,伤她最深的,是楚敬欢,是她最爱的人。

————

萧婠婠卧床三日,楚敬欢待她尤为体贴,关怀备至,得闲就来瞧瞧她。

每当面对他的微笑、他的宠溺、他的深情,她就觉得心痛。

明明相爱,为什么不能相爱?为什么他是她的杀父仇人?为什么真相是这样的?

为什么……心痛……悲酸……痛得血肉模糊……痛得撕心裂肺……

要不要为父亲和家人复仇?

要,或是不要,在她的心中交战,她不知道……被他抱在怀中,看着他的黑眸,抚着他的脸,她的心在滴血。

终于,她有了决定。

这夜,萧婠婠假装身子不适、卧病在床,让楚敬欢去承乾宫。

子时,凌立从侧门进了坤宁宫。

她看着熟睡的儿子,轻轻抚触着他的小脚、小手和脸蛋,流连不舍。

泪珠“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止也止不住。

母子分离的痛,外人不会明白。

乾儿,你还这么小,还没学会走路、学会开口说话,母后就要离开你了。

乾儿,不是母后不要你,而是,母后不得不离开……母后无法面对你的父皇,再与你的父皇白首偕老……母后背负着萧家的血海深仇,再留在宫里,就无法面对父亲、母亲和所有亲人。

乾儿,不是母后不带你走,而是留在父皇身边,留在宫中,对你是最好的。

乾儿,母后不是一个好母亲,母后对不起你,原谅母后,好不好……

很想再抱一抱可爱、可怜的儿子,可是,她竭力忍住了。

再看一眼,她毅然离开。

凌立抱着熟睡的楚文朗,在殿廊上等候,看见她出来,道:“娘娘,一切顺利。”

萧婠婠点点头,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身,最后一眼看看这熟悉、华丽、爱恨交织的坤宁宫。

永别了,楚敬欢。

纵然千般不舍、万种留恋,也不能回头;纵然心痛至死、思念成灾,也不能动摇。

寒风呼啸,雪花飘零,她拢上镶着兔毛的风帽,与凌立匆匆离开坤宁宫。

没有人怀疑,没有人盘问,因为,没有人认出她。

顺利地出了神武门,坐上一辆马车,直奔城南,然后一路南下。

当马车驶离神武门的时候,萧婠婠从车窗回望,热泪滚滚而下。

楚敬欢,永不相见。

楚敬欢,你害死我的父母和家人,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无法与你厮守一生,也无法为父母复仇,只能选择一个人离开。

楚敬欢,不要找我,就让我一个人宁静地过日子吧,你有沈墨玉,还会有妃嫔如云,放我一条生路,我会在远方祝福你,祝你万寿无疆、江山永固、帝业如画。

心,很痛,很痛……

她觉得,自己已死了。

城门已关,但凌立有出城的令牌,萧婠婠得以顺利出城。

走出不远,马车停下来。

“凌大哥,回去吧。”萧婠婠劝道,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楚文朗。

“你想去哪里,我陪着你,大江南北,一生相随。”凌立灼灼地看她,目含期待。

“凌大哥,谢谢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我铭记在心。我厌倦了以往的一切,只想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过一种清静的日子。”

“我陪你过清静的日子。”他语声沉沉,坚持着——这是唯一的机会,怎能不争取一下?

“不了,我们就在这里散吧,你不要回宫了,去找你的幸福。也许,多年之后,我们会不期而遇,那时候,我们还是好朋友。”她淡淡道,却也坚持着。

“可是……”凌立着急了,眉宇紧皱。

萧婠婠打断他,“凌大哥,我心意已决,只想一个人走。”

凌立痴迷地看她,舍不得让她就此离去,不想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从此与她分隔两地。

然而,她心意已决,他无力改变。

终是无奈道:“好吧,我不勉强你。”他指了指身侧的包袱,“包袱里有银两,应该够用一阵子。”

她点点头,“凌大哥,保重。”

