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有些困惑，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恨慎言，可是当慎言有意无意间的关怀以及不知不觉唤起的回忆，每一次楚云都有心动的感觉。当时的那一刻她对慎言的怨恨竟然会在瞬间消失，若不是她提醒自己，她真的怕会对慎言旧情复炽。
楚云将收藏在檀香木盒里的两尊灵位拿了出来，看着大哥凌楚风和丈夫程天九的名字，楚云再次提醒自己忍辱负重嫁入顾家的目的。她清楚地记得当年南京老宅的管家将他们逐出老宅时说的话：
“你们快走吧。太太回来后不想看到你们再留在这里。”管家龙伯将兄妹二人的行李从大门里扔了出来。
凌楚风将行李拿起来说道：“妹妹，我们走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顾家不留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哥，我想见见慎言。”楚云向管家求道：“龙伯，让我见见慎言少爷吧。我有话跟他说。”
龙伯和兄妹二人也相处了很长一段日子，便好心劝道：“楚云，走吧。少爷不会见你的。”
“为什么？你告诉他，是我想见他。他一定会见我的。”楚云拉着龙伯的衣袖求道。
“唉～～”龙伯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吧，楚云。不妨告诉你，少爷已经启程回扬州了。老爷和太太已经找了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让少爷回去成亲呢。”龙伯看得出慎言和楚云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他也不想看到楚云为了一个不可能的未来而满怀希望。“言少爷是老爷的嫡子，将来会继承顾家的所有产业。这就是太太为什么让我赶你们走的原因。”
“不会的！慎言不会扔下我的！”楚云不相信慎言会为了继承家业而放弃感情的人。
一旁的楚风不禁哀叹，他似乎挺能理解慎言。“楚云，我们走吧。慎言也有他的难处。”楚风硬是拉着妹妹离开了。
楚云每每想起这段情景时都会重新经历一次心痛和失望。她不知道如果当时慎言肯出来见她一面会怎么样？他会不会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远走天涯呢？如果会，那他们现在又会是怎样的生活？其实楚云不止一次地这么设想过，但每一次的憧憬过后，带来的却是更加强烈的怨恨。楚云用手绢轻轻擦拭楚风和天九的灵位，然后盖上盒盖。“顾慎言，既然当年你为了你的家业不告而别，现在我就让你一无所有！”楚云又一次违心地提醒自己。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慎言才带着观弘和嘉琮回来。观弘显得很高兴，回到房里就跟楚云讲看杂耍的经过，说道精彩的地方还手舞足蹈起来。观弘拉着楚云的手问道：“娘，您怎么就先回来了呢？没有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娘有些头痛，所以就提早回来。”楚云替观弘换了身干净衣裳。
“娘，那你的头还痛吗？”观弘关切地问道。
楚云遥遥头道：“不痛了。对了，你快去洗洗手，然后把功课做了。今天玩得这么疯，仔细明儿先生抽你背书。”
“不怕！先生教的书我早先就会背了。”观弘自信满满地说道。
楚云把观弘的书包拿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书来说道：“就算会背了也要温故而知新。趁还没有吃饭，先把大字给写了。”
“哦。”观弘很听话，洗了手后就乖乖地趴在书案前写起字来。
吃晚饭的时候，顾省之笑容满面，原来他和洋人已经初步达成了协议，这一次能赚上很大一笔数额。顾省之笑吟吟地问道：“楚云啊，今天慎言带你们出去买了什么呀？”
“给观弘买了些文房用具，还有鞋子和衣服。”楚云答道。
“嗯。这就对了，想要什么就尽管说，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和孩子。”顾省之说道。
“爷爷，爹还带我们去吃点心和看杂耍呢！”嘉琮嘟囔着嘴说道。
“看杂耍？”顾省之皱皱眉，看着慎言道：“慎言，你怎么楚云去那种品流复杂的地方？”
“我......”慎言看了看父亲没有为自己解释什么。在他看来那种地方并不是所传说的那么复杂。
“老爷，我没有去。”楚云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来了。二少爷带着观弘和琮少爷去的。”
顾省之一听便关切地问道：“你不舒服？要不要紧？我一会儿让人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老爷。”楚云笑道：“我回来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不必劳师动众了。”
姚玉庄似笑非笑地说道：“老爷也是关心你，还是请大夫回来瞧瞧得好。”
“是啊，大夫看看我才放心。”顾省之便让管家朝贵饭后去请大夫。
这个时候三太太殷秀娥悄悄地拽了拽丈夫顾允之的衣服，催他赶快跟老爷说自己外甥女的事情。顾允之看顾省之今天心情不错，便说道：“大哥，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
顾省之听完了顾允之的话后微微点头，“嗯，怎么说她也是秀娥的外甥女。那就接过来住吧，反正家里空置的院落也很多。她来了也能给子胤作作伴。”
“哎呀，那我就替我外甥女先谢谢大哥了。”殷秀娥忙道谢。
顾省之摆摆手道：“小事情，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然后就对妻子姚玉庄说道：“夫人，到时候你安排一下吧。”
“是的，老爷。”姚玉庄笑道：“我会安排好的。”
慎为按照伯父顾省之的吩咐去参加一个商界的聚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他经过慎言的书房门口，看到里面还有灯光，一个人影还在窗前移动。“二哥这么晚还没有睡吗？”慎为敲了敲门，“二哥，是你吗？我是慎为。”
“进来吧。”慎言说道。
慎为开门进去就看到慎言坐在八仙桌前，桌上摆放着几碟小菜，他正拿着一壶酒自斟自饮呢。“二哥，这么晚还不睡？还在这里喝酒呢？”
“我睡不着。”慎言说道：“正好有点饿了，就喝上几杯。你怎么也这么晚？”
慎为坐在慎言身边，说道：“我刚从商会聚会回来。”
