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岳行色匆匆,走到杨幺身前五尺方才猛然惊觉停步,疑惑地端详树荫下的陌生身影。

杨幺却一时情怯,躲在树荫下不敢上前,犹豫不决间闪烁的眼神被杨岳捕抓住,顿时惊喜交集地走了过来,轻轻唤道:“幺妹,是幺妹么?”

“是……”杨幺哽咽着答道,慢慢地将手向杨岳伸去,轻轻抚在杨岳的眉头上。

杨岳何时见得杨幺如此神情动作,却是惊得退了半步,抓住杨幺伸出来的手,慢慢将她牵出了阴影。

阳光一丝丝照亮杨幺的脸庞,泪珠又将阳光反射了回去,杨岳几乎被杨幺脸上的光芒晃花了眼,喃喃道:“你——你长大了……”

两人执手相看,杨岳伸出手来,将杨幺搂近,杨幺缓缓依到杨岳怀里,轻轻叫道:“三哥。”

这一声“三哥”却让杨岳触电一般,立时将杨幺推了开来,杨岳眼神闪动,看着杨幺惊异的脸,勉强解释道:“如今你可是大姑娘,男女有别,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和哥哥这般亲近了。”

杨幺有些不解地看着杨岳,她忽然觉得,如同自己成长了一般,大半年不见,眼前的杨岳也脱去了少年的飞扬脱跳,透出一股陌生的纯为男性的气息。

杨岳以前虽也讲过这些规矩,但杨幺打小和杨岳厮磨惯了,又怀着恶毒心思,哪里又听过半句。此时见杨岳说出来,她又正想着好生给人家做妹妹,心中不以为然,却是点头应了。

杨岳却越发惊异起来,反而湊近了道:“幺妹,你——你可是生气了?”

杨幺微笑摇头,杨岳却是急了,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如小时候一般哄道:“妹子,你别生气,你若是不喜欢这些规矩,哥哥再也不说了便是。”

杨幺仍是微笑摇头,脸色却有些不耐烦,杨岳却只是一味哄着,迫得杨幺按捺不住,瞪了他一眼,将他推开,低声叫道:“说了没生气就是没生气,你烦不烦啊!”

这一下,杨岳反倒松了口气,嘻笑起来:“咱妹子如今长得天仙似的,不说咱杨家村了,就是方圆百里的姑娘,也没一个比得上的!哥哥简直都认不出了。”一边说着,一边牵着她的手慢慢向营地走去。

杨幺听得他自吹自擂,似又回到了以前,忍不住嗔笑道:“快别说这样的话了,传出去还不羞死人?下德和下礼哪个不比我好看?杨岳,我这回在张家亲眼见着了张报阳,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儿呢!偏生人家就看上你了!算你有福!”她本性哪里肯叫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做哥哥,杨岳不介意,她又开始连名带姓地乱叫。

杨岳摇头苦笑,“你又混说什么?仔细让姑妈听见。”

一提到杨平泉,杨幺顿时想起一事,急急扯住杨岳问道:“杨岳,族里是不是有规矩,咱们家的女儿一定要嫁到东屋长房里的?我可告诉你,我是定不会同意的!”

杨幺一愣,古怪地看了杨幺一眼,问道:“幺妹,你……你可是有意中人了?”

“你瞎说什么?我才多大,就有意中人?这满村尽是没长大的小孩,我就是想也没处找啊!”

“张家的老四,你也不中意么?”杨幺停住脚步,看着杨幺的眼睛问道。

杨幺笑了出来:“咱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要是这规矩改了呢?”杨岳沉声说道。

杨幺一惊,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再想到杨岳暗中与张报宁等人有所交往,玄观又在两家之间奔走,不由掩嘴低呼:“杨岳,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杨岳见自家妹子见事如此之快,倒也极是欣慰,嘴里却仍是催道:“你且不管这些,只说若是这规矩改了,你要如何?”

“杨岳,你不知道,张报辰可不会中意我。”杨幺俯在杨岳耳边说道。

杨岳瞪了杨幺一眼,“你胡扯什么?他不中意你,会半夜来爬你的窗?他的品性我也还是信得过的。”

杨幺一撇嘴,嘀咕道:“他那是失恋伤心,来和我说说心事儿,排解排解。”

杨岳顿时大怒:“妹子,你恁地好心,你明知如此,还让他进你的房?以后若再有此事,我绝不会饶了他!”突又疑惑道:“张报辰虽是不晓事,这点规矩怎么会不懂?”