他蓦然倾身,在她颊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萧婠婠呆了呆,回神后,他已匆忙下车,眉宇之间布满了离别的伤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但我希望,你好好的,得到你想要的。”

她莞尔一笑,双眸湿润,“谢谢你,凌大哥。”

凌立的声音沉重低哑,“保重。”

她低低道:“保重。”

车帘放下,车夫抽了一记骏马,马车“嘚嘚”地奔跑起来。

泪水缓缓滑落,萧婠婠缓缓道:“凌大哥,对不起……”

夜色深重,前路茫茫,但是,她知道将往何处去。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清凉山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去处,那里,有她的幼年,有她的乐园,有她的快乐。

还有,清凉的山风,皎洁的山月,迷濛的山雾,啁啾的翠鸟,烂漫的野花,漫山遍地的绿草碧树,清澈见底的瀑布碧池,秀绝广阔的山巅风光。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从清凉山出去,走了一遭,又走回来了。

原点,也是终点。

————

山雾氤氲,猿啼声声,虎啸狼嚎肆意地回响于崇山峻岭之间。

清凉山不仅雄伟奇险,而且山势峻峭,壁立千仞,群峰挺秀,以险峻称雄于世。

萧婠婠就在清凉山其中一座秀峰,在那碧池附近,住了十八个月。

在途中,她发现有了楚敬欢的骨肉,永昌二年秋生下一女,如今已是永昌三年六月。

正值夏季,深山清寂幽然,碧树浓荫葱茏,翠鸟啁啾不停。

举目远望,远处群峰耸峻,近处风光秀蔚。

水瀑汩汩流下,碧潭水声潺潺。

她并没有和师父住在一起,因为师父不喜有人打扰,她请人在碧池附近造了两间竹屋。

宁静清幽的日子,舒心怡然,什么都不想,内心宁和。

虽然时常想起金陵,想起皇宫,想起那个人,但是,她喜欢这十八月以来的清静。

这日清早,女儿睡着,萧婠婠正在碧池浣衣,忽然听见人声和脚步声。

举眸望去,她看见两个熟悉的人,沈氏兄妹。

他们身着比凡夫俗子华贵几倍的白袍衫裙,风尘仆仆,站在不远处看她,慢慢笑起来。

她愣住了,忘记了浣衣,唯一能想到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沈氏兄妹走过来,沈墨兮在池边蹲下来,洗手后掬水拍脸,“山间的水就是不一样,清凉清澈,还有一股淡淡的芬芳。”

沈墨玉以手绢沾水,擦拭着脸上的汗珠,“此处很好,就像世外桃源,住在这里一月,不理会纷纷扰扰的红尘,快乐似神仙。”

萧婠婠心中诧异,将洗好的衣物绞干,放在木盆里。

“娘娘,在这里住了十八个月,是否惬意?”沈墨兮笑眯眯道。

“我只是一介山野村妇,不是什么娘娘。”她淡漠道。

“娘娘,哥与你说笑呢,莫理他。”沈墨玉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木盆,俏生生地笑道,“有朋自远方来,娘娘应该请我们兄妹俩喝杯茶水吧。”

“这碧池的水,比煮的茶好喝,清甜冰凉。”萧婠婠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楚敬欢有一个女儿。

沈墨兮立即掬水喝了,“嗯,的确清甜。”

沈墨玉跺脚,“哥……”

他眨眨眼,笑得不像他以往稳重自持的样子。

沈墨玉拉着萧婠婠坐在树荫下的平整大石上,“我们是专程来找娘娘的。”

萧婠婠问:“你们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沈墨兮坐在她们对面,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父亲,萧将军对我说的。”

“父亲?”她诧异不已。

“宣武元年,萧将军获罪,行刑前夕,我抱病去牢里看望你父亲。”他清润道,“萧将军知道被人陷害了,萧家所有人、九族亲人都会被牵连,但唯一庆幸的是,无人知道幼女的存在。萧将军托我照应你,假若你回京,假若你……为萧家复仇,我会阻止你。”

“因此,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萧婠婠没想到,父亲临死前夕为自己做了安排。

“萧将军对我说,幼女名萧婠婠,自小在清凉山长大,生有异相,长了一双与众不同的红眸。”沈墨兮温和地看她,“我听说,六尚局有一位女官长了一双红眸,我就猜到,你是萧将军的女儿,萧婠婠。”

“为什么不揭穿我的身份?”