“对啊，我忘记了。爹让你代他出席今晚的宴会呢。”慎言笑道：“怎么样？被灌了不少酒吧？”
“还好，有康年在。他替我挡了不少。”慎为笑道：“你也知道我不胜酒力的。”
慎言另外拿了一个酒盅说道：“在外面喝酒时应该有个节制，不过在家里面就不必那么在意了。反正我一个人喝酒也闷得很，你陪我喝几杯吧。”说着就给他斟上了酒。“放心，这是我们自家酒窖酿的三年醇，后劲不足，没有那么容易醉。”
慎为就算是不胜酒力，但是二哥慎言要他陪着喝酒，他也是二话不说。“二哥，我不常看你喝酒。可是最近你好像......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哼哼，也谈不上什么烦心不烦心。”慎言自斟道：“就是想喝酒，没有其他原因。”慎言心里面的原因是不能为人道的。
“倒也是。二哥向来是乐天派，而且二嫂和嘉琮又那么好，就算是想有烦心事也难。”慎为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惨了些。我娘她......呵呵，二哥你也应该知道，烦死人了。看着恩婕我都觉得心疼呢。唉～～”慎为提到自己家的婆媳关系，他就大吐苦水。
慎言摇摇头道：“大家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我就觉得就算二婶再怎么对恩婕不好，但至少你们两个有情。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慎为看看慎言，他的话似乎是在感叹自己被人包办的婚姻。“二哥，二嫂她秀外慧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哼哼，是吗？”慎言又喝了一杯。“对了，慎为。你除了恩婕，有没有喜欢过其他的女人呀？”慎言突然问道。
“二哥，你说什么呢？”慎为忙说道：“我只喜欢恩婕一个。没有喜欢过其他的女人！”
慎言看到慎为这么紧张便笑道：“别紧张，我只是问问而已。大家当作是饭后闲聊罢了。我问你，如果当年你喜欢恩婕，但你娘硬是让你娶了别人，你会怎么样？”
“我......我......”慎为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年母亲蔡美娴的确因为恩婕家穷而反对过他们的婚姻，但那时候慎为和恩婕还没有见过面，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这个问题可把他给难住了。“二哥，怎么这么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慎言说道：“如果当初你已经和恩婕两情相悦，但二婶硬是不让你们在一起，你会怎么样？”
“我一定会争取到底！”慎为说道：“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其他的女人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哈哈～～好！有骨气！有担待！”慎言大笑道。可是他的笑声中更多的却是自嘲，他嘲笑自己当初的软弱，他后悔自己当初的妥协。可是如果当初坚持下去的话又会怎样呢？楚云若是这辈子都不出现，慎言或许还能得过且过地过下去。但偏偏她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还带着浓重的敌意。先不论楚云到底是为了什么怨恨自己，就是楚云每一次针对他的话语，他听着都会觉得心痛和后悔。再看看楚云从原来天真无邪的女孩变得难以捉摸的少妇，慎言比自己受窘还要难过。
兄弟俩把一壶酒都给喝光了，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慎为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二哥，很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行了，你去吧。”慎言摆摆手道。慎为离开了慎言的书房，慎言在太师椅上靠了靠也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他比慎为喝得多，自然也醉得深。
惜雨已经睡下，但是慎言不回来她始终睡不踏实。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就披着衣服起来。“你喝酒了？”惜雨看到慎言满脸通红地走进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嗯。刚才和慎为喝了几杯。”慎言由惜雨扶着上了床。“你......你怎么还没睡啊？”
“我担心你，睡不着。”惜雨说道：“怎么喝了这么多？你向来不喝这么多酒的。”
“呵呵，想喝就喝了呗。”慎言说道，惜雨已经替他脱了外套，让后扶他躺下盖好被子。慎言迷迷糊糊看着自己的妻子，自从结婚以来她都一直恪守本分，对自己也是无微不至。可是现在自己心里面却想着另外一个女人，慎言突然觉得也很对不起惜雨。“惜雨......”他突然抓着妻子的手，“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傻瓜。”惜雨笑道：“不过以后不要和这么多酒了，伤身的。”
“嗯。我知道了。”慎言喃喃地答道，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这一夜，慎言又梦见了从前。梦见了南京老宅、梦见了十八岁的楚云还有那小小的绿豆糕。梦里的老宅还是那么亲切；梦里的楚云是那么地温柔；梦里的绿豆糕还是那么清香可口。慎言不想醒来，一旦醒来他梦里的一切都将散去，他又要面对冷言冷语的楚云，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折磨。但是回忆却是抹煞不去的，那有意无意间就会被唤起的美好回忆和现下残酷的事实夹杂在一起，五味杂陈，把慎言弄得苦不堪言。
过了没几日，顾家大宅里又来了一位新客人。她就是殷秀娥的外甥女，从繁华的大上海走来的柳梦罗。她的时髦让远在扬州这个江南水乡的顾家人啧啧称奇，顾家的小姐和少奶奶们都对这位来自时尚之都的女子充满了好奇。为什么她的头发是卷卷的？为什么她的身上散发着阵阵清香？为什么她的鞋子后面的有着高高的鞋跟？她的到来倒是给顾家上下带去了不少新奇，也让一直封闭在顾家大宅里的女人们大开眼界。但是谁都不知道，她的出现却将席卷起顾家的另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