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还是不写的犹豫中,朝食便做好了,木之桃在香气四溢的奶白色浓稠骨汤中洒入点点香菜,临出厨房之前决定,等吃过早饭就写。

那日默然流泪的师傅仿若是昙花一现,陌凌星端坐于桌前,心无旁骛的拾起筷子吃饭,面上无甚表情,但可看出英武的眉宇间透着盎然生气。

看来师傅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且并没有在悲伤中沉沦下去,木之桃边心不在焉的扒着米饭,边仔细的观察着对面陌凌星的一举一动,还顺手将一根猪骨塞进了旁边吭哧吭哧埋头大吃的小白的饭盆里。

小白高兴的甩甩尾巴,毫不客气的咬过猪骨就啃。

“等吃过饭,就通知你二师兄一声,让他早些赶回来。”陌凌星忽的低低出声。

“欸?咳咳咳咳……”木之桃一惊之下被米饭噎住,低头猛咳几声才眼含泪光的抬头问道:“师傅,你有读心术吗?”怎么他早上刚刚有了这种想法,师傅就马上提了出来。

陌凌星失笑,嘴角清浅勾起,整个人好似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显得轻松活悦了许多,摇头道:“没有,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您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啊,二师兄他……也是好久没见了。”说着,就有些惆怅油然而生。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终归是孤独的,所有欢聚,不知何时,就会变成不可追回的往日,所以,要学会珍惜当下才行啊。”陌凌星语调徐缓的说着,虽说是些人人熟知且十分嫌厌他人重复不已的大道理,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时,不仅让人受用的紧,且浮躁的心,一瞬便能沉淀安定下来。

木之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安下心来继续吃饭,等吃完后收拾了碗筷,便立刻用传音纸鹤给二师兄白水飞去了一封口信。

回来时,就见师傅抱着小白,遥遥对着**执意不醒的坏丫头说道:“你也听到了罢,我这就叫你二师兄回来,帮你完成夙愿,若你还是不肯醒,那就莫怪师傅不肯给你与心上人能够再次相守相爱的机会了。”

木之桃下意识的往床那边望去,却见小师妹还是一动未动,连睫毛都不曾轻颤一下。

他摇头默叹,收住脚步,转而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看见,那掩盖在被子底下的小手,微不可见的轻动了动。

*白水接到纸鹤后,立刻御剑而归,比之骑马乘船不知快了多少,但到达玉心道观时,仍是花去了一天的时间。

大雪又扑簌簌的下了起来,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白水拂了拂沾染了满身的雪花,抬手推开道观沉重的大门,缓步踏进。

灯光笼罩的屋内,木之桃正端着碗,满心欢喜的喂刚醒转不久的小师妹喝清淡爽口的菜粥,笑语浑身虚软的倚靠在床头的软枕上,刚用温水擦拭过的脸蛋犹是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眼神空洞,机械式的吞咽着没滋没味的食物,间或偷偷瞄向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一旁的师傅一眼,只有这时,一片空茫的杏眼里才流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来。

陌凌星则低眉敛目的一下一下轻抚着怀中小狐的皮毛,小狐蜷缩在他的膝头,慵懒的半眯着一双弧度冷媚的狐狸眼,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

气氛诡异的流转,直到敲门的声音响起,木之桃手一颤,顿时喜上眉梢,小声惊呼道:“是二师兄回来了!”

啊?

笑语犹未反应过来,就见九师兄利落将碗一搁,就兴冲冲的跑去开门,果然,挟裹着一阵冷风进门的,是许久不见的白水师兄。

他解下毛绒大氅,随手挂在一边,露出一身青衣来,和旁边站着的木之桃一比对,衣物显得单薄了许多,不过白水会武,习武之人,总是不畏寒的。

木之桃高兴不已,今天的喜事太多了,师傅不再悲伤,小师妹苏醒,二师兄回来……害他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灿灿的笑着看向白水。

白水神色也柔和许多,不过还是先向陌凌星行大礼道:“徒儿回来晚了,请师傅责罚。”

“无碍,能回来便好。”

给师傅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白水又转头对木之桃笑吟吟道:“九师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不不,不辛苦。”木之桃连连摆手,随即又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冲他傻笑,好像一夕之间,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白水抬手,习惯性的揉了揉九师弟一头柔顺的软发,几年不见,大家都长大了,可是自儿时起积攒的情谊,在分别许久之后,不见淡薄,反而更觉亲厚。