“萧将军托我照应你,我怎会揭穿你、让你白白送死?”

萧婠婠想想也是,沈墨兮是一个好人,一个可以信赖的好人。

沈墨兮道:“萧将军猜到了陷害萧家的人,可是,一切都不可挽回。因为,当时先帝登基不久,忌惮四大世家的权势,需要四大世家的支持与拥护,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大世家害死萧将军,株连九族。”

心,再次痛起来。

那种久违的痛,就像是一把铁手,扼住她的咽喉,几乎掐断她的气息。

她害怕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但又激动得问出口:“是谁害死父亲?”

就算过了十八个月,她仍然无法忘怀那段血海深仇,更无法放下。

原来,她内心的平静,只是自以为的平静,并非真正的平静。

也许,十八个月还不够久,她还不能从那段血海深仇中恢复平静。

沈墨兮温和道:“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

沈墨玉接着道:“不是陛下,是绍王。”

“绍王?”萧婠婠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是绍王?怎么可能不是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骗她的吧。

“是绍王,萧将军亲口对我说的。”沈墨兮道,“绍王野心勃勃,私造兵器,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绍王觊觎萧将军手中的兵权,有意招揽萧将军,为己所用。萧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会背叛朝廷、听命于绍王?萧将军无意中得知绍王与魏国勾结,不过没有证据,没想到绍王先发制人,伪造罪证,诬陷萧将军与魏国勾结,将这些罪证秘密送给四大世家,借四大世家之手除去萧将军。因为,不除萧将军,绍王与魏国勾结的秘密,迟早会泄露。”

萧婠婠听得呆了,脑中风起云涌,心中巨浪翻腾。

这才是最后的真相吗?

可是,她分不清了,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真相?

假如真是绍王处心积虑地害死父亲,那么,锦画为什么连续编了两个故事骗自己?锦画为什么这么做?对锦画有什么好处?

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杀父仇人,究竟是楚敬欢,还是绍王?

父亲,告诉婠婠,究竟是谁?

沈墨玉温柔道:“娘娘,也许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可这都是事实,是你父亲亲口对哥哥说的。”

假若,真的不是楚敬欢,那么,萧婠婠误会了他,离开皇宫,离开他,是错误的决定。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萧婠婠无法接受这样的转变,心痛,混乱……

“先帝已驾崩,陛下与你鹣鲽情深,册你为后,我以为你已经放下这段血海深仇。陈年往事,就不重提了。”

“是绍王……不是陛下吗?”她喃喃自语,仍然不信这个最后的真相。

“假若娘娘还不信,可以亲口问一个人。”沈墨玉吹了一声口哨。

萧婠婠正狐疑着,不远处蓦然出现一个女子,朝这里走来。

锦画。

她站在他们面前,面无表情,萧婠婠惊诧不已。

沈墨玉冷声质问:“锦画,为什么欺瞒娘娘?为什么无中生有?”

锦画冰冷地眨眸,“因为,我不甘心,我发誓,我不会让她得到幸福,不会让她得到陛下的心。”

沈墨兮笑问:“你不甘心,就一连编了两个故事骗娘娘?”

“是,我得不到陛下的心,谁也别想得到!我恨她!她凭什么得到陛下的心?凭什么得到先帝的宠爱?凭什么?”锦画恨恨地叫道,一双漆黑的美眸喷出灼烈的怨怒之气,“我样样比她强,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她得到那么多人的爱?我不甘心!我不服气!”