杨幺一见杨岳发怒,不由陪笑道:“杨岳,反正我和他是不成的。你可别把我和他湊成堆,我可告诉你,我要是不乐意,什么亲事都成不了!”

杨岳听得她这般又是哀求又是威胁地说了一通,早把怒气抛到九霄云外,摇头叹道:“你这样顽劣,小心寻不到好夫家!”

杨幺半点不在乎,只是嘻笑,追着杨幺问些潭州的情形。

说话间,两人到了地头,顿时有不少人接了出来,除了杨家及附近村庄的人外,杨幺竟看到了刘长净之父刘云天,顿时大喜。

原来这刘家族人也是命大,被水一冲,直接漂到了钟山北麓附近,因都识水性,捱了半天,就被架着木伐四处救人的杨家人救起,倒也没损失几人。

此时,刘云天见了杨幺更是一叠声地感激,说起十几个孩子们无恙留在张家,欣喜若狂,立时动身去接。

杨幺在众人的道谢声中急出一头大汗,急急脱身出来随着杨岳走进了一座木屋,只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与一个高大的麻衣和尚正坐在客座,陪客的竟是族长杨均天!

“这位姑娘莫非就是侠肝义胆的杨幺妹?”那和尚见得杨幺进来,顿时站了起来,操着一口西南官话,微笑问道,只见他宽额浓眉,身形伟岸,仪表堂堂,只是眉间有道旧伤,添了些杀气,让人心生畏惧,不敢过于亲近。

杨均天听得这和尚夸赞,极是欣慰,连声叫道:“幺儿,快过来让彭教主看看。”杨幺连称不敢,又行了礼,暗地里却打了一个哆嗦,侠肝义胆哪里是那么容易得的?

杨岳笑着说道:“幺妹,这位便是白莲教彭莹玉彭教主!”

杨幺不由得“啊”了一声,不顾他们几人惊讶,连道“久仰”。不说杨相和他提过此人,便是前世读过各朝的农民起义里,这位彭莹玉彭祖名头也是极响。

杨岳又指着满脸惊异打量杨幺的陌生男子轻声道:“这位是玄观兄,易了容,你心里知道就好。”杨幺不由一惊,也不敢多问,见完礼后,老实地坐在一边,听着几人商量大事。

原来彭和尚端的雄才大略,接掌白莲教南教教主大位后,十多年来奔走于淮南、江南各地,四处联络对蒙元不满民众,建立白莲分坛,只求有志一同,总坛决不插手分坛内务,便是起义的时机、行动也是各分坛自行决定,不需尊奉总坛号令。

如此宽松的条件,使得南部各地的反元势力连成一气,互通消息,南部白莲教势力大增,偏生元帝近年来疏远贤相脱脱,宠信近侍哈麻等人,朝政江河日下,民怨沸腾,反元形势一日好过一日。

岳州地区反元势力以张、杨两家为首,反元立场极为坚定,且又在本地盘根错结,繁衍百年。杨家原是南宋白莲教旧人,张家族人更是遍布岳州四县,历来是白莲教极力要拉拢的地方势力,却因两家百年世仇,无法联手应敌,终是埋了祸根。

彭莹玉先是派了湖广行省总坛主玄观下来调解,年轻一辈如张报日、杨岳等人早已暗中联络,却碍于祖宗的规矩,长辈们的管束无法成事。

这彭和尚当真是个成大事的人,玄观将情况探明回禀后,他便不顾身负谋反大罪,亲自从淮南潜至平江县,在洪水中直入险地,劝合两家。凭他的身份地位和这份诚意,便是张、杨两家的族长也要卖上几分面子。

“杨老,我汉人自北宋年间就屡遭外族欺凌,近百年来又被蒙人统治,苦不堪言。大义当前,可否将两家恩怨搁置一旁?”彭莹玉恳切劝道:“张、杨两家世居在此百年,早已同气连枝,杨家祖上为国抗击金人,为民反抗豪强,如此心胸,如何又容不下一个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