木之桃抱怨道:“师兄,我都长大了啦,不要再摸我的头了,发髻都乱了。”白皙的面皮有些微微涨红,不过嘴上虽是这么说,倒没真的将那只作恶的大手给一掌拍下去。

白水笑:“你再大也是我师弟,乖啊。”和木之桃又嬉闹了一阵后,才转过身,看向半坐半躺在**的笑语。

二师兄回来,笑语当然很开心!可是……自进门那刻起,二师兄就连一个无意中瞥过来的眼神都没施舍给她,笑语眼中升起的神彩不禁黯淡下去,此时又见他终于看向自己,可原本愉悦闲逸的表情,转眼间就变得阴沉可怖起来,她怕怕的往后缩了缩,深深地低下头去当鸵鸟。

一道黑影笼罩过来,遮住了她身前所有的亮光。

笑语慌意更甚,强忍着心下的不安,微微抬头,虚弱笑道:

:“二师兄,你、你回来啦……”说罢,又立刻要低下头去,却被人一把捏住微尖的小下巴,硬是强迫抬起,对上那双和小白的眼睛一样漂亮,却更显迫力与咄咄逼人的狐狸眼。

那精光闪烁的双眸里,分明盛着怒火,熊熊的怒火,恨铁不成钢的熊熊的怒火!

笑语眼神乱闪,就是不肯与他对视,顺便将求救的目光向九师兄投去,却见九师兄回她一个爱莫能助(kanhaoxi)的眼神,她又颤巍巍的将目光投向师傅,可……师傅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呜……二师兄变得好可怕,谁来救救她啊!

“笑语。”白水沉沉唤她。

“……嗯?”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吗?”

“……”一阵无言的沉默后,笑语终忍不住揭竿而起:“我不认为我做的事叫做蠢事!难道……难道你们要看着我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才会高兴吗?”

白水冷哼一声,放开了她,施与的威压却不曾渐却分毫,“你可以有情有义,但有情有义的对象,绝不该是一只早该回地底下呆着的鬼!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呵,你觉得很伟大吗?很了不起吗?显得你很痴情很专一很值得世人称颂吗?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关心你的人,在乎你的人,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

白水是真的动了肝火,去信中,木之桃只是客观的将近来发生的事跟他简单说了一遍,最后才说道,师傅让他回来,越快越好。

但他向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师傅的传唤更让他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大事发生,师傅是轻易不会来找他们的,所以一路上越想越气,只想赶快赶回来,将某个不听话的小丫头摁在膝盖上,扒掉裤子狠狠抽一顿屁股,方能解心头之恨。

他早就提醒过她,不要和那只鬼交往密切,无论对那只鬼来说还是对她来说,都绝非好事,可这个一直以来都万分听话的小师妹,这次却不仅一意孤行,还要在这个时候继续和世间既定的法则对着干?

人鬼疏途不懂么?疏途,就是连走的路都不一样,如果非要强行凑在一起的话,不是她被那只鬼坠下十八地狱,就是那只鬼因她而烟消云散!

以为自己死了就能同归?可笑,不到阎王定下的死期擅自作死的人,是连地府的大门都进不了的,更别提去见那只可恶的鬼,再说,就算真的能见到又怎样,在阴间做几年鬼夫妻,等投胎前一碗孟婆汤下去,再感天动地的深情厚爱也不过一场连当事人都全部忘却的往昔,谁又会记在心上呢?

所以,何必。

可从满腹思绪中抽身,看到的却是小师妹不知何时已满是泪痕的小脸,连彻骨寒风都吹不熄的满腔怒火,一刻间便灭了大半。

她总是有办法的,任你再铁石心肠,也能化为绕指柔。

粉嫩下唇被雪白的贝齿咬的死紧,颗颗细小血珠随之沁出,良久,笑语才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下紊乱的心绪,抽抽噎噎道:“二……二师兄,这、这些我都……都懂,可是!”说到这儿,她猛地用双手抱住了头,“可是我就是忘不了他啊!我每天每天都在想他!吃饭想,走路想,连睡觉也在想!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也摆脱不了有关他的一切!我受不了了,我要崩溃了,我好痛,心痛,浑身都痛!可是除了他……再没人、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她紧紧蜷缩成一团,缩在床头,瑟瑟发着抖,白水心痛如绞,咬牙不语。木之桃亦别过脸去,悄悄抬袖拭了拭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