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妩感觉得到这两个男子对峙时的表情,如果再不醒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于是,她迷糊地睁开眼,但见这二人都在气头上,四目相对,不甘示弱丫。

晋王满目决绝、面如冷铁,而沈昭和润的眼眸竟有凛冽之气,难得一见。

沈昭先发现她醒了,故意亲昵地唤道:“妩儿。”

楚明轩惊喜道:“妩儿,哪里不适,告诉本王。”

她蹙眉挣扎,他不松手,俊眸溢满了深情,“妩儿,本王可抛却所有,找一处世外清静之地,只有你我二人,执手相望,厮守终身。”

“王爷错爱,我无福消受,还请王爷放手。”她声音低弱,神色决然。

“本王可为你抛却荣华富贵,沈昭能为你做什么?能给你什么?为什么你非要跟着他?”他的俊眸窜起怒火,又伤心又悲愤。

“该说的话都已说过,王爷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我早已是他人妇,再也无法改变!”叶妩板着脸,语声重了些许,“请王爷放手!”

楚明轩盯着她,眼眸冰火交织,眸光孤绝,宛如荒原上一只伤势严重的小兽。

她感觉到他的手臂松了,便自行下床。

沈昭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揽着她离开媲。

看着他们相携离去,楚明轩面色铁青,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阴鸷……

————

在冰水中浸了半个时辰,叶妩再次染上风寒,不过不像上次那么严重,只是低热。

阿紫服侍她歇在**,沏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然后退出寝房。

沈昭坐在桌前,神色淡淡,好像不太想说话。

“此次劳烦大人,是我疏忽大意所致。”叶妩不想两人之间这般沉闷,率先开口。

“我还有要事在身,你好生歇着。”他站起身,眉宇冷如冰玉。

“大人当我是洪水猛兽吗?”她语含委屈。

“你想多了。”

“若非我在云深别苑出事,大人是否永不踏足别馆?是否与我不再相见?”

他侧对着她,没有回应,一袭广袂白袍衬得他的脸庞更为清淡如水。

她靠在大枕上,如画的眉目尽显柔弱与凄楚,“大人是不敢回答,还是不想回答,抑或是不屑回答?”

沈昭终于转过身,眼眸深邃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如若我说‘是’,你是否就此死心?”

叶妩凄冷道:“我会死心,但我心如明镜。”

他的神色淡如秋水长天,“如此便好。”

“楚人皆言,右相睿智,聪明绝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朝廷之肱骨;却没人知道,风度翩翩的右相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家事也被人掌治。”她有意嘲讽。

“有得必有失,相信你也明白。”

“明白又如何?”她冷冷一嗤,“我想要的不是明白,而是自由身。”

“此事非我力所能及,还请见谅。”他微有歉意。

“我不会勉强你什么,只是觉得,大人身为男人大丈夫,如此窝囊,愧对沈家列祖列宗。”

沈昭付之一笑,叶妩的心冷寒如雪,“陛下因何把我赐给大人,大人心知肚明。那日我在宫门处和周姑姑协商舞蹈才艺大赛的琐事,想必大人有所耳闻,不久大人就命我迁来别馆,想来这两件事不无关联。无论我有没有冒犯夫人,都会落得个迁居别馆的下场,是也不是?大人如此待我,并非出自真心,只为他人做嫁衣,为他人的出入行方便,是也不是?夫人所设的陷阱,也是大人授意,是也不是?”

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所言不差。”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她的心还是闷闷的痛。她凄伤地问:“别馆的下人和侍卫早已换了一批,只有阿紫是右相府的人,是也不是?”

他颔首,面上并无丝毫的愧疚与歉意。

叶妩终究忍不住,泪水悄然滑落,“大人这么做,只会让人鄙视。”

沈昭语声静缓,“为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我所能做的,只有尽力护你周全。除此之外,恕我无能为力。”

“大人能否过来一下?”

他走来,坐在床沿,见她清媚的脸庞泪水涟涟、伤心欲绝,心口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闷闷的疼。她出其不意地扬掌,扫过他的脸,用了身上仅有的力气。

他没有闪避,硬生生地挨了这掌。

虽然脸上有点疼,但心中好受了一点。

她打了他,出了一口恶气,但是,谁能明白她心中的涩与痛?

她期望得到他的垂怜、呵护与真心,不但得不到,他反而将她推到别的男人的怀里,还有比他更窝囊的男人吗?还有比这更荒唐、荒谬的事吗?

“陛下生性多疑,嗜杀残暴,看中的猎物绝不会让它溜走!”沈昭站起身,温声道来,“无论你怎么躲,都躲不过陛下的手掌心!”

