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幺得到报恩奴离去的消息.不免松了口气。没两天,杨雄将杨幺接回家中,进了堂屋一看,却是张报阳扑了上来,杨幺欢喜道:“小阳姐,我还道玄观把你送回洞庭了,怎的还在此间?”说罢,挽了张报阳的胳膊,坐到一旁。

杨雄知道两人自有女子的私语要说,笑着离去。

张报阳眼角含泪,轻声道:“我自个儿要留下来的,有话和你说。”说罢,低头沉默不语,杨幺正奇怪,突地张报阳抬起头来,附在她耳边道:“妹子,姐姐这条命是你救的,今后但凡有事,只管拿去!”

杨幺不由一惊,笑道:“小阳姐哪里的话,此事全是玄观大哥用心使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张报阳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对,和你没半点关系,你只是记着我的这句话罢。”

杨幺心里打鼓,她拿定玄观不会告诉她真情,只是张报阳聪明,看出了蛛丝马迹。那边厢,张报阳见杨幺嘴上不认,此事也关杨幺名节,她自是不敢多说。

杨幺不免扯开话题笑道:“小阳姐,你这回给天完军送信,到底是为的什么?真叫人提心吊胆。”

张报阳不由也叹了口气:“说到此事,我如今还在后怕,若是我自个儿,死便死了,虽是不免……不免让张、杨两家蒙羞,但总好过带累大家送命。前月,彭祖写信给张、杨两家。邀我们出洞庭入长江,夹击武昌,大家商量几日,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小岳哥拿了主意。张、杨两家先将岳州路拿下,占了东洞庭,守着城陵矶地入江口,替天完军阻了长江南岸的蒙军,虽不能下江夹击,到底也是帮了一把。”

张报阳顿了顿,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道:“各家兄弟为了早早取下岳州。或是派出去联络故旧,或是领军在外,攻打山头、县城。女眷里我的武艺还用得上,便派了出来送这封回信。”

杨幺听罢,不由拍了拍胸口。庆幸道:“这也是你的本事,想你作信差并没有被怀疑,只是那些喇嘛们看女人的眼力太好,见着你这样一个大美人,哪里还会放过!”

张报阳纵是满心失意,被杨幺这般一说。也不由“卟哧“笑了出来:”哪里是什么美人,你没看到,欢喜堂里那些女孩子,个个都是天仙一样,尤其是玄观手下地十六天魔女,那真是……”说着说着,情绪又低落下来,”真是作孽,若不是玄观大哥一直护着我。我也要和那些女子一般……若是如此……我……我只有一死了。”

杨幺回想起欢喜堂无遮大会的恶形恶状,不由吞了口吐沫,强笑道:“其它的不说,小阳姐不是被抓去做十六天魔女么?听说,没调教出来前,除了玄观,没一个男子能近的,何必说那个‘死‘字。”

张报阳摇摇头,面色惊怕。颤抖道:“妹子,你不知道。那调教……调教……”

杨幺不免被她吓到,结巴道:“小阳姐,……”

“那些调教的嬷嬷都是精于男女之道、歌舞乐器的老妇,那十六天魔舞不过是引人**的东西,到最后只不过是教这些女子如何讨男子欢心,如何在……在**奉迎男子。”张报阳咬着牙,愤恨道:“那些蒙古贵人如今非要处*女,方能修仙修佛,调教时虽不能把这些女子……那样,但要说清白两字,也是早没有了!”

杨幺虽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听张报阳一说,也不禁为杨下德与张报阳庆幸。

张报阳突地又握住杨幺的手,欲言又止道:“妹子,玄观大哥救了我,又救了大家,是个英杰,按说我不该说这话,只是外头造反和居家过日子到底不一样,我听说杨家叔父给你们订了亲,妹子,玄观大哥他……他和那些女子……”

杨幺早知道玄观和蒙古贵女们纠缠不清,但平日里他到底凭什么得宠于威顺王爷却是不知,便是杨恩父子也是不知道,听到张报阳如此说,不免问道:“他们……他们怎么了?”

张报阳看着杨幺,面色苍白,犹豫半晌方道:“我和一个调教好了地天魔女时常说些话,她……哭着说除非被玄观大哥转送或是上头要了,这辈子也只能跟着玄观了……”

杨幺顿时跳了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来回走了几步,猛地回身握了张报阳的手,道:“小阳姐,妹子真是太谢谢你了。你既是诚心待我,我也不瞒你,你放心,这婚事也只是权宜之计。我和他,终是成不了。”

张报阳原是怕自己有挑拨之嫌,听杨幺掏心说话,庆幸道:“若是如此就好,纵是对不起玄观大哥,我还是……”

杨幺慌忙安慰道:“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对别人说,于你也是有益,玄观大哥做这些事,自是为了白莲教,为了我们汉人不受蒙人欺负,他也是逼于无奈——”杨幺说到此处,戛然而止,想起杨岳、杨恩以前说过相似话,不免苦笑连连。

倒是张报阳点头道:“妹子说的是,玄观大哥自是逼于无奈,但愿他将来脱出王府,能有一番为。”突地又笑道:‘妹子,话说回来,除了这些个事,玄观大哥品貌出众,你怎的也丢得开手?再说,小宁哥和小四,你当真看不上么?”