“你对娘娘说,先帝是萧家子孙,先帝与娘娘是亲兄妹,结为夫妻就是有违纲常人伦。你还说,先帝为了保住身世秘密、保住帝位,不惜杀光萧家所有人,就是为了让娘娘痛不欲生,是不是?”沈墨兮喝问。

“是!我要她在兄妹孽缘中痛不欲生,在亲情与复仇中挣扎煎熬!”锦画痛恨道。

萧婠婠惊了,呆了,根本没想到锦画对自己竟然这般的怨恨。

沈墨玉接着道:“先帝驾崩,陛下登基,册娘娘为后,你不甘心,再次编一个故事骗娘娘,说陛下觊觎萧将军的兵权,诬陷萧将军通敌卖*国,还说是陛下要你这么说的,是不是?”

锦画阴狠地瞪着萧婠婠,“是!为什么她能够三朝为后?她凭什么得到三个皇帝的宠爱?我要她知道,她最爱的人,就是杀她父亲和家人的人!我要她痛彻心扉!我要她离开陛下!只要她不和陛下在一起,我就开心了……”

沈墨兮道:“你丧心病狂!”

语声切齿,冰寒至极。

萧婠婠终于相信,父亲获罪,萧氏九族被灭,是绍王的阴谋,而自己一再被愚弄,是自己太过愚蠢,太过轻信别人,着了锦画的道。

为什么不信楚敬欢?为什么当时不问问他?也许,问了,事情就有转机,她就不会离开皇宫。

她太傻,太笨,太自以为是,太相信锦画。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对不起楚敬欢。

陛下,婠婠对不起你……

因为怨恨,锦画一直欺骗她,要她饱受折磨、痛不欲生,锦画做到了,若非沈氏兄妹来此澄清,来说明真相,她岂不是错怪楚敬欢一辈子?岂不是错别一世?

可是,锦画为什么愿意说出实情?

沈墨兮带着锦画离去,沈墨玉轻轻一笑,“娘娘一定在想,锦画为什么会说出实情?”

沈墨玉果然是心思玲珑、善察人心的女子。

萧婠婠涩然一笑,“莫非你们抓住锦画有什么把柄?”

“陛下没料到锦画悄悄回京,甚至悄悄进宫,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那夜,锦画对娘娘说了那些话之后,娘娘凤体抱恙,缠绵病榻,总也不见好,陛下觉得奇怪,命人暗中查探。陛下终于知道,锦画进宫过,可是,这时候,锦画消失了,陛下广派人手找她。倘若找不到锦画,倘若不是锦画亲口作证,娘娘不会相信陛下所说的,也不会相信哥哥所说的真相。原来,锦画躲在深山里,就是不想被陛下找到。锦画的弟弟身患重病,需要极其珍稀的药引才能稳住病情,这味药引只有国库才有。”沈墨玉道,“哥哥应允锦画,只要她对娘娘说出实情,就会设法弄到那味药引救她弟弟。”

“原来如此。”

“娘娘,此次墨玉与哥哥专程来清凉山,是想告诉娘娘,太子殿下思念娘娘,陛下也思念娘娘。陛下希望娘娘回宫,一家人团聚。”

萧婠婠淡淡地笑,不作答。

想起儿子,想起楚敬欢,她很想立即回金陵,埋藏在心底的想念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淹没了她,让她喘不过气。可是,她害怕,害怕踏入那让人痛不欲生的皇宫,害怕见到楚敬欢——因为,她愧对他的爱,她不配再得到他的爱。

“墨玉记得,娘娘册封为皇后那日,对墨玉说过:有些事,你在本宫之前做了,有意做得离经叛道,闹得满城风雨,为本宫担了些风霜雨雪,本宫铭记在心。”沈墨玉诚挚地看着她,“娘娘可知,墨玉所做的那些事,是墨玉心甘情愿的。”