“正因如此,先前你才劝我嫁给晋王?”

“可惜,错失了良机。”他的确看透了这对兄弟,“晋王喜怒形于色,陛下心思深沉,高深莫测,待你之心非寻常妃嫔可比。”

话落,他径自离去,好像不想再多待片刻。

叶妩愣了半晌,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笑如冰雪,却有泪水掉落,如晶亮的珠子,渗入锦衾。

————

冷潇湘登门拜访,请叶妩继续到潇湘楼教舞,因为近来没有新的歌舞,客人少了一些,进账就没那么可观了。

叶妩劝说,生意总有起伏、涨落,不可能万年常青。如今凌无香、盼盼等人辛苦备战,晚上又要演出,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练新舞,因此,等他们比赛后再开始排练新舞。

冷潇湘也知道这个情况,不再说什么,不过她担心凌无香、盼盼被选入宫,潇湘楼损失不小。叶妩安慰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若真如此,那就培养新人。

如此,冷潇湘才笑眯眯地走了。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酉时,叶妩随沈昭进宫,来到延庆殿。沈夫人身有不适,便没有作陪。

晚风冷凉,宫宴设在大殿。殿中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巨型宫灯置放在殿中八个角落,将大殿装点得熠熠生辉、流光溢彩。那些因应时令的花卉盆景,也染上流丽的绯彩。

花开富贵,芬芳浓郁;放眼望去,繁华喧闹的景象好比一匹锦绣绸缎,光泽鲜艳,浮华盛世。

文武大臣或聚堆交谈,或三三两两地密语,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叶妩坐在宴案后,沈昭被几个大臣围住,从容应对,谈笑风生。

忽然,她感觉到对面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直逼而来,悄悄抬眼望过去,果然是晋王。

他毫无顾忌地地凝望她,目光深沉如海、沉重若山,好似火舌烫人。她心虚地看他,即刻被他的目光缠住,仓促之间慌乱地避开,心怦怦地跳。

文贵妃陪着孙太后驾到,众臣行礼。碧锦来传话,说太后让她过去。

叶妩过去了,孙太后握住她的手,拉她坐在身旁,待她亲切如亲生闺女。文贵妃被撇在一边,虽然面色如常,眼神却阴冷了三分。

“身子可大好了?”孙太后关心地问。

“谢太后垂怜,臣妾身子无碍,只是大夫说还不能跳舞,不能为太后献舞,太后恕罪。”

“待你腿疾好全了再跳不迟。舞蹈才艺大赛将至,你可要争气点儿,不要扫哀家的兴。”

“臣妾谨记。”叶妩和润地笑,可是,若有看她不顺眼的人要下毒手,她如何防患?

“听碧锦说,前几日你和周小琴在霓裳阁初选,选了四十余人。”孙太后眉开眼笑,显然很期待之后的比赛,“周小琴对哀家说,那些舞伎有男有女,舞艺和容貌都相当出挑。”

叶妩附和道:“这次比赛,必定有才艺出众的舞伎选入宫中。”

孙太后颔首微笑。

殿外响起小公公的声音:“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屈身,拢袖,低首,恭敬地迎接圣驾。

叶妩悄悄抬眼,楚明锋沉步而来,步履稳健,一袭金线纹龙玄袍随着步履的行进而扬开,无风自拂,浑身上下萦绕着凛冽的霸气;那冷硬的眉宇不露丝毫情绪,高深莫测,让人无从捉摸;那坚硬的下巴仿如棱角分明的石块,粗粝得让人不敢碰触;那强健的身躯拢在龙爪尖利的帝王常袍之内,彰显了他龙章凤姿的冠世风采。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慌张地垂眸,心跳加速。

她暗骂自己,没事看他干嘛。

他掀袍坐下,扬声道:“众爱卿平身。”

众人落座,叶妩刚想对孙太后说回去,孙太后便道:“哀家喜欢热闹,你稍后再回去。”

如此,她只能乖乖陪着了。

“今日圆月皎皎,乃团圆、喜庆之日,母后素喜热闹,每年今日都要众爱卿进宫陪母后与朕饮宴。”楚明锋举起酒樽,嗓音沉朗。

“能与陛下、太后赏月饮酒,臣等荣幸。”众臣齐声道。

君臣同饮,美酒飘香。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之后,宫乐奏响,宴饮开始。

叶妩侍奉孙太后饮酒进膳,一边观赏歌舞,一边注意着沈昭那边的动静。

他不时与身边的大臣交谈,始终不曾看向这里,倒是晋王,那炙热的目光时不时地探来,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忽然,安阳公主举杯走来,眉开眼笑地说道:“儿臣与母后共饮一杯。”

母女俩闲聊了几句,安阳公主丝毫不看叶妩一眼,转向御案,笑吟吟道:“陛下,安阳的女儿媚儿年已十七,到了婚配的年纪。陛下可否在朝中择一家世清白、才貌双全、品性纯良的官家子弟,为媚儿赐婚?”

