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御书房中,尽管萧允尚看起来并不情愿,但最终高延庆还是赢得了胜利(胭脂惑第99章权后迟暮内容)。淳于氏父子提出的立即派兵增援的提议被无情否决,取而代之的是派人前往边关查看,待弄清楚情况后再做决议。

从头至尾,卫覃都是一言不发,仿佛这些事完全与他无关。卫琬则冷眼旁观这一众臣子的唇枪舌战,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暗自揣度。

待大局已定,众臣散去后,萧允尚才对卫琬道:“太皇太后一直挂念着你,你便随朕一道前去懿安宫探望罢,”想了一下,他又补充道:“皇祖母最近身子不好,你说话时注意些分寸。”

看他小小年纪却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卫琬淡淡一笑,点头应是。

懿安宫今日异常的清静,平日里因为太皇太后主掌朝政,这里总有许多臣子等候觐见议事。然而如今高氏的身子日渐衰弱,终至于卧床不起,朝政的重心便转移到了高氏族人手上,其中以首辅高延庆为首。

一路上卫琬听萧允尚絮絮地说些朝政上的事,心底难掩惊叹,不过才是十一岁的少年人,心里竟装得下这许多事,也算是高氏教导有方了。

到了懿安宫的寝殿,姜嬷嬷亲手替他们打起帘子,卫琬与萧允尚一同跪拜道:“儿臣拜见太皇太后。”

等了许久,高氏才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平身罢。”

卫琬抬起头来,终于在阔别数月后,再次见到了这位在锦朝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数月不见,高氏脸上的肉几乎都瘦干了,只余深深的沟壑纵横。不知为何,殿内除了姜嬷嬷外,其他洒扫侍女一个也无,整座宫殿竟有些寂寥萧条的意味。

从前卫琬见到她时,高氏总是身着朝服头戴凤冠端坐在高堂之上,然而除去了那些象征身份的虚饰,她其实与普通农家老妇没有什么区别(胭脂惑第99章权后迟暮内容)。

高氏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拉着萧允尚坐在榻边,慈爱的目光在他脸庞上流连。看得出来萧允尚对她亦很有感情,低低唤了一声“皇祖母”,便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

高氏勉力一笑,无力道:“哀家的允尚真是越长越像你父皇了,哀家能看到你长大,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姜嬷嬷见她语有悲戚之意,忙打岔道:“皇帝这半个月来又长高了不少呢,若依着老奴看来,皇帝如今倒有些圣祖爷的印子。”

高氏点头道:“倒是有些相像……”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萧允尚的脸,看向了遥远的地方,直到萧允尚再次呼唤她才回过神来。随后高氏便拣些朝堂上的政务来问他,见萧允尚对答如流,眼神中颇有赞许。

只是在提及方才的战事时,高氏的眼光蓦然一黯,随即便又笑道:“皇帝辛苦了,下午还要去上书房,不若先让姜嬷嬷送你回去歇息一下,可好?”

萧允尚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行礼道:“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他还未转身,高氏的眼光却又有意无意地瞥向卫琬,“哀家许久不见皇后,皇后不若留在懿安宫用膳,也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罢。”

卫琬自然是恭敬答应,又起身半蹲着送萧允尚离开。高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萧允尚年轻的身影,直到他走出寝殿才收回目光,重新专注到卫琬脸上。

如今寝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卫琬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床前,等待着高氏开口。等了许久,才听得高氏一声长叹,悠悠道:“哀家的时日恐怕不多了。”

卫琬仍然垂眸而立,面色平静,静待着高氏的下文(胭脂惑第99章权后迟暮内容)。高氏日趋枯槁的眼底恢复了些许神采,赞许道:“皇后,与从前相比,你成熟得多了。”

她终于抬起眼睛,“多谢太皇太后谬赞,卫琬愧不敢当。”

高氏的脸色又灰暗了少许,“今天的事,是延庆做错了,”她的目光投向了大殿外,口气极是冷淡,“他一心想着要打压亲王独揽大权,却忘记了皮之不附毛将焉存,若是阏于大军真的**,哀家恐怕来来不及咽气就要成为亡国罪人了。”

卫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惊讶,虽然早就知道高延庆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揽权,但这样的话从高氏口中说出,却委实让人难以置信。毕竟,高延庆是她的亲弟弟,也是她凭借自己的后位将他一步步捧至如今的高位。

高氏看出了她的不解,黯淡失色的嘴唇弯出一缕苦涩笑意,“从前哀家只想着,要靠自己的荣宠保住家族的长盛不衰,却未曾想到人心变幻欲壑难平的道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卫琬不由得插言道:“太皇太后可以让皇上重下圣旨,改变今日在上书房的决议。”

“可是如今这皇宫,已经由不得哀家做主了。”

听得如此灰心丧气的话,卫琬心头一惊,“太皇太后的意思是?”

高氏点头:“如今宫廷内外侍卫都已在高家的掌控之下,他们早已不再听令于哀家,而是当朝首辅,”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当日哀家一念之差与阏于王子达成协议,本是想借机打压你父亲的气焰,虽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但朝堂上的权力,也已经旁落到了延庆手中。”

卫琬淡淡道:“这样不是更好吗,太皇太后与首辅本就同根本源,如今高家势大,太皇太后理应欣慰才是。”

高氏眉头紧皱,低声道:“你这样说,是不愿与哀家合作了?还是……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卫琬站直了身子,恭敬敛衽为礼道:“太皇太后病体未愈,不宜太过劳累,臣妾先行告退(胭脂惑第99章权后迟暮内容)。”

高氏气得身子微颤,随手拿起榻上的一方软枕掷了过去。卫琬稳稳接住,将那方软枕放回到榻边,随即敛衽后退。

她没有再等高氏的回话,而是大踏步走出了寝殿。在寝殿门口时她放慢了脚步,眼角余光瞥到寝殿的帐幔后,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卫琬心头暗自一凛,疾步走出了懿安宫。刚转过第一道回廊,便看到送萧允尚出去的姜嬷嬷正好回转来。看到卫琬迎面走来,姜嬷嬷立刻满脸堆笑地请安:“皇后娘娘金安。”

“嬷嬷免礼。”她是高氏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平日里在宫中是极有地位的,所以卫琬很是客气。

姜嬷嬷四顾无人,忽地凑前道:“太皇太后平日里很是寂寞,皇后娘娘若是有空可多来懿安宫走走,老奴私心里想着,太皇太后似是有许多话要与皇后说呢。”

卫琬斜睨她一眼,淡淡回道:“太皇太后如今正在休养,本宫虽有心膝前尽孝,但也不好总去打扰,还是有劳嬷嬷多照顾太皇太后,待太皇太后身子康健后,本宫再来探望。”

她没有给姜嬷嬷再说话的机会,点了点头便走开了。姜嬷嬷停在原地看着她,眼底渐渐浮上看不懂的光,随即也转身离去。

待走到僻静处时,姜嬷嬷挥手召来一个小宫监,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又吩咐道:“快去将此事通报给首辅大人,若是延误了可有你好看的!”

她声色俱厉,那小宫监忙不迭地领命而去。姜嬷嬷这才牵牵衣角,自向懿安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