“为什么?”萧婠婠不明白。

“不瞒娘娘,墨玉待字闺中之时,就仰慕陛下。陛下镇守边境,战功彪炳,文韬武略,是真正的大丈夫,虽然墨玉无缘与陛下相识,但陛下的一些传闻也是知道的。墨玉不相信像陛下这样的大丈夫是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相信陛下必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墨玉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目睹陛下的风采,然而,墨玉逃不了进宫为妃的命数。”沈墨玉缓缓道,水眸闪着崇敬、恋慕的光。

“墨玉身为先帝妃嫔,却情难自禁,无法忘怀陛下。墨玉行止不当、有违宫规,然而,只要陛下对墨玉有一丝丝的怜惜之情,墨玉做什么都值得。”她嗓音轻缓,无限惆怅,“墨玉瞧得出来,陛下对墨玉并无男女之情,甚至拒绝了墨玉,墨玉不甘心……后来,墨玉终于发现,陛下心有所属,陛下心中的那个女子,就是娘娘。在娘娘面前,墨玉自惭形秽。”

“别这么说,你是大家闺秀,书画双绝,温婉贤淑,而我……我什么都不会。”萧婠婠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墨玉知道,陛下想要名正言顺地娶娘娘为妻,甚至册娘娘为后。然而,娘娘曾两度为后,陛下再册娘娘为后,朝中大臣必定有异议。”沈墨玉姣好的脸沐浴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肤如凝雪,明艳照人,“墨玉想博得陛下一丝怜惜之情,就要为陛下分忧。于是,墨玉对陛下说,墨玉可抛砖引玉,为娘娘铺路。”

那时候,陛下还是摄政的燕王,沈墨玉命人密切注意坤宁宫,终于发现楚敬欢时常夜宿坤宁宫,由此便知,他与萧婠婠有了夫妻之实。

她对楚敬欢道:“娘娘是先帝皇后,王爷又是娘娘的皇叔,辈份有别,王爷若想终成眷属,唯有一法。”

他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法子?”

沈墨玉道:“说句不好听的,倘若王爷强占娘娘,势必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群臣激烈反对,墨玉愿为王爷效劳,为王爷筹谋。墨玉虽然只是先帝的美人,可也是妃嫔,墨玉愿为娘娘铺路。”

他微眯双眸,问道:“铺路?你有全盘谋划?”

“是,墨玉想好了。”

“说来听听。”

“有墨玉当娘娘的先例,也许那些朝臣就不会强烈反对。”沈墨玉道,“墨玉不甘深宫寂寞,视宫规于无物,勾*引王爷,公然与王爷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这一定会在宫中和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墨玉不惧流言蜚语,也不惧指责谩骂,王爷无须担心。待时机成熟,王爷便可宣告,明媒正娶娘娘。”

“你这么做,无异于毁了自己的清誉,也毁了沈家的清誉与体面。”楚敬欢惊于她的胆大心细。

“墨玉想不到那么多,墨玉还可说服哥哥,让哥哥莫与王爷为难。”

“你想得到什么好处?”

“墨玉只愿,王爷对墨玉能有一丝怜惜之情。”

“如此简单?”

“是,如此简单。”沈墨玉坚决道,直视他,爱慕得坦荡,“墨玉别无所求,只求王爷能让墨玉侍奉王爷,给墨玉一点一滴的恩露。”

“倘若娘娘怀孕,你觉得应当如何?”楚敬欢问得直接。

沈墨玉并不诧异,坦诚道:“倘若娘娘怀了王爷的骨肉,王爷应该早作筹谋,待娘娘腹部隆起时,未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造成对娘娘的伤害,诏谕宫人与朝臣,说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同时,王爷再下一道诏书,定下太子登基的日子,稳住那帮大臣。”

楚敬欢沉思须臾,“既然你愿抛砖引玉,本王就让你得偿所愿。事成之后,本王会纳你为妾。”

接下来的计划,进展顺利。燕王染指先帝妃嫔,沈墨玉勾*引皇叔,入燕王府为妾,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有了沈墨玉这个前例,萧婠婠怀了燕王的骨肉就容易接受得多。