杨幺听她扯远了,不免打了个哈哈,含糊几句,然后笑道:“小阳姐,你什么时候回洞庭?”

张报阳想到回家,不免振奋起来,道:“明日就走,小岳哥和天康去了巴陵,小宁哥和二哥去了临湘、报辰和大哥去了华容,想是我回去时。便有消息传回来了。”

时岳州路辖下四县,巴陵、临湘、华容和平江,平江已为张、杨两家所据,其它三县早已有族人潜入,杨家人或是联络白莲教众。或是联络当初钟相、杨幺起义地后人,张家人自联系散布三地的张姓族人,或是小吏,或是本地里社之长,务求里应外合,兵不血刃,并吞岳州。

杨幺扯着张报阳回到房中,翻出地图。两人指点上下,互解疑惑,张报阳笑道:“潭州比岳州可大多了,若是将蒙古军和色目人的探马赤队赶出潭州城,也不过是据此孤城。难以长久。”

杨幺点头道:“报阳姐说得是,不过,潭州路下辖五县七州,我们两家匆促间哪里能全占,既然占据洞庭,便可经水道入湘江。连接潭州城,沿途的汨罗、新市据是小镇,攻取不是难事。”

张报阳看着杨幺笑道:“妹子倒真是不贪心,天道之变,凡人虽不能把握,但难得我两家有此机缘,你怎的和小岳哥一样,步步谨慎,处处当心?”

杨幺听得此言不免鄂然。

回想起张报宁说起张报阳地心思,不由笑道:“蒙人兵强,洞庭所聚不过是流民,哪里能一攻而下?宁可步步扎实,缓缓图之。”

张报阳显是不瞒杨幺,自顾自地看着地图道:“若是取了岳州、潭州两地,沿资水可取常德、衡州、永兴、郴州四路,直达广东行省,北上可沿长江而上攻取咸宁、嘉鱼直至武昌路。或顺江而下攻取公安、江陵直下巴蜀,若是我两家能占据巴蜀……”

杨幺不免为张报阳地雄心瞠目。瞅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眸,不免又喜欢上三分,笑道:‘我的姐姐,日子长着呢,哪家得天下不花个十来二十年的,你只需把命养长了,不说皇后娘娘的命,诰命夫人难说总是有的呢!”

张报阳哈哈一笑,指着杨幺道:‘利嘴丫头,我不怕你说叨,张、杨两家既然要做,就做个大的!我也不缩在后头当乌龟,水里火里,姑奶奶也敢走上几个来回!倒要让天下人看看,张、杨两家地本事!”

杨幺越发在一旁击掌喝彩,唯恐天下不乱,张报阳不免兴起,拖起杨幺走到中庭,指着兵器架道:“我使双刀,你使什么?今日难得,过过招罢。”

杨幺因着自家是个魍魉心肠的,极是喜爱张报阳这般豪爽女子,就地一个腾身,从兵器架上抓出红樱长枪,也不管张报阳赤手空拳,凌空反身抖开两朵枪花,叫道:“且让妹子看看你地本事罢!”

张报阳自幼习武,身边皆是高手,哪里会怕他,急闪几步,躲开枪尖,反手从架上拨出双刀,一刀砍在枪头前五寸三分处,破了杨幺的枪花,得意笑道:“自要叫你俯首认输!”

两员女将皆是家学渊源,各有长处,张报阳胜在招数熟练,经验老成,杨幺则胜在气息悠长,长力不绝,如此一来,前面百招自是张报阳占尽上风,打得杨幺没有还手之力,到了后来,杨幺却是越战越勇,最后一记上挑,拨飞了张阳的右手刀。

张报阳大叫道:“停手!“气喘吁吁地抹着汗,指着杨幺道:”小丫头片子,居然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手下留情。”

杨幺也是一身大汗,手脚酸弱,放下枪,一屁股坐在身上道:“我知道你们都手下留情了,若是真刀真枪地干上,头三十招就要了我地命!”

张报阳笑道:‘看来平常给你喂招的人不少,我学了十几年,你不过才两年就能如此厉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杨幺哈哈一笑,半捱起身子,“我不过因为以前太过得意,现下才知道厉害!心里惭愧罢了。“

张报阳一边和她说笑,一边拉她起身。二日,杨幺送别了张报阳,越发苦练武艺,那些女红功课全丢在了一边,朱炎武和杨恩如今唯恐她手下不硬扎,想着多一份能耐就多了活命的机会,赶着和她喂招,助她习武。

十月,天完军在洞庭张杨两家的呼应下,通过玄观暗地里的活动,不过数日便攻下湖北道重镇武昌,威顺王爷宽彻普花和湖广行省平章和尚弃城而逃,元帝大怒,夺了宽彻普花地封地王爵,斩了和尚,也因此调集重兵,开始对各地红巾军进行反攻,乱世就此揭开!