“媚儿还小,再过一两年再婚配也不迟。”楚明锋漫不经心地说道,“再者,安阳公主调教的女儿骄纵刁蛮、不学无术,京中哪个官家子弟敢娶安阳公主的女儿?”

“陛下……”安阳公主瘪着嘴,不满他这样说,却又不便反驳,只能向孙太后撒娇,“母后……”

“媚儿的确还小,再者,若要寻得一个好夫婿,总得慢慢来。”孙太后安抚道。

安阳公主蹙眉,显然没料到会被至亲拒绝,不甘心道:“母后,儿臣要为女儿求一桩好姻缘。”

她有意在宫宴上提出此事,必定认为皇兄和母后会为叶媚赐婚,她必定料不到会是这个结果。叶妩想不通,为叶媚择一夫婿、赐婚,楚明锋有什么为难?为什么当面拒绝赐婚?

楚明锋眉宇含笑,眼睫轻眨,好似扇起一圈冷风,“莫非皇姐已有中意的女婿?”

她笑道:“媚儿芳心暗许,安阳也觉得媚儿嫁给他,必不会受了委屈。安阳斗胆,求陛下成全。”

“那人就在殿中?”他好整以暇地问。

“此人品貌双全,以才智闻名天下,忠心辅佐陛下,是大楚肱骨良臣。”安阳公主故意提高声音,好让众臣都听见,“此人便是右相沈昭。”

听到这个名字,有人冷笑,有人窃笑,有人阴笑,有人鄙笑,渐渐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沈昭没料到安阳公主会说出自己的名字,正想饮酒,端着酒樽的手臂僵在半空,神色怔忪。

叶妩惊得心跳漏了一拍,同父异母的叶媚竟然心仪沈昭。

看来,沈昭还真是人人想尝一口的香饽饽。

打扮得高贵端庄的文贵妃突然开口赞道:“沈大人才华卓绝、风度翩翩,想必是京中不少待嫁女的香闺梦里人。只是沈大人已有沈夫人和二夫人,安阳公主和叶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如何能……”

“如若母后和陛下心疼安阳和媚儿,便为媚儿赐婚。”安阳公主笑眯眯道,“媚儿是将军嫡出的女儿,自然不能委屈了,如若母后、陛下疼惜,就让媚儿和沈夫人平起平坐,是为平妻。”

“如此便好了,既不会委屈公主的女儿,又不会委屈沈夫人。”文贵妃的目光滑过陛下,转向叶妩,“只是委屈了沈二夫人。”

叶妩心中冷笑,螓首微低,不动声色。

安阳公主原是面向御案,此时故意侧过身,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话,“沈二夫人怎会委屈呢?她已是沈家二夫人,却与晋王暗通款曲,折损沈大人的颜面,也丢尽了叶家的脸面!如她这种自轻自贱的女子,不配当叶家子孙!”

文贵妃尴尬地笑,“公主,这无凭无据的事,可不能乱说。”

安阳公主扬眉道:“没有凭据,本公主怎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众所周知,沈二夫人与晋王一度谈婚论嫁,前不久,她迁至温泉别馆。本公主的侍女亲眼看见她进了云深别苑,不久,本公主的皇弟也进了别苑,许久不曾出来。”

这二人倒像是排练好的,一唱一和,让满朝文武都知道叶妩红杏出墙。

叶妩早已料到,这宫宴不会太平,安阳公主不会放过自己;却没料到,她竟然用云深别苑那件事损毁自己的清誉。

在场的文武大臣,不是看右相,就是晋王,女眷的目光集中于冷艳妖娆、魅惑人心的叶妩。

大殿寂静如死,那些压低的私语分外清晰。

沈昭眉目清冷,不为所动。

楚明轩亦静默如斯,面不改色,好似与叶妩私通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楚明锋眸光冷冽,好似不着痕迹地扫过众人,搭在于案上的右臂一动不动,五指间那枚硕大的深碧玉戒散发出碧莹莹的芒色。

孙太后的胸口略微起伏,显然被女儿的话气着了。

叶妩心想,晋王被自己的亲妹子指为奸夫,不知是生气还是幸灾乐祸。

**妩儿清誉受损了,这场面如何收拾?明锋会如何拆招?晋王会不会借此机会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