太子被废,楚敬欢登基,先册沈墨玉为贤妃,三月后再册萧婠婠为后,也是预先谋划好的。

说完,沈墨玉道:“这一切,是墨玉向陛下提议的,娘娘不要怨怪陛下。娘娘离开以后,陛下伤心孤郁,夜夜独寝坤宁宫,亲自抚养太子殿下……陛下待娘娘的深情,想必娘娘比墨玉清楚。”

萧婠婠的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

做错事的人,是她;愧对他的人;是她,伤他心的人,是她……她对不起楚敬欢……

沈墨玉殷殷期盼地说道:“陛下等着娘娘回宫。”

真的要回金陵、回到他身边吗?

心中有一道声音,对萧婠婠说:回去!回去!回去!

用你的余生弥补你的过错,用你的爱补偿对他的伤害。

可是,萧婠婠有点犹豫,回到他身边,意味着再入刀光剑影的皇宫,再次行走于悬崖之上,步步惊心,随时都有堕涯的危险。

那种刀锋上行走、惊心动魄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了,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余生。

“娘娘,去年秋,墨玉为陛下添了一个皇子。”沈墨玉露出一抹慈母般温柔的微笑,“早在墨玉册封为妃之前,墨玉就对陛下说,墨玉所生的孩子,永远只是亲王,永远不会对娘娘的太子构成威胁。”

“恭喜。”萧婠婠回以一笑。

沈墨玉能做到这样,委实不容易。

她对楚敬欢的爱,付出一切,爱得全心全意,爱得并不卑微,爱得坦坦荡荡,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得到了她想得到的。

沈墨玉握着萧婠婠的手,恳求道:“倘若娘娘还爱陛下,就回到陛下身边吧。墨玉看着陛下在千波台、在坤宁宫想念娘娘、为娘娘而憔悴的样子,墨玉很不好受,觉得心酸。”

萧婠婠叹了一声,“假若陛下在意我,为什么不早点派人寻我?为什么过了一年半才……”

“陛下对墨玉说过,锦画消失了,陛下派出去的人,怎么也找不到锦画。”沈墨玉打断她,“陛下一边派人寻找娘娘与凌统领,一边派人寻找锦画,直至最近,才找到锦画。”

“凌统领眼下在何处?”

“半年前,凌统领回宫复职了。”沈墨玉道,“其实,娘娘离开的那日,陛下本想派人去追的,不过想了想,陛下打消了追娘娘回来的念头。陛下说,娘娘刚刚得知‘真相’,必定心情激动,满心仇恨,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不如让娘娘离去。因此,陛下没有追回娘娘。”

萧婠婠恍然了悟。

楚敬欢知道她离宫,必定会派人来追,却没有追兵追来,她才能顺利地离开金陵。

当时她有点怀疑,却也没有想太多,直奔清凉山。

沈墨玉笑道:“娘娘,明日给墨玉一个答复吧。陛下和太子殿下在宫中等着娘娘归来,墨玉也等着,希望娘娘不会让陛下失望。”

话落,她站起身,缓步离去。

萧婠婠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于葱茏碧绿的树木中,然后抱膝坐着,呆呆地看着水瀑哗啦啦地顺着山势俯冲下来。

这一切,只怪自己太笨、太蠢,她恨自己竟然不信楚敬欢、而轻信了锦画的一面之词。

当时锦画对她说所谓的“真相”,她应该问问他,父亲通敌卖*国,是不是他栽赃嫁祸?萧氏被诛九族,是不是他在幕后操纵一切?

她应该听他亲口承认,不能什么都不问就离开。

可是,她不敢问,害怕他亲口对她说:是!是朕害死你父亲和萧氏九族!是朕!

害怕再听到那样龌龊、残酷的真相,害怕再痛一次。

当初她就应该问他,与他当面对质,可是,她被这个令人无法承受的真相打击得毫无反击之力,被那样的痛撕裂了身心,没想到去找他当面对质,也害怕再听到一次真相。

她卧病在床的时候,也曾想过问,可是,有几次快问出口了,终究咽回去。

因为,她很怕很怕听见他亲口承认,她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锦画所说的真相。

她恨自己太蠢,以至于误会楚敬欢,对不起他,她愧对他的深情。

应该回到他身边吗?应该回去、与他厮守一生吗?

很想,很想,很想见到他,很想扑入他的怀抱,很想立即飞回金陵……

可是,她以何面目回去?

她误会了他,伤害了他,让他平白熬了十八个月,他是不是很生气?

有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轻袍缓带,玉冠流光。

那张冷峻的脸膛,那双深邃的黑眸,那种绵绵的目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心潮激涌,心口剧烈地跳动起来。

喜极而泣,萧婠婠管不住自己,奔过去,扑入他的怀抱,紧紧抱着他。

楚敬欢。

“婠婠……”他死紧地抱她,嗓音沉哑。

“陛下……”她埋脸在他的肩头,热泪无法克制地掉落,“对不起,婠婠错了……”

他独特的体味,他宽厚的胸怀,他沉稳的手臂,久违的熟悉之感,让她贪恋地箍着他的脖子,让她激动地哭泣,让她不顾一切地抱他,好像以此才能证明,他真的就在眼前,他真的抱着自己。

炽热相拥,爱意深浓。

好久好久,楚敬欢松开她,为她拭泪,温柔疼惜。

“陛下……怎么亲自来了?”擦干了泪痕,萧婠婠搂着他的腰身,不松开。

“朕担心你不回宫,来捉你回去。”楚敬欢板着脸,却以宠溺的口吻说道。

她窘迫地笑了,“陛下何时知道婠婠是萧家女儿?”

他抚着她的玉颈与雪腮,黑眸熠熠,“凤王登基为帝、绍王掌政的时候,朕在宫中的耳目无意中得知,你可能是绍王的人,那时,朕便开始查你的底细。绍王伏法之后,朕也揭穿了锦画的身份,锦画说,你是萧将军的女儿,由于生有异相,从小在清凉山长大。”

“陛下应该知道臣妾进宫是为了复仇,不担心臣妾胡来吗?”

“不担心。”

言辞都是多余的,只有拥抱才是真实的。

楚敬欢再次拥她入怀,紧得像要勒断她的腰肢。

她真真切切地在他怀里,这种失而复得的欣喜与激动,让他觉得,此生再无遗憾。

假如,余生没有她相伴,就算他成为千古一帝,这一生也不圆满。

假如,余生有她相伴,就算他只是贩夫走卒,这一生也会美满幸福。

“朗朗呢?”楚敬欢突然问道。

“婠婠将朗朗送给一户家境优渥的人家抚养,婠婠希望朗朗过着一种平淡的日子,有疼爱他的养父母和一个温暖的家。”萧婠婠道。

“也好。婠婠,明日回京。”

“这么快?”

“朕的龙榻,只有你。”

“不是还有贤妃吗?”她戏笑。

“只有你,才能进乾清宫的天子寝殿。”楚敬欢温柔含笑。

“婠婠不是悍妒之人,贤妃是个好女子,陛下应该好好待她。假若陛下充裕后宫,婠婠也不会有异议。”

“朕有你和贤妃,足矣。”

他与她坐在大石上,搂着她,看飞瀑直下,听水声激越,望翠色盈盈,赏清凉山风光。

远处,猿蹄回荡;近处,耳鬓低语。

水映娇颜思悠悠,山色空濛水潋滟。

**番外大结局,终于结束啦,啦啦啦,鸡冻中……谢谢各位妹纸一路追随与支持,如果喜欢阿妩,还请支持新文《胭脂毒,诱皇第一妃》,重生腹黑女,霸气御姐,各色美男,不一样的精彩,保证完本。谢谢xiaodoumi12345、bbt19888的